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窝在被子里看村上春树,书翻的哗啦啦的响,好像日本最寒冷的季节吹过窗棱的猛风。
我坐在厨房间等土锅里的乌东面煮好,放上调料,100日元就能享受到的温暖。
我缩着脖子去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买冰可乐,冰冷的液体通过喉道时能让整个身体一阵激灵。
这个月我想到了太多遍小荷,现在开始生活又要恢复正常,我这样告诉自己。
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小敏总说我自虐般的孤僻。其实我很想告诉她,待在人多的地方,会让我更寂寞。为了寻求一个内心的平静,我宁愿忍受孤独。
所以不能忍受,心中翻滚渐起的波澜。
我喜欢味增汤,喜欢日本那些毫无品位的纯粹搞笑节目,喜欢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和世界各地的人噼里啪啦的打字聊天。我承认生活平淡,平淡就足够了。
然后总有些人会打破这些规则,李历对我内心的闭关修炼毫不知情,就这么直直的闯了进来。
李历到的时候我还躺在床上蒙头大睡,直到他用铃声将我狠狠地吵醒,然后又用高八度的声音朝我嘶吼:
“你怎么还在睡觉?我在外面快冻死了!”
我将听筒远离了耳朵一尺,让我的脑袋接触了下被窝外面的空气,这才裹着被子开门。
冷风立即吹进屋子里肆虐,李历整个人夹杂着冬天的气息闯进屋子,在我还没有答应之前。
“啊,冻死了冻死了!我按了那么久的门铃,你睡的真像一只猪啊。”他噼里啪啦的抖落大衣上面的雪片,然后自觉地脱掉鞋子,走进室内,抱住了火鞑。
我仿佛梦游般的看着他这些动作地完成,然后自顾自的钻进了被窝。
“我再睡一会儿。”拉上被子,就听到李历大叫一声,并且顺手挥了一个靠垫过来:
“陈羽瞬,我是特意来看你啊啊!”
李历就这么闯进来,这个看上去永远长不大的大男孩又大大咧咧的走进我的生活,虽然我早就知道他迟早要来看我。
虽然我跟他很熟,但是总不能让一个男生睡在女生宿舍。翻了半天手机上的通讯簿,也没找到一个熟识的男生,我这才发现自己的交友圈子实在是小。
无奈之下,打电话一个个朋友的问过去,只可惜这些人大白天都忙着打工赚钱,听到清一色的录音电话。直到一个温柔的女声接起:
“羽瞬?”
我的心怦的一跳。
“嗯。”不知道该怎么启口,我只好拿着电话重重的点了个头。
“真意外呵,有事么?”安澜的声音透过听筒还是那么好听,她在那头开心地笑。
自从那次学校偶遇之后,我没再见到过她,她也没来过我们寝室,我们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尽量避免着对方。这次是我那么久之后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我把大致的情况说了下,安澜说帮我去问问江宇。不到半小时,她就打电话过来说搞定了。李历可以睡到江宇那里去。
我连连向她道谢,这才放下电话。
回头就看见李历一脸高兴:
“终于有地方睡了啊?”
我踢了他一脚,小样,还高兴成那样。
“都不是你,来之前也不跟我说一声。搞得我现在手忙脚乱的。”
“我想给你惊喜啊。”李历献媚的笑着。
我越过他的身体,拉开窗帘。
阳光透过沉重的乌云的阴霾,跳跃进室内。
“天晴了啊。”李历惊呼。
嗯,不下雪了,天晴了
故意的么,陈羽瞬?看窗外,阳光灿烂。我问自己,在心里,然后回答。
嗯,故意的,不然不会打完明知不能接电话的小敏之后,就打给了她。
唇角微扬,阳光好像也撒进了心里,一阵暖流。
李历是这么一种人,他能在三秒钟内跟从未见过面的江宇称兄道弟。
我曾非常不理解男生之间那种两肋插刀的友情,我想我只能为了我爱的人这样做。李历那时候就故作深沉的解释说这是女生永远理解不了的感情。小荷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我们微笑。
小荷在微笑,就像现在坐在我对面的安澜那样静静的微笑。
我又想起了小荷。
安澜和小荷其实长得不尽相同。小荷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美女,长发披肩,明眸皓齿;而安澜没有小荷那么纯粹,她身上更多的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舒服。只是看着,就觉得舒服。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那么鬼迷心窍,把她们两混在一起。
于是我将双手一举大叫一声:
“今天我买单!”
李历用力的拍了拍我的肩,做出一幅欣慰的表情说:
“陈羽瞬这是我到了这里以后听到得最窝心的一句话!”
席间爆发出大笑声,我从低垂的发间看见安澜明媚的笑脸。
我想我是这样一种人,用对某些事物近乎偏执的喜好来记住它。就像说起学校,就让我想起冬日淡色的阳光下,那一堵爬满枯黄藤蔓的惨白的石灰墙。说起家,它就是古老的青石板连接着通往水井的小路,还有隔壁王大爷家隐约传出的收音机里的节目。说起安澜,我想我一辈子恐怕都会记得那个灿烂的笑容。
请了一顿饭,李历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在江宇那里住下了,我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便作出一幅撕心裂肺的样子来表现我的没良心。
我对他没辙。
一直很羡慕他,在经历那么多事情之后,他依然可以放下所有包袱,开心的像个孩子。尽管他跟我一样的年龄,却总让我觉得我比他成熟太多,成熟的有点沧桑。
吃完饭,江宇带李历回男生宿舍,自然我就和安澜一起回女生宿舍。
安澜没有买自行车,这在留学生中间很少见。大家基本上都要有一种经济又实惠的交通工具来转场打工,稍微有点实力的先辈们都买轻骑,一般的新入生得起步就是自行车。
安澜没有车,江宇又带了李历回去,我自然就是她的车夫了。
我6岁就骑着母亲的24寸永久在镇上乱晃。那时候人小腿短,为了蹬车就不坐在上面,幸而母亲永久的三角档没有那根横着的铁棒,身体随着蹬车运动上下起伏,车子依然骑得飞快,直把一路上的大人们看得目瞪口呆。后来母亲为了照顾我,便特意买了一辆小型的自行车,据说是进口的,已经忘了它的牌子,它却伴我度过了4年小学,直到我的身高再也不合适车身了。母亲把它送给了我的表妹继续发挥作用。
所以安澜坐上来之后,我一个轻巧的蹬车动作,就让车稳稳的开始在路上滑行。
“车技很好啊!”安澜在后座大声地说。“很少女孩子骑车带人那么稳的。”
天气很冷,风从脖子处灌进来,让人不由自主地发抖。我忽着白气,感觉背后却一阵阵的暖意。
安澜坐在我后面,可以从眼角瞅到她垂下的双腿,穿了一双棕色长靴的双腿。
空旷的街道上汽车一辆辆的开过,尾气提供了一点点的温度,我哆嗦着开口说:
“你冷么?冷的话把手插到我口袋里就好了。”
我穿着厚实的羽绒衣,感觉自己像一个粽子一样的结实。我知道安澜今天也穿了一件大衣,但是在那么寒冷的冬夜,大衣显然不够御寒。
我话音刚落,就感觉安澜的右手从我腰间穿过,和左手一起环住了我的腰插进了羽绒衣左边的口袋。还没反应过来,又觉得一个物体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背上。
我只觉浑身的汗毛立即竖了起来,腰部肌肉竟有小幅度的痉挛。安澜竟然抱着我并把身体靠在了我的后背上!
“啊,这下暖和了。”安澜在我背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用满足的语调说着话。
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闷头骑车。
“李历是你男朋友么?”在我埋头骑车的时候,安澜忽然这样问。
我看了看迷茫的路灯和静寂的夜色,这条路怎么那么长啊?
“嗬,你看像么?”我说。
“我看还不像。”安澜说,我不动声色的呼出一口气。
“可我觉得他像在追你。”安澜又补充。
“你不要乱说。”我脱口而出,“李历是我朋友。”
李历是我朋友,小荷也是,三个人疯一般的在青春的岁月中滋长过。一起吃东西,一起恶作剧,一起逃课一起玩耍一起踢球,我叫小荷妹妹,李历叫我妹妹,小荷却叫李历小弟,关系混乱的一塌糊涂,却又好的一塌糊涂。
“谁小时候没个死党呢。”我这样跟安澜解释,却绝口不提小荷。
“死党是个暧昧的词呢。”安澜这样回答我。
为什么性格上风马牛不相及的三个人会成为死党,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我是一个慢热型,小荷永远那么热心,李历,李历更不应该插入女孩们的闺密阵营啊?
我笑起来,在空旷的街道空旷的夜。暧昧,是啊,青春就是暧昧极了。
后来呢?安澜问。
后来,后来大学还没结束,我先到了日本,混在这个城市的这所大学。后来李历也来了,他考上了京都大学的大学院,也就是研究生。这次就是趁课业休整期间他跑来这里看我喽。
“噢。那多好,好朋友还能在异国他乡见着。”安澜感叹。“不像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故意忽略她语气中的失落,调侃她:
“你不是还有江宇么!什么一个人,简直羡煞我这种单身人士啊!”
安澜在我身后顿了顿,然后她的下巴在我羽绒衣上磕了磕。尽管那样厚的羽绒衣包裹着,我还是感觉到了她的动作。想想她就在我身后,那种亲昵本身就叫我心跳不已。
“哎,陈羽瞬你骑过头了!”静夜中,忽听安澜大叫,这才发现出神间我已经过了寮的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