一线天梯陡峭之极,石阶均在山壁上凿出,几如直竖,窄仅容人,又生满青苔,滑不留足。五人上至半山,忽听头顶上有人哼了一声。梁节猛一抬头,只见山腰斜伸出一株松树,方才他仰头上视,松枝上尚无人影,此时再一抬头,却多了一人。此人身披黑色披风,坐于树梢之上,松枝仅如儿臂粗细,此人身材高大不输宁致远,但坐在松枝之上却稳稳当当。山风猎猎,此人亦随松枝上下起伏,旁人看来实是危险之极,他却甚是悠闲。宁致远心中一凛,高声道:“可是九翼飞鹰展白展二当家?”山风吹来,掀开此人身上披风,果见衣襟下摆绣了两片竹叶。
展白坐于松枝之上,居高临下,冷冷道:“原来是五联镖局的众位镖头,幸会。想是来讨还东西的?”
梁节抱拳道:“实不相瞒,此物关系我镖局上下三十余口人性命,若蒙贵山赐还,梁节感恩不尽。”
展白似笑不笑地哼了一声,道:“这事我作不得主。逍遥山庄的规矩是有来无回,要讨东西,你们去见大当家。”
梁节与宁致远对视一眼,心下均明白,若不闯过展白这一关,也休想见到“无影神龙”。只是展白扼守要处,又居高临下,石径既窄且险,闯关实是不易,若一个不慎失足,此时正在不上不下之处,滚落下去可能真的“有来无回”了。
山风猎猎吹动各人衣襟头发飘飘欲飞。宁致远忽将金背刀双手一执,梁节足尖一点已立在刀背上,宁致远吐气开声,向上猛力一提,梁节借力发力,身子骤拔而起,直扑展白。展白双手一分,飕飕三枚铁鹰爪飞出。好个梁节,身在半空犹能扭身闪避,三枚铁鹰爪分擦肩头、腰间、足底而过。梁节足尖在脚底掠过的铁鹰爪上一点,铁爪急坠直下,他却借力又上两尺,已将至展白身前,此时方将双手一张,一蓬暗器急射而出。因他所使多为小巧暗器,山风中恐易失准头,故要尽量靠近方才施放。他知展白不是庸手,一照面便将二十三四枚暗器全打了出去,有些直射展白正面;有些绕过展白划了半个圆弧封他背后退路;还有些走到半途忽尔互击斜射,改变了原有线路,实是防不胜防。这是梁节的绝招“漫天花雨”,他走镖数年不过用了三数次,此时却是一照面便施展了出来。
展白喝道:“来得好!”忽然身子在松枝上急打个旋子,黑色披风如一片黑云铺将开来,梁节的暗器如石沉大海,全无消息;反是披风下寒光一闪,又是两枚铁爪飞出。梁节身在半空猛一低头,领后飞出五枚花背弩,两枚斜撞开飞来铁爪,三枚却疾射展白。此时他上升之力已尽,再无法滞于空中,突然一个筋斗,头下脚上直跌下来,半空中双足互击,又有两柄飞刀自靴尖射出,这一次却是斩展白所立的松枝。他自“漫天花雨”被展白收去,已知非其敌手,只盼能斩断松枝,将展白逼下来也罢。
展白将手一伸,食、中、无名、尾四指恰将三枚□□夹于指间,但他夹住□□,飞刀也已至足下,眼见不及用手去接,展白忽向后一仰,整个人平躺在松枝之上,双足一踢,丁丁两声,将两柄飞刀踢得飞上半天。他上身顺势向下一沉,整个人仅凭双膝勾住松枝,倒挂下来,一抖披风,梁节方才打出的那几十枚暗器全倒射而出,怪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还你!”
梁节正在下落,已无余力变化身法,只得使出千斤坠的身法,加速下落,拼着腿上挨上几下,好在自己的暗器均不淬毒,性命却是无碍。猛然金光一闪,却是宁致远将金背刀脱手掷出。金背刀宽一尺长二尺八寸,丁丁连声一蓬暗器大半打在金背刀上。别看均是小巧暗器,经展白发出却是劲道十足,金背刀如此沉重之物,竟被这蓬细巧暗器带动,砰一声刀面平击在梁节双腿上。梁节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外一斜,偏出了天梯。山壁上半部分却光秃秃地全无可借力之处,梁节一偏离天梯,顿时便如断线风筝一般直跌落下去。宁致远大惊失色,忽然一条长索斜飞出去,原来洛青萍女儿家心细,四马倒毙之后,她已将马缰均解下来连成长绳携带身上,料天梯之上或用得着,此时恰救了梁节。梁节伸手捞住绳头,翻身落到梯阶之上,但已惊出了一身冷汗。只是宁致远的金背刀却已跌落山壁之下了。
展白双臂一振,已又荡回松枝之上坐定,悠哉游哉。宁致远沉住了气,低声道:“不要再直接与他对手了,我们只要通过此处直上山顶即可。冷老弟,我来打头,你居中,梁五弟坠尾。”傅行之道:“梁五哥还有多少暗器?”梁节一摸囊中,却只剩下几枚问心钉和燕尾镖。傅行之皱了皱眉,忽然一双洁白的小手伸到眼前,掌心里捧了几十枚银针,只听洛青萍低声道:“这里有。”原来是她方才在山下自死蛇身上拔下来擦净收起来的,却也真难为了她。傅行之不禁赞道:“洛姑娘真是心细。”洛青萍嫣然一笑,将一柄刀递与宁致远道:“三哥,先凑凑手吧。”
宁致远接过刀,掂了掂分量,领先上行。展白冷冷地看着,忽然一扬手,三枚铁爪直飞出来,先打宁致远。宁致远挥刀格挡,只觉手上劲道奇大,格飞三枚暗器,自己也不由身形一晃。他身后的周迅立即将剑鞘一伸,搭在他腰间。宁致远腰上借力站稳,呼了口气,继续上行。
展白一皱眉,忽然一抖手,自袖中飞出一对飞抓,一上一下直取宁致远。宁致远挥刀上迎,身后的周迅与他几乎肩踵相接,长剑一领,替他格打袭下路的飞抓。展白怪笑一声,他这对飞抓竟是活动的,五爪一合,顿时将宁致远的刀与周迅的剑锁住,发力一拉。别看他身在松枝之上不易借力,宁周二人脚踏实地竟不敌他,被他拉得身形一斜。梁节一弹指,两枚问心钉疾打展白双眼。展白向后一倒,问心钉擦面而过,手上丝毫不松。宁致远终吃亏在兵刃不称手,眼见二人若不撒手,便会被带出天梯,突然咔的一声,展白足下松枝断裂。原来三人发力争夺,松枝已禁受不住,登时断裂。展白只得收回飞抓,左手在断枝上一搭,升到另一枝上坐定。洛青萍道:“只怕这也不成。”周迅焦躁道:“我们冲上去!方才他已技穷了,还能有什么法子?”拔足便上。宁致远怕他有失,急忙跟上。展白冷笑一声,两柄飞抓分袭两人。宁致远与周迅挥刀剑一格,忽觉手上都是一轻,喀喀两声,刀剑双双从中断裂。原来展白那对飞抓乃千年寒铁打造,边缘锋利无比,方才三人发力拉扯,刀剑之上已有裂纹,现下一受外力撞击,立时断为两截。展白的飞抓趁虚直入,天梯上难于躲闪,宁致远正暗叫不妙,忽然丁丁两声,两柄飞抓一齐失了准头。只听展白哼了一声道:“这位兄弟好功夫。想不到五联镖局里还真是藏龙卧虎。”
傅行之缓缓道:“展二当家这对飞抓,确是神兵。”他方才将洛青萍收起的银针取了几枚握在手中,眼见宁致远与周迅遇险,便射了出去。他虽于暗器并不擅长,但目标不远,射个正着。银针细小,他竟以细小之物震飞寒铁飞抓,这份功力令人咋舌,故而展白有此一说。而依傅行之手劲,虽是银针,普通铁链也可击断,此刻展白的飞抓却并无损伤,故而傅行之亦有此一句。
展白初时未见傅行之出手,还真是未曾将他放在眼里,此刻方知他是个劲敌,顿生警惕之心。傅行之自怀中摸出一张帖子,道:“在下傅行之,并非五联镖局之人,前来拜山尚未投帖,甚是失礼。今奉上拜帖,请展二当家过目。”一扬手,帖子平飞而出。
此时众人身处峭壁中间,山风呼啸,草摇树动,帖子只是一张略厚的纸,自他手中掷出却笔直飞来。展白知来者不善,但傅行之已有言在先,乃是投帖,他身为逍遥山庄二当家,不能不接,当下聚起全身功力,双掌一合,将帖子接住,只觉入手劲力也并不甚大,不觉有些不解。目光一扫纸上,却并非拜帖,而是一张便笺,方自心中诧异,忽觉一股大力传来,四肢百骸真气皆为之一沉。他身形本高大沉重,此时真气下沉,那松枝如何受得住,喀嚓一声便断。展白反应极速,反手便抓住另一枝条。不料手一触枝,只觉体内真气激荡,手上竟失了分寸,咔一声又生生将枝条拉断。这一下再无可借力,直坠下去。好个展白,半空中披风一展,真如一只硕大无朋的鹰隼,下坠之势一减,左手一扬,飞抓钉入山壁,虽只几分,但他提气轻身,悬而不落,道:“好功夫。”傅行之一张薄薄的便笺上竟蕴以三重功力,第一重仅将便笺送至他手中;第二重隐而后发,已是惊人;更妙在第三重劲力,竟能激发他体内真气,借他自己的劲力作用于松枝之上,真是匪夷所思。展白是识货的行家,只能佩服。
傅行之抱了抱拳,道:“失礼。”展白冷嘿一声,两柄飞抓交替飞出,片刻已上峰顶,遥遥道:“下次有机会,当再领教。”离得虽远,风声呼呼中声音却字字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