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已赶到浙东境内,再往前走半个时辰,已可望见城门。青儿坐在车内,心里欢喜实在按压不住,忍不住一伸手掀起帘子,朝外观看。
仅仅离开了三个多月,景色已变。现下正值夏中,骄阳似火,行人稀少。城内树木青翠,鲜花盛开。青儿转过头冲路问章笑道:“大哥以前也来过浙东,可曾去什么地方玩过?不如我陪大哥多逛几日吧。”
路问章心里有事,含糊地应了一声,又奇道:“你不急着去见他吗?”
青儿一愣:“我去见他?大哥你都知道了?”眼里不由露出怀疑戒备的神色。
路问章急急解释:“是上次你昏迷中不断叫着‘大公子’,我想你这次来一定是想见他一面。”他毕竟是个老实人,一急之下什么都说了出来。
青儿放下心来,淡淡一笑:“是啊,我是想见见他,只是不知他想不想见我呢。”
路问章看他虽然笑着,可眉眼间仍笼着一层淡淡的哀愁,心疼不已,忙安慰他道:“青儿又聪明,又乖巧,任谁都喜欢,他自然也想见你。”
青儿强笑道:“也只大哥夸我,别人。。。。。。别人。。。。。。都要打我呢。”他想起当初受越敏痛责,被赶出越府,上了寒山也是遭人嫌弃,受尽刑责,心头满是委屈,眼睛都红了。
路问章见他想起往事,不知说什么才好,毕竟青儿上山是因为自己的邀请,却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为了解青儿开怀,忙出言岔开:“听说这浙东住着我朝的镇海王爷,青儿你有没有见过王爷的威仪?”
他本是想逗青儿开心,话说到此,心中猛然一沉:看青儿的容貌谈吐,别是王府中人吧?
却见青儿将嘴一撇:“那王爷有什么好看?不及大公子万分之一。”他见路问章已然知晓,言谈中再不忌讳。
听了他的话路问章的心先是一松,后是一紧。喜的是青儿不是那王府中人,自己也有一丝希望,愁的是不知这大公子究竟是什么人物,在青儿眼中堂堂的镇海王爷居然都比不上。他喏喏地开口:“你这一去自是找他,我。。。。。。”他本想说“我就此别过”,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狠不下心说出口。
青儿笑道:“大哥说哪里话,既到了这里,我肯定要尽地主之谊,先陪大哥逛上一逛了。”
路问章忙道:“那好,那好,有劳青儿了。”听他如此一说,心下稍安。
青儿笑道:“大哥再和我客气,可不理你了。”
二人说着话一路前行,进到城里后先找了个客栈住下。
第二日一早,青儿便来找路问章。原来那浙东城内有一个大湖,名为金波湖,湖内养了成百条的红鲤,专供游人喂食取乐,十分有趣。青儿便想带路问章去那金波湖一游。
走不多远,二人来到湖边,见人头攒动,果然十分热闹。二人买了一堆的鱼虫,正想也过去泛舟喂食,只听远处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只见远远的一队车马渐渐行来。车辆的最前方有一二十匹高头大马率先而行,马上之人手拿长鞭扑打街面,路上行人纷纷躲避,立时就空了一条大道出来。
路问章见那些马匹足有一人多高,匹匹英俊非常,心下好生羡慕,悄悄问青儿:“真是好马,一定脚力非常。这是哪家的?”
就见青儿不屑道:“还有谁?自然是鼎鼎大名的镇海王爷了。”
二人说话之间,见那车队已行进过来。在护卫们的保护下,当朝的镇海王端坐马上。路问章仔细一看,见那王爷十分年轻,也就三十上下的年纪,长的是剑眉朗目,鼻直口阔,端的一表人材。他不由心里暗想:这王爷如此丰姿,青儿竟然还看不上眼,那“大公子”更不知是何许人也,莫不是神仙下凡?他暗自揣测,心里倒真想早日见见那“大公子”了。
在王爷马后,跟着一长列的马车,每架车都装饰得无比华丽,车帘半掩,车内之人若隐若现,看不清面目。每车底下都有八九个丫鬟婆子相随。
路问章随口问身边一个老伯,得知这是镇海王爷携家眷去城外的宝象寺上香祈福,今日方回。
两人不再做声,只看着一架架的马车从面前驶过。
路问章细细一数,那跟着的马车竟有十数架之多,心里暗暗咋舌,看来这镇海王艳福不浅。他看那车队快要行进过去,转头问青儿:“咱们接着去喂鱼吗?”
却见青儿目不转睛地盯着靠后的一架马车,脸色变得雪白。
路问章一惊,忙晃着青儿叫道:“青儿,你怎么啦?怎么脸色这样难看?中暑了不成?”
青儿瞪着一双大眼睛,一副兀自不信的神情,口内喃喃自语:“大公子。。。。。。大公子。。。。。。”路问章也是一惊:“难道那大公子竟在车上?”
路问章先是不信,他是学武之人,目力原本比一般人要好。那车架离得那么远,他尚未看得清楚,青儿怎么就一口咬定是那“大公子”呢?可若不信,青儿的颜色雪白,嘴里念念有辞,不由他不信。
王府的车队渐渐走远,青儿如同石化一般,一动不动。
路问章扶住青儿,正要再问,突然,青儿一把甩开他的手,转头就跑。路问章急得在后面直追。
很显然,青儿对此处道路甚熟,三转两转,净是走街串巷找小路走。路问章顾不得许多,迈开大步跟在他的身后。
不知跑了多久,就见眼前出现一个很大的宅院,门口两座石狮甚是威武。路问章抬眼一看,上面高挂的额匾上写着“越府”两个大字。门口两边各站着四个仆从把守。
青儿扑上前去,正要往里闯,被眼疾手快的仆从一把拦下:“不长眼的小子,这是哪里,居然敢乱闯?”说着一个耳光打了过去,青儿措不及防,被一下打在地上。
路问章心疼得过去扶他,眼见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浮现在了青儿的左颊上。
路问章怒道:“便是再有权势,也不该动手打人,没有规矩了吗?”
那仆从完全是一副小人嘴脸:“哪里来的野小子,打的就是你。”旁边那几个仆从也围了上来。
路问章待要发作,青儿一把拉住他,反到给他们陪不是:“几位大爷,恕我莽撞了,请让这越府的越忠出来一下。”说着伸手在身上乱掏,想要掏出几钱银子,可他忘了,他现在和路问章一起,身上就没带过银两。
那些仆从冷冷地看他,见他什么都没掏出来,齐齐露出不屑神情,都转身不理他了。
路问章忙从身上掏出一大块银子,塞在青儿手里。
青儿拉住最近的一个仆从,哀声恳求他请越忠出来,将那银子奉上给他们买酒。
那仆从接了,掂上一掂,又放到口中一咬,才含含糊糊地对他说:“你去角门那问问,问完就走,莫再停留。”
青儿恍然醒悟,拉着路问章来到旁侧的角门。
记得以前这里总聚着三五人等,如今却一个人也没有。两人等了半天,才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从里面出来。
青儿忙上前施礼,说了许多好话,又送出一大块银子,这才得知越忠一个月前就已被打发走了。
青儿急的忙问:“那小莲呢?小可呢?”他挨个把他知道的丫鬟都问了一个遍,才知道一个月前她们都已被统统打发了。
青儿愣在那里,半天才艰难地问出一句话:“那大公子呢?”他问了这许久,那婆子已是不耐烦,只是看他们给的银子较大才勉强应着。听他问及大公子,那婆子冷笑一声,不屑说道:“自然是拣高枝飞啦。早在一月之前,已经风风光光地嫁到镇海王府啦,是堂堂的十五夫人呢。”
青儿自然不信:“不可能,越府是百年来的诗书世家,他。。。。。。他怎会。。。。。。”他哽咽着说不下去。那越敏在他心中直如天神一般,如今听说他嫁与人家做了男宠,让他如何肯信。
那婆子又是一声冷笑:“镇海王爷有权有势,能看上他自然是他的造化。如今是二公子当家,我看你们也没什么要事,趁早走吧。”
青儿还要再问,那婆子一个转身,已经进去了。
青儿心中撕心裂肺一般地疼痛,眼前一片模糊,双腿一个劲地哆嗦,几乎走不成路。
路问章搀扶着他,慢慢走回客栈。
青儿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是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发呆,路问章也不敢走开,只在旁边陪他。
过了许久,青儿还没动静,路问章忍不住宽慰他道:“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不如我再出去打探打探。”
青儿闻听此言,这才象活过来一般,眼珠转了几转,转到路问章身上。
“哇”地一声,青儿哭着扑到路问章的怀里,嘴里喊道:“大哥,我不信,我不信,大公子那样的人物,怎会象她说的那样不堪,大公子宁死也不会的。”他的眼泪滚滚地流了出来,将路问章胸口的衣服染湿一片。
路问章默然道:“原来你是出自越府,这也难怪了。不过我看那镇海王爷,相貌堂堂,一表人材,也不象那大奸大恶之徒呀。”
青儿哭着摇头道:“你不知道,他最卑劣不过。先不说这个,你快去打听清楚吧。”
路问章按他说的出去打听,青儿在自己房里坐卧不安。外面一有响动,他便从椅子上跳起来,发觉不是,又急得在房里打转。
好不容易把路问章盼了回来,青儿抢上前去,却见路问章冲他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一个月前,越府大公子风光大嫁,嫁给镇海王爷做了十五夫人,不过名为夫人实为男宠罢了。”
青儿痴痴地看着路问章,嘴里喃喃道:“不会的,那王爷如此卑劣,大公子才不会嫁他。大公子有时脾气不好,我知道他是累的。他也骂我、罚我,也打我藤条,可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疼我的。”他坐在那里,一件件地数着他和大公子的点滴过往,全不知路问章听着心里又是难受又是妒忌。
突然,青儿“扑通”一下跪在路问章跟前,路问章虽不料他有此一跪,可也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摇头说道:“不可,那王府戒备森严,岂是你我任意进出的?况且你又不会武功。”说着伸手去拉青儿。
青儿也不答话,也不起身,只是跪在地上望着路问章。
路问章被看不过,几乎就要答应,可转念一想,万一有个疏忽,只怕二人性命就要搭在里头。自己会武,兴许还能闯得出来,青儿不会武功,怕是要任人宰割了。
可无论他怎样劝说,青儿就是跪地不起,弄得路问章也没了脾气:“罢了,罢了,我带你去就是。不过是明天,今晚我先去探探风声,也好打探一下他的居处所在。你不可再急,乖乖在这里等着。”
见青儿点头站起,他自去房内准备,待得夜深人静,悄悄地往那王府中察看。
王府诺大无比,他一点点地找,找了许久也找不到,还要小心躲避巡夜的家丁,不免心下越来越焦躁,恨不能拦下一个家丁问个究竟,可又怕惊动众人,再也进不来了。
好在他运气还不错,转到王府西面的时候,看到前面隐约有灯火闪烁。他伏身悄悄靠近,只见那白日见过的镇海王爷正从一个小院子里出来,周围数十家丁掌灯的掌灯,护卫的护卫,密密匝匝将王爷围得严严实实。
时值夏日,那王爷穿得甚少,露着半个雪白的胸膛,斜披着一件披风,哈哈笑着边走边道:“还是十五有趣,一天不来还怪想的。”旁边家丁凑趣,跟着起哄赔笑,路问章听了心中却是一动,那“大公子”许是住在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