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漆黑,我看不清前面的道,也忘记了来时的路。我站在大道中央,犹豫彷徨,哪一条路才是我正确的选择,哪一条路才是我命中的归宿?
冷风吹动我的衣衫,我的长发在风中孤独地飘舞。
我看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脸的苍白与无助,而周围是一片沉沉的黑幕。
有人在我耳边说:“莲儿,往后面一点,下面是悬崖。”
我慌忙回头,看到沈晋微笑着对我展开双臂:“莲儿,你过来,我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我下意识地向沈晋移去,沈晋的笑容温暖而夺目。
我刚刚迈出一步,却忽然听得身后一声悠悠的叹息。声音明明很轻,听起来却异常沉重,我的心猛地一悸,腿脚僵硬竟无法继续移动。
“你走,你走……你们……都走……”那是皓月凄凉的声音。
我怔怔地捂住胸口,此刻的心像是被人掏走了一般,空空的,荡荡的。泪水一颗一颗地往下滚落,全身的力气像是被人完全抽走,我软软地滑落在地。
幕天席地,天地万物只剩我一个人在掩面哭泣。
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七妹,七妹……”耳边有人柔声呼唤。
我几经挣扎,终于睁开了眼睛。
昏暗的灯光下,凌霄的面容苍白而肃穆。见我醒来,她轻轻叹息,伸出素手为我拭泪。
“六姐,六姐……”我下意识抓着她的手,仿佛溺水的人儿抓到了一块浮木。我泪眼看她,如婴儿般无助。
凌霄柔声问道:“七妹,你疼得厉害吗?”
我这才感到左肩火辣辣地一片疼痛,微微一扯动竟是撕心裂肺的痛。
剧痛之下,我的意识也逐渐恢复。我记起我从梅园出来,遭到高手伏击,我抵不过他,生生挨了一剑。
“六姐,是你救了我吗?”我有些疑惑。
凌霄苦笑一声,缓缓摇头。
我完全清醒过来。不错,凌霄被十面限制在自己的宫中,怎么可能私自出宫来救我。
我环顾周围,发现四周是厚厚的天然石壁,头上怪石林立,这里竟然是个天然山洞。再看我所躺的地方,不过是墩略为平整的大石块,石块上零星地铺着几根稻草,勉强当作床垫。不远的石壁上斜插着一支小小的火把,为山洞带来一点晕黄的光明。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凌霄从墙角为我取来一杯清水,我注意到她脚下虚浮,步伐不稳。再看她的脸色,也是分外苍白。
“你受伤了吗?”我脱口问道。
“没事。”她淡淡说道,将清水递给我。
我却已看到她嘴角还留有淡淡的血丝。我不接清水,直接将手搭到她的手腕上。
经脉俱损?!
我脸色大变:“怎么会伤得这样严重?是谁干的?”
凌霄的功夫应与我想相差不多,或许还在我之上,且她一直待在天女宫的最深处,周围又布下了凌霄阵法,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厉害,竟可以将她伤得如此之重?
“你快说啊!”我心怦怦乱跳,激动之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使劲地摇晃。
“咳咳咳……”凌霄受不了我的摇晃,捂着嘴唇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这才想起她重伤在身,慌忙起身扶她坐下。
她喘息了好半天,方才平静下来,捂嘴的白绢上已布满了猩红的血迹,一点一点,触目惊心。
她的伤比起我的来实在要严重许多。
“你怎么样了,好些没?”我轻拍她纤细的背部,分外担心。
她点点头,一边揉着胸口一边说道:“放心,东西没有到手,他们是不会让我们这么快死掉的。”
我本来也在怀疑,听她这么一更加肯定了我的想法。这个时候,除了那个东西,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那么大费周章。至于他们,数遍圣殿的高手最可疑的就只有——
“四大宫主?”
她看我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轻抚左臂,仔细回想。当时月光朦胧,我一惊之下来不及细看对方,现在想来,以那人的身手与体形倒有几分像二宫主慕容听。慕容听是四大宫主中剑法最好的一位,他的剑法曾得前任圣姑浩星丽云亲自指点,实力不容小觑。我败在他的剑下倒也不算冤枉。不过他们的胆子也忒大了吧。
“他们这是想做什么,竟是要造反么?”
虽然我与缕香等人早日曾分析过这种可能性,可事发突然,仍是让我吃惊不已。万万想不到,他们真敢放手一搏,更没想到他们会在圣殿突然发难。可是……不对,不对啊。
“圣殿如今全是我们的人,他们的实力远在中原,在圣殿叛乱,他们能有几分胜算啊?”
就算他们有准备,带了精英来圣殿,可相较于圣殿的实力,无疑是不自量力。
凌霄冷笑:“那可不一定。你说他们是叛乱,他们还会说他们是在拨乱反正呢!”
我不解:“六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霄反问:“你可听说过冰花婆婆段玉妍?”
我一听这名字立刻变了脸色,不禁失声问道:“难道她想卷土重来?”
凌霄道:“我看她无时无刻不在等待这个时机。”
冰花婆婆段玉妍,前任圣姑浩星丽云的长女,现任圣姑双清立丽的亲姐姐。据闻她们两姐妹从小就不合,更在争夺圣姑之位时完全决裂。因段玉妍是浩星丽云的长女,浩星丽云对她的重视程度远远高于双清立丽,所以当时有不少人猜想浩星丽云会将圣姑的位置传于段玉妍。偏偏段玉妍与双清立丽极为不合,若她成为圣姑,双清立丽在圣殿必然无法生存。于是双清立丽不甘落后,积极地与姐姐抢夺圣姑之位。两姐妹明争暗斗,拼杀的很是激烈。在最后的较量中段玉妍不敌双清立丽被迫离开圣殿,远遁冰花岛,自称冰花主人,人称冰花婆婆。因冰花岛与断情岛相隔不远,双清立丽不敢带兵进犯,冰花婆婆便在冰花岛生存了下来。二十几年过去了,竟也在冰花岛形成了一股势力。
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关键在于当年的双清立丽在那个时候已经怀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在与段玉妍打斗中她受了严重内伤,所以孩子一生下来就有不足之症。这就是皓月患有心悸与双腿无法行走的原因。而双清立丽与段玉妍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完全决裂的。
四大宫主本是浩星丽云的部下,浩星丽云优待段玉妍,他们是知道的,只是因为段玉妍争夺圣姑的行动失败,所以他们不得不听命于现任圣姑双清立丽。如今他们自身难保,此刻将段玉妍拉进来淌这趟浑水是完全有可能的。而且借助段玉妍的名号打击双清立丽,倒也不能说他们名不正言不顺。毕竟,段玉妍也是前任圣姑的亲生女儿,是西域圣殿的一分子。算起来,她是双清立丽的亲姐姐,辈分甚至比双清立丽还要高。
“这么说,段玉妍也来了?”
凌霄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揉着胸口,苍白瘦削的脸上忽现杀机,她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么好的机会,她当然会来。”
我看她那样子,已有几分明了。凌霄的伤必然是拜段玉妍所赐。
果听凌霄冷冷说道:“当初她就曾经打伤过我娘,现在又来对我下手。段玉妍,他日你若落于我手,我定叫你好看!”
山洞里阴暗而潮湿,所有的光明完全来自插在石壁上的一支火把。洞口冷风阵阵,吹得火把摇曳不明。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想把我们关到几时?”
我扶着手臂摇摇晃晃地走到洞门口,透过锈迹斑驳的铁栅栏,我看到外面一片耀眼的雪白。洞外寒风呼啸冷风肆虐,雪白的雪花在风中纷纷扬扬地下着,放眼望去大大小小的山谷全都穿上了厚厚的雪衣。
刺骨的寒风吹散了我一头青丝,吹得我全身一片冰冷。我站在洞口细细观察,我发现山洞对面是大大小小陡峭的山峰,而山洞的周围全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我们竟是被关在雪山峭壁上一个凌空的山洞中。上面是峭壁,下面是悬崖,要想逃出这里,真比登天还难。
凌霄也慢慢踱到了我身后。
我回头看她:“就算我们打开了这道铁门,没有绝顶的轻功与深厚的内力,我们也决难攀登上去。”
凌霄默默地望着外面纷飞的雪花,神情又回复到以前的冷漠。
我们站在铁栅栏旁,相对无语。一时间,周围都安静下来,只有雪花在漫山遍野地飘落。洞口不时有雪花飘进来,不一会儿,我们的发上、肩上、衣服上都沾满了朵朵雪花。
“进去吧。”凌霄轻叹一声,转身入内。
火把支持不了多久,很快便熄灭了,洞内一片漆黑。没有多余的木材,我们无法生火取暖。重伤之下,我也无法运功御寒。刚开始还能撑住,不一会儿,我便冻得瑟瑟发抖,只得紧紧靠在凌霄身边,本能地取暖。
凌霄孤傲高绝,向来拒人以千里之外,可是今日情况特殊,她先是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忍住,没有将我一把推开。
“你为什么不愿做圣女?”她忽然打破寂静,黑暗中,她的声音异常尖锐。
我心头一跳,满脸惊疑:“你怎么知道?”
她淡然一笑:“我猜的。”
“是吗?”我坐直身子,戒备看她。我的心意要有那么容易猜到,我还会被人称作‘防不胜防’的凝露?我怎么可以对她放松警惕,她是凌霄,是天女阵‘深藏不露’的凌霄阵主。
凌霄看我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用紧张,我对你并无恶意。”
不紧张才怪了!她可是天女阵中唯一一个让我看不透的人。
我冷冷看她,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记得我刚来圣殿的时候,有人都跟我说,这里有个女孩跟我娘长得好像。”
凌霄依在石床上,面部渐渐柔和,她一手托腮,一手顺着披风上镶边的绒毛慢慢地往下滑。纤细的素手在黑暗中看起来分外柔弱。这样一双柔弱无骨的手,仿佛只适合拿针捏线,看着她的手,很难想象她催动千里百练时的情形。她看着漆黑的石壁,精神有些恍惚,目光迷离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回忆。
我没有打断她,听她继续说道。
“我听了以后觉得很好笑。我的母亲,我那温柔睿智的母亲,她那份智慧与婉约岂是普通人能够模仿的?我不相信,我一点也不相信。可是,一个人这样跟我说,两个人也是这样跟我说。渐渐的,我开始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居然能让人有那份错觉?进入天女宫的那一天,我终于见到了她。我还记得那天她穿着一件薄薄的黄衫,神情怯怯,个子小小,站在一群女孩当中显得分外柔弱。除了眉眼与母亲有些相似之外,并无半点与母亲相同的地方。我在心中冷笑,这样的人,也能说她像我的母亲……可是,与她接触不久,我慢慢发现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在天女宫的人都有自己的保护色,而她的保护色就是她柔弱的外表!”
我心一凛,难怪我总对凌霄心存戒备,原来我潜意识里已经隐隐意识到我已被她看穿!
“我开始对她感兴趣,我想,不仅是我,圣殿很多人都对她感兴趣。因为她是从梅园出来的人,因为她是西域圣殿神秘莫测的少主人——皓月所看重的人。而当年,在西域圣殿名震一时的雪琴阿姨与我母亲也是这样的出身。所以她的特殊,必然会引起很多人的不安,我在静静地等待,等着看她如何去面对。”
“她的确很有实力,那么多明里暗里的刀枪都被她一一躲过,更难得的是,她不仅躲过了危险,还成功地掩饰了自己真正的力量。她用她那柔弱的外表骗过了大多数人的眼睛。她神情怯怯,言辞肯肯,待人温和亲切,还真有几分母亲当年的风采。”
听她的赞扬,我可不敢沾沾自喜。自己的保护面具被人一点一点拨开评论,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明白。
“我很早就听母亲说过,因为皓月叔叔先天不足,他虽名为少主人,其实是没有办法接替圣姑成为西域圣殿主人的。西域圣殿的主人,一定会由圣女来接替。而这个圣女,会是谁呢?”
说到这里,凌霄忽然抬起头来对我嫣然一笑。从我认识她起,她就一直冷冷淡淡宛如一尊精雕细刻的冰雕,此刻忽然见微笑,我又是惊讶又是惊艳,一时竟然迷迷糊糊地沉醉在她的笑容里。
然而凌霄的下一句话,却似一盆冷水将我从头浇到底。
“圣姑选定的人,其实是你,对吗?”
我双手猛然一抖,霍地一下站起身来。这句话要是传到外面,我不知道会死多少次!
“凌霄,你休要胡说!”
凌霄浅笑吟吟,柔柔的笑容竟是极为刺眼。她含笑反问:“我真的是在胡说么?”
她缓缓起身,走到我跟前,乌黑的双眼与我平视:“纵观整个西域圣殿,最有能力成为圣女的人只有我们天女阵的十大阵主。十大阵主中,武功最好的人只有五个,分别是缕香、指烟、幻花、你和我。”
我不服气,开口说道:“十面……”
她立刻打断我:“你我都清楚,十面她成不了气候!论武功,她不及指烟与幻花;论威望,她不及缕香;论亲和力,她远不及你;论忍耐力,她不如我。圣姑之所以选她,不过是借她来考验我们罢了。所以,她虽然被封为圣女,却并没有代表实权的圣火令。我想,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因此,她才会先下手为强,企图在你们回来之前,将大权牢牢抓到手中。”
她分析得很有道理,一时之间,我竟无法拿话去驳她。
凌霄负手踱步,在洞里慢慢踱圈:“我们五个人中,指烟心狠手辣,若她成为圣女,圣殿中人必会人人自危,极易引起内部恐慌,因此她的可能性不大。幻花幻术了得,但她长期施展幻术,柔媚入骨,行为太过放浪,向来为圣姑不喜,选她的可能性也不大。缕香倒是有勇有谋,又有威望,但是她太热衷于权术,她在圣姑眼皮底下玩弄权术,无疑是在班门弄斧,引火烧身,尤其是她这次出去,私自敛财结交各方势力,自以为做的隐秘无人知晓,却不知圣姑耳目众多,早就对她心存了芥蒂。至于我,我身份特殊,即使我小心翼翼从无大错,可我父母毕竟是为她所害,哪怕我对她剖心掏肺,以示忠心,她也难对我完全放心。剩下的,就只有你了。”
说到这里,她停下脚步,定睛看我:“凝露,你虽然为人低调,但圣姑眼睛何等厉害,我都能看出你实力惊人,何况是圣姑呢。更重要一点,我们谁都可以看出,少主人对你不是一般的看重,而你对皓月也是发自内心的好。对圣姑而言,找一个厉害的圣女固然重要,而她儿子的利益却也是坚决不能动摇的。她,不仅是西域圣殿至高无上的圣姑,更是一位心存内疚的母亲。少主人的先天不足,她得负上全部责任。何况,她……还亲自处决了少主人最为看重的人……只因她是高高在上的圣姑,所以即使她心中内疚,一心求和,她也绝对不会向皓月叔叔低头。而你,正是让他们母子冰释前嫌最好的桥梁。”
“所以,她选中的人一定是你!”
凌霄忽然伸出手来直直地指向我。她的声音在石洞里铮铮回响,震得石壁上的灰土簌簌下落。
我猛地后退一步,仓促间身体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我来不及细看,只是瞪着眼睛看她。
“你想怎么样?”我强作镇定,定定看她,全身戒备,如临大敌。
凌霄静静看我,眼神极为复杂。过了一会,她轻叹一声,换了一种口气对我柔声说道:“七妹,你别紧张,我说过,我对你并无恶意。”
她轻移莲步,缓缓走到我跟前,并慢慢向我伸出手来。
我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下意识地躲开她的手。
“嘘,别动,”她按住我的肩膀轻轻说道,“你的伤口又裂开了。”
原来我激动之下,撞到了身边的石壁,尖锐的石块再次刺伤了我的左臂。
凌霄细心地为我上药,又密密地为我包扎,十指熟练地舞动,动作温柔而轻巧。我悄悄打量她,发现此刻的她虽仍是一贯地从容,却少了往常那种冰冷与孤绝,多了一分淡雅与婉约。她专心致志地为我包扎伤口,长长的睫毛下,漆黑的眼睛如秋水般清澈明亮,秀丽的脸庞却如暖玉般细腻温和。
这个女人实在令我迷惑。她,究竟想干什么?
“好了。”她轻轻地拍了拍手,满意地退后一步。我注意到她仍然不习惯与人太过接近。
我摸了摸左肩,伤口显然上了良药,已不似方才那样火辣辣地疼痛,包扎处不松不紧拿捏得刚刚好。
“七妹,我并不想与你为敌,我也不想与任何人结怨。”她看着我诚恳地说道,“我只是想好好地活着。我母亲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命,我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死去。”
“同为天女阵的阵主,你很清楚我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在西域圣殿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能成为强者,就只能意味着死亡。而我,甚至比你们还惨。我们的目的都是成为强者,可是我却不可以太强,我要是太强了,会引起圣姑的顾虑;在西域圣殿,你们可以相互打闹,互相嬉戏,我却不能与你们太过亲密,我要是与你们太过接近了,又会引起圣姑的猜疑。”
见我半信半疑,凌霄忽然问道:“七妹,你可还记得,第一个十面观音阵阵主是怎么死的吗?”
我浑身一僵,眼前立刻浮现出那具身着红衣的小小身体。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她竟然是被……”我满脸惊疑,下意识地掩住嘴唇,不敢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凌霄点了点头,神色黯然:“是我害了她。那时候,我刚刚失去双亲,面对着圣姑,心中又是悲痛又是惧怕,终日惶惶不安,心神不定。她就那样天真无邪地闯了进来,她是那么活泼,那么可爱。她用她的微笑轻轻地安抚着我的伤口,她一口一个六姐,将我从痛苦中一步一步解脱出来。”
回想起那个天真无暇的小女孩,我心中也是分外悲凉。她是天女宫第一个牺牲者,从她之后,天女宫便是血腥一片。
“我还记得那一日,是雪山上难得的好天气,她跑到我宫中来看我,脸上还挂着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她看到我桌上的酒杯笑嘻嘻地问我,那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很好喝?我多想告诉她,不要去碰那个酒杯,我多想告诉她那个酒杯里放了圣姑赐予的剧毒。可是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什么都没有说。我眼睁睁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喝下去,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痛苦地翻滚。她绝望地看着我,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呵呵,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接受如此煎熬,为什么我要过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
我掩着嘴怔怔看她。我以为我已经够惨了,没想到她过得比我还要痛苦。
“七妹,其实我很羡慕你。我想,在天女宫的大多数女孩都很羡慕你。你虽然是个孤儿,可是你有少主人关心你,爱护你,圣姑也因为这个对你另眼相看。你,比我们强多了。”凌霄望着我眼中流露出向往的神色。“你不会像我一样,常常与血肉模糊的父母在梦中相见;也不会像我一样,随时随地小心翼翼,生怕一出错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你更不会像我一样,担心着被人收养的幼弟是否穿得暖吃得饱,有没有被人欺负……”
我忍不住开解道:“听说令弟是被断情岛的人收养,他们德高望重被称为武林正宗,应不至于虐待令弟。”
“断情岛?”凌霄冷笑,“他们对别人或许不会心生怨愤,对我弟弟,可说不一定。”
我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
凌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怕告诉你,我父亲虽然是断情岛的三岛主,但是因为性情过于耿直倔强,与老岛主多有嫌隙。而我母亲为了完成圣姑的命令,盗走了断情岛的镇岛之宝——断情剑,更让岛中的人反感。所以,我弟弟作为他们的孩子,究竟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我实在不敢妄言!”
我心恻然,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手,以示慰籍。
“七妹,我这些话在心中憋了很长时间,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实在是有事相求。”说到这里,她忽然一拂裙摆就要向我行叩拜之礼。
“六姐,使不得。你……你这是为何?有什么事,小妹能做到的,一定做到。”我慌忙将她一把拉起。
凌霄抬头看我:“此话当真?”
我连连点头:“自然当真。”
“那你可愿接收圣火令成为西域圣殿的圣女?”
我心一顿,良久,才低声说道:“六姐,这件事太强人所难了。”
“这事并不难,我知道圣火令早就由圣姑秘密地交给了少主人。段玉妍与四大宫主抓我们,不过是想以我们为要挟,迫使少主人将圣火令交给他们。少主人天资聪慧,必会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我有母亲留给我的疗伤圣药,只要我们在此时间内好好修养,定会迅速康复,逃离此处。”
“可是我……我并不想……”我心内忽然一片烦躁,“六姐为何偏偏要我做圣女?”
凌霄道:“其他人我不敢肯定,可是如果是你当了圣女,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协助圣姑为难我!我不怕死,可我的命是母亲用她的命换的,我还不知道我弟弟过得怎么样,我不能就这样被圣姑轻易地除去。我要就这么死了,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母亲!七妹,你很清楚,你是不可能离开圣殿的,既然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圣殿,你为什么就不能答应做圣女呢?”
凌霄的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她要我当圣女不过是想借我的手保住她的利益。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处在这样的环境中,谁不会为自己打算呢?
可是要做圣女谈何容易。
凌霄察言观色,见我闷闷不乐,不禁问道:“圣女的身份是何等地荣耀,为何你却将它视为□□,躲之不及?还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说到难言之隐,我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开口说道:“六姐,你方才分析的都不错,可是你并不了解一件事。”
凌霄诧异:“何事?”
我硬着头皮说道:“小妹这次下山邂逅了华山派的白衣侠士沈晋,也是因缘巧合,我与他一见如故,冲动之下与他结为了夫妻。”
“有这事?”凌霄乍一听说,着实吃了一惊。
“不错。”我继续说道,“西域圣殿与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向来是水火不容的,而华山派又是武林中响当当的正派代表,我如今与华山派有了这层关系,再坐上这个圣女之位实在不合适。”
“这事少主人知道吗?”
“我已经告诉他了,他很生气。”
凌霄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埋下头去沉思起来。
我则暗暗松了口气。
“不对!”凌霄忽然抬头看我,“这件事情有蹊跷!”
我讶然问道:“什么蹊跷?”
凌霄霍地起身:“你没有说实话!”
我心中一震,强作镇定地问道:“此话何解?”
凌霄看着我冷冷说道:“你下山不过短短数月,不可能这么快就陷入一段感情中。就算你真的喜欢上那位沈晋,你也不可能会这么仓促地嫁他!你这人做事总是顾虑重重,考虑得非常周详。凭你的聪慧,不可能猜不到你嫁给他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明知道两人不可能在一起,你还要嫁他,硬是将自己推入这两难的境地,完全不是你做事的风格。我思来想去,这样做只有一种可能——你、是、故、意、的!你想借沈晋之名,取消你做圣女的资格。说到底,你还是不想做圣女!”
我看着她,眼中不禁流露出佩服的目光:“六姐果然厉害,不愧是深藏不露的凌霄。”
凌霄冷冷看我:“为什么?”
我轻叹一声,微微苦笑:“六姐,今日你对我敞开心扉坦诚以待,我心中很是感动,对你,我也就不再遮着掩着了。不瞒你说,在下山之前,我对圣女一事已有所风闻。皓月也曾向我透露过圣姑的心意。圣姑放我下山之前,还曾以我哥哥的性命相要挟,提醒我不许逃跑。如你所说,我很清楚我是不可能离开西域圣殿的。可是,我人虽然在这里,心却早就倦了,我痛恨这没完没了的勾心斗角,我痛恨这暗无天日的血腥生活……我不是个胸怀大志的人,我对权力与名誉没有丝毫兴趣。你也知道我这人一向低调,出风头的事总是敬而远之,即使我有这个能力,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倾力以赴。在天女宫中争夺排名是如此,对这个名利象征的圣女之位更是如此。我不想被卷入这场无端的纷争之中,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
凌霄摇头:“在圣殿这个地方想过平静的生活哪里有那么容易,就算你不愿意参合,别人也会把你卷进去的。”
我点头:“姐姐说的是,正因为如此,我才匆匆嫁给沈晋,以此取消自己的竞选资格,表明我无心参选的立场。”
凌霄道:“你的心意我可以理解,你的做法我也可以理解。可是凝露你想过吗,如今圣姑受伤,三大长老定会全力为圣姑疗伤,无法出来主持大局。十面虽然表面掌权,但下面的人大都心中不服。此刻四大宫主与段玉妍联手造反,殿内形势必然紧张。缕香等人对圣女之位窥探已久,表面上与十面忠诚合作,私地下莫不想着如何借机会除去十面;而十面也不笨,也一定会对缕香等人处处防范,这样一来圣殿内部必会乱成一团。还有一点,你可曾想过,如果这个消息传到江湖上去,中原江湖必然会乘机来攻,到时候事态就更加严重了!这个时候,如果没有人出来主持大局,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我细细想来,确是如此,也不禁担心了起来。我虽然不喜欢圣殿,但我毕竟是在这里长大的;圣殿中人虽然大都勾心斗角,不过都是为生存所迫,他们的心里又何尝不愿意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呢。
“我看如今我们都没有资格成为圣女,要主持大局恐怕还要皓月出面才成。”
凌霄摇头:“圣女之位是我们的心头大事,这件事要是不能好好解决,即使有皓月叔叔出面也不能让大家完全安心。所以这个圣女必须尽快决定。”
我紧皱眉头:“可是如今到哪里去找让人心服口服的圣女啊?”
凌霄微笑:“不用出去找,我心中早已有了人选。”
我忙问到:“是谁?”
凌霄道:“是你。”
我微怒:“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凌霄道:“我没有开玩笑,这个时候,真的只有你了。”
我一头雾水,完全不能理解。
凌霄解释:“不错,你的确嫁给了沈晋,主动退出了竞选。可是这样一来大家心中就都明白了你并不想成为圣女。所以,只有将你推上这圣女之位,让你暂时代领圣女一职,她们才会完全放心。反正她们知道你无心留恋这个位置,之后必然会找机会推脱,所以她们不必为这个位置急于一时互相设计,相反,她们还会在此期间积极建功,为她们日后抢夺圣女之位创造条件。最后,还有最重要一点,代表西域圣殿权利的圣火令在皓月叔叔的手上,皓月叔叔绝对不会轻易地交出圣火令,除非对象是你。圣殿的人都知道,他只对你一个人最为放心,所以,你这个圣女是当定了!”
“可是我……”
“七妹,你就不要再犹豫了。为了西域圣殿,你必须成为圣女,何况,你以后还可以找机会辞去这个身份,不是吗?”
凌霄说的不无道理,我也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只得勉强同意。
凌霄欣慰地说道:“皓月叔叔知道这个消息,也一定会非常高兴的。我私下揣摩,皓月叔叔其实也是非常在乎圣姑的,只是他性格孤傲,不愿对圣姑低头,所以才一直对圣姑冷眼以对。这次他迫于无奈重伤了圣姑,心中必会懊悔得要命。只有你能缓和他们母子的恩怨,只有你才能让他们母子和解。”
凌霄是个好说客,一席话说得我心服口服,心甘情愿。
见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凌霄连忙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玉蓝色小瓷瓶。打开瓶盖,倒出两粒晶莹剔透的小药丸。药丸清香扑鼻,沁人心肺。
“这是什么好东西?味道真好闻。”我从未见过这东西,十分好奇。
凌霄道:“这是清风玉露丸,是极好的疗伤圣药。不仅能促使伤口迅速愈合,更能辅助伤者迅速恢复内力。”
我一听不禁啧啧称奇:“清风玉露丸?那不是武林怪客五指清风人的家传秘宝吗。听说这东西极其珍贵,你是怎么得到的?”
凌霄嫣然一笑:“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也算是我以前跟父亲在江湖上闯荡的一番奇遇吧。快快将它服下,我们是否能逃出这里,就全靠它了。”
“这可真是托六姐的福了。”我打趣着,连忙将药接了过来。
清风玉露丸果然名不虚传。服下之后,立刻感觉有一股热气在丹田旋转。我盘腿运功,专心修炼本门上乘的内功心法。与凌霄说了一席话,我已不似先前那样茫然,心中有了主意,便再无其他杂念。我平心静气地练功,渐渐融入无我境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慢慢睁开眼睛。此时只觉得全身活力充沛,精神大好,手臂的伤口已不再疼痛,就连内功都精进不少。
凌霄重新为我上药,我发现我的伤口竟然已经开始愈合了。
“你给我上的是墨玉膏吗?你怎么会有这个?”我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只精巧的墨玉小方盒。这样的盒子我有好几只,都是皓月给我的,里面装的是他独门炼制的墨玉膏。这种墨玉膏由几十种珍贵的药材精制而成,是促进伤口愈合的好药。以前我在天女宫受了伤,全靠有它帮助,才没有给身体落下什么大毛病。
凌霄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她自嘲道:“这墨玉膏原是母亲留给我的,据说是少主人赠予她防身所用。少主人对你这样好,这样的药你不知有多少。倒是我造次了。”
我脸微红:“六姐说哪里话,你肯将珍藏的药物拿出来救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我与凌霄每日都在潜心疗伤中度过,凌霄每日为我换药包扎,而我则不时地为她运功,辅助她疗伤。山洞里没有食物,好在这几日连降大雪,我们每日便在洞门口取雪充饥。三天过去了,我的伤口已基本愈合,凌霄的内伤也好了六七分。
我与凌霄商量,时间紧迫,恐怕圣殿事情有变,洞内没有食物,也不宜久留。凌霄极其爽快:“不错,我们今日便试试看可不可以离开这里。”非常有魄力。
说干就干,铁栅栏可以关住受伤的我们,对伤势基本复原的我们来说却只是一个形势。现在,对我们来说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才能通过这陡峭的石壁攀登上去。这石壁十分陡峭,上面又积满了大雪,要想攀上去相当不易。一个手滑没踩稳就会掉进下边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么个‘好’地方?”我有些泄气。
“一定是段玉妍找的,她对圣殿这一带相当熟悉。”
“大雪茫茫,掩盖了所有的痕迹,没有人会找到我们,我们必须自救。可是……”我摸了摸我全身上下,“他们搜走了我全部的武器。”
凌霄轻叹:“我的千里百炼也被他们搜走了,不然总还可以用它来辅助攀岩。”
我笑:“所幸他们没有搜出你的药品,不然我们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说起这个,凌霄相当自豪:“我藏东西自有一套,不然这些个家底早就被人掠去了。”
可是没有工具,岩石又冰又滑,我们怎样才能爬上去呢?
我开始在洞内四处寻找可用的工具。有了,我眼睛一亮,我看到了那扇铁栅栏。再看凌霄,竟也盯住了那一根根细铁柱。
我与凌霄相对一笑。
他们可真是智者千虑却有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