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年的冬天,我认识她。那时候我在日本等着毕业,百无聊赖,每日上网。
所谓的时间的流逝就只有早上映入窗帘的阳光,和晚上头顶的灯光。
偶尔去超市买东西。一大包一大包的挂在自行车后座,摇摇晃晃骑回宿舍。然后把冰箱塞满了,因为吃得很少,可以维持很久。
冬天寒冷极了,我常常要将头和脖子包得严严实实才敢出门。风吹来的时候像刀子一样刮在露出的皮肤上,然后就不可抑制的泛红。
我喜欢吃生鱼片。
来日本之前在国内吃过一次,和小荷一起。那时候H市实在少日本料理,老师告诉我们哪里哪里新开一家,你们学日语的可以去试试。于是周末拉上小荷,趁午餐打折的时间跑去吃。
那次的生鱼片于是成了我们记忆中的梦魇,我和小荷回到宿舍都吐得一塌糊涂。
来到日本之后,有一天打工回家已经深夜,抬头看见头上巨大的一颗黄色月亮,忽然有了一种想吃生鱼片的欲望。跑到7/11,买下一大盒,狼吞虎咽。
边吃边流眼泪。
那天是中秋。
从此就好像有瘾,看见超市有打折的包装精美的生鱼片蠢蠢欲动。囊中羞涩,就在超市里乱转消磨时间,专门等着关店前最后的打半折机会。
我就在那家超市碰到她。
长长的围巾挂在脖子上,她和我几乎同时伸手去拿最后一盒生鱼片。
抬头才看清她的脸,厚厚的精致的妆容,和大街上来来往往修饰的非常漂亮的日本女人没有区别。然而我一眼就看出她不是日本人。
“留给我吧,先辈。”她随口而出的中文证实了我的观点,然后她笑起来,嘴角微微向上。就像之后的千百次她朝我浅笑。
先辈?很久没去学校报到了,我并不认识一些后来的留学生。
她却已经反应奇快的在我发呆的时候将生鱼片顺利放入自己的购物篮中,顺便伸出修长的手,自我介绍道:
“我叫安澜。你好。”
我伸手捏住她柔软的手,点了个头。
“好。”
从此我就认识了她,安澜。
后来才知道安澜果然是和我同一个学校的后辈。还和刘星同寝室,就在我楼下。刘星和我是同一个班主任,偶尔会碰到,也算是认识的。
刘星也好,安澜也好,都是极开朗的女孩子。慢慢接触了几回之后大家都变熟了,她们也就常常会赖在我宿舍聊天做饭。
小敏和我同室,是校内有名的打工狂人。不到凌晨一点不会回来。我也正好无聊,倒也欢迎她们来消磨时光。
刘星有漂亮的红发,说起话来的时候神采飞扬手舞足蹈,周围的人都会受她感染快乐起来。安澜则不同,在我们聊的兴致勃发的时候她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我们,偶尔插进来一句话。
有时会偷偷看她,每次都会看到她眼中闪烁的熠熠光彩。
“恋爱中的女人就是这样的。”小敏打完工坐在火鞑里惬意的抽烟。火鞑是日式的小桌子,桌子下面有电炉,盖上被子,将脚窝进去。整个冬天我最爱的就是坐在火鞑里发呆。
“她男朋友就是江宇啊。”
江宇,比我小一届的后辈,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看上去挺可爱一个男孩。我裹着辈子,边听小敏说话边迷迷糊糊的会周公去了。
周三下午班课,又是毕业论文最后的指导,我不得不从温暖的被窝里挣扎出来。没钱理发,便顶着鸡窝头去等校车。
远远便看见长裙长靴的安澜也在等校车。
天气很好,白云都似乎立了起来。日本的环保非常不错,经常可以看到纵深的云,和瓦蓝瓦蓝的天空。
她看到我便朝我微笑,眼睛几乎弯成了一条线。
我想起小敏的话,恋爱中的女人都这样。
“上午没课?”捏着书,我将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
“没课。先辈去上班课啊?”她比我低了半个头,仰脸问我。
“嗯。”我点了点头。
从实际意义上来说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单独相处,除却第一次见面。平时总有刘星在场,我忽然有点找不到话题的尴尬,莫名的尴尬。
有几只乌鸦在不远处叫唤。日本的乌鸦真的很多,个头又大,大清早的扰民扰得厉害。
“啊,你不要叫我先辈了,听起来怪怪的。”我说。
“噢。”她乖乖的应诺,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朝我展开了一个大笑脸,“那我叫你乌笋桑吧。”
我听见乌鸦从我头顶呱呱飞过。
我的名字在日语发音中近似于乌笋,但当安澜同学用标准的中文发音读出乌笋两个字的时候,我还是着实被吓了一跳。
“羽瞬可以了,羽瞬可以了。”在她没心没肺的笑声中,我挠着头只想叹气。
冬日淡淡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安澜没形象的笑的花枝招展,我站在那里,她的蓝色长围巾尖头的须须柔柔的拂过我的鼻翼。
校车很快就来了。还没到站就看到江宇伸出头来朝我们这里猛挥手。
人很挤,她上去便坐在江远预先抢好的位子上,我则站在了过道上。
车慢慢启动,颠簸的时候偶尔会有空隙,便会看到江宇小心的用手搓着她的手取暖。
笑了笑,将视线投向车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