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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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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片积雪向身后吹来,黎人明向左一让,右掌挥动,白末般的雪粉便被掌风裹成看不透的扇面,夹着北风的寒气,劈头劈脑向沐天风击将过去。两丈开外,沐天风衣袖一振,便欲撕开雪幕,风雪迷茫中,忽听尖声刺耳,早有数不清的暗器从雪幕后射将过来。八臂哪咤风雨不透的看家功夫已经借着雪幕的掩护,骤然发动!

此时欲要退,早有十数枚回心环封住身后退路,两胁也有不可名状的暗器尖啸而来。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一时便只留下上方一处空隙,正是围城三面、不攻自溃之意。好一个沐天风!便从这敌人预设的退步脱身。衣袖一引,带着那片雪幕腾空而起。

黎人明这才刚刚发动,不用说早伏下无穷后着。只是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那片雪幕可以为他所用,也能被对手所借。只见一片广大的雪幕展在半空中,却不知沐天风藏身在哪个角落?幸而此人受到三面夹击,可以腾挪的地步也就有限。此时也容不得他多想,双掌一牵,射出的暗器忽地统统转向,自下而上,直击半空。另有两只如意玦脱袖飞出,一只自左至右,一只自右至左,绕着那片雪幕划了个圈。只听嗤嗤之声不断,却是从如意玦里射出的牛毛细针,绕着雪幕疾射,急如密雨连珠。

雪幕后并不见有丝毫抵抗。除了暗器破空之声,便是牛毛细针撞上射上来的暗器,噌地几声细响。响声过后,雪幕失去劲力牵引,慢慢跌落下来。天地间复又一片清明。偌大的校场上,两大高手还是隔着两丈的距离,在积雪中默然对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又仿佛已经过了一个轮回。

良久,黎人明朝沐天风一拱手,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他来的时候慢,去倒快得很,只一道烟,奔至鸿琛面前,垂手道:“属下给王爷丢脸了,请王爷责罚。”

鸿琛却只是莫名其妙。从他这个角度,雪幕前后都看得一清二楚。只见黎人明将雪幕推向沐天风,沐天风一挥袖,雪幕暴涨两丈,然后力度耗尽,落将下来。这一回合,除了黎人明射出暗器,两人分明自始至终就没交手。雪幕落下以后,黎人明却忽然认输而退。这究竟是怎么个打法呢?

鸿琛不懂,看台上的一众高手却都已心领神会。原来这一战斗的不是力,却是智。黎人明暗器出手,便算定沐天风要往上趋避,结果沐天风只拉高雪幕,便造成一个往上跳起的假象。黎人明先入为主,只想着对手果然入彀,哪里想到沐天风竟有那个胆色,在四面夹击中岿然不动?结果原先射出的暗器被黎人明统统拉起,连沐天风的衣袂都未沾着半分。而在黎人明的注意力被完全引向半空之时,沐天风若突起一剑,后果自不难预料。

高手相争,本不必着着化为实处。所以黎人明便自知输招。然而输得如此之前无古人,却又完全出于逆料。在他已是绝招尽出,从头至尾,却只不过换得对手一挥衣袖。这一下自是且羞且惭,连句下场话都挤不出来,一溜烟走了。

沐天风既胜了这一场,王府自要依诺放人。便有差役抬起一名重伤犯人,送出医治。鸿琛挥退黎人明,又点一名侍卫应战,这回却忍不住面授机宜:“这人武功实在太强,老实说,也不指望你赢,只记住必要尽力跟他消耗,才能让后来人有得手机会。”

那侍卫领教下场。这次吸取了黎人明的教训,也不玩什么虚的巧的,他是少林派出身,武功素来走刚猛一路,跟沐天风见过礼,抡起大刀片子便着着实实砍将过来。只是他虽着实,沐天风还有两百场要打,却不能跟他一般见识,照旧打得又快又巧,只觑着一点破绽,心莲剑虹光一闪,那侍卫便觉喉头一凉,一把大刀僵在半空,顿时砍不下去。

沐天风微微一笑,撤了剑:“承让!”

那侍卫一招还没使全,也是输得平生未有之惨,愣了半天,这才拱拱手,笑得比哭还难看,拖刀退走。看台上鸿琛看得清楚,脸上却有些下不去了。一时只怕泓璧笑话,不敢回头,却听泓璧在耳边道:“用阵法!”语调倒比他还要急切。鸿琛一怔,回头看时,却见泓璧说着话,眼睛却在往远处看着崔澄。远处崔澄抱着匣子,正站在场下帮沐天风掠阵,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丁点波澜。显然这两场出人意料的比试,在她眼里只是理所当然,完全不值一哂。

也就难怪泓璧酸不可当。鸿琛本是剔透人,心里一笑,也就考虑起阵法来。虽说这样一来,对沐天风未免不太公平,然而当务之急是吴王府的面子,加之泓璧的心情更加不可忽视,也就说不得了。心念转动,朝着祁长怀看一眼。祁长怀会意,排兵布阵道:“剑花七杰,七星剑阵!”

七星剑阵却是江南剑花社独门功夫“花剑北斗”的俗称,奥义在于借天上北斗之形演绎道家剑法的精义。所谓一理通,百理通,天象与剑法融汇贯通,阴阳相济,虚实相生,的确精奥非常。剑花七杰这当儿受命下场,布开剑阵,各占星位,七人合力,顿时风雷隐隐,那番威势已自不同。

场下崔澄见这情势,冷哼一声,却不掠阵了,足尖一点,抱着兵器盒子转回看台,冷笑道:“王爷,好算计呀!”

鸿琛却有些忌惮这个女子,微笑道:“总是令掌门横空出世,过于出挑了,搞得这场比试却没什么看头。要想有些看头,也只得这般安排。左右胜七个,也是放七个,依小王看,倒也省得那股零碎劲了。咦,怎么这么没眼色,还不给崔姑娘上茶!”

便有人托着茶盘恭恭敬敬递过来。崔澄却不忙接茶,顺手将抱着的匣子往泓璧怀里一塞。泓璧又惊又喜,一时摸不清她的用意,只觉那匣子上也不知是木料香还是女儿家的体香,淡淡爽爽、隐隐约约透入鼻中,心里直是怦怦乱跳。这一番甜丝丝、惊颤颤、难描难画的少年心境,真便是几年前洞房花烛,挑开太子妃满绣着金线牡丹的华美盖头,一霎里春光乍泄,瞥见那露浓花艳的绝世容光,亦哪里比得?

崔澄接过茶,只呷了一口,又便放下。却不放在茶盘里,还是径往泓璧手里一搁。泓璧慌忙接过。旁边的章鹰扑看看不象话,伸手从他手里夺过来。泓璧想一想,倒也由了他,只那木匣子真正象个宝一般,抱在怀里,再也不舍得放手。那边崔澄乐得轻松,左右里面也没有要紧物事,也不问他要,自负了手去看场中战事。

场上这一回的打斗,按鸿琛的说法,总算是有那么些看头了。七星剑阵中,天权星处于枢纽地位,号令全阵,首尾相接,翻出无穷变化,早将沐天风困在阵中。沐天风人在阵心,手中心莲剑被克制得光华黯然,七星剑阵刺过十剑来,竟回不了一剑去。

鸿琛看了一会,问崔澄道:“这一战胜负之数,不知崔姑娘以为如何?”

崔澄淡然道:“王爷明知道的,何必多此一问?总是荧火之光,焉能与日月争辉?”

“姑娘太谦了,”鸿琛笑道:“想沐兄也是武林人望,所谓一剑通神,地老天荒,何得谓是荧火之光?”

崔澄冷笑一声:“七星荧火之光,何得与我雪山之主日月争辉!”

鸿琛一怔,这才知道是自己会错了意。按说以沐天风的身份武功,在武林中自是日月,没什么好争议的,错就错在鸿琛是天家子弟,这句话一向也是听腻了的,从来只是说话人自谦,以荧火自喻,而以日月比拟天家之雨露恩深、泽被天下,哪里却想到这次竟颠倒错乱,剑花七杰代表王府出场,反而变成荧火?这一下好不尴尬,脸子上嘿地一笑,心里煞是不乐,只想,这丫头好生桀傲!

那边泓璧是众星拱卫的人,自然也误会了。初听还以为是崔澄服软,正在高兴,忽听到第二句,便觉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又有一缸老醋被烈火烘烧,沸沸地翻腾上去,两下里夹攻,那种感觉,简直就恨不得将两粒眼珠,化为暗器脱眶飞出,将困在阵中的沐天风射出两个透心窟窿来。虽然情绪是如此激烈,再看下去,那阵中形势竟丝毫不爽,毕竟按照崔澄的预言往下发展去了。

沐天风困在阵中,眼见得毫无作为,七星剑势连绵攻来,他不过还了两剑。甚至这两剑看在行家眼里,也都莫名其妙。既不是反击,又不是诱敌,只见两剑刺出,阵势稍稍转动。但这种转动也只是阵法的自然变动,皆在七杰控制之下。剑花七杰步法如旧,剑势也如旧,却不知沐天风要凭这样没有着落的两剑,怎生破阵?正在疑惑,沐天风早又刺出第三剑,阵势又一动,处于天权位置的七杰之首严老大往右一转,忽地“呵也”一声,噌地跳出阵外。

这一跳却在大家意料之外。想天权星乃阵势之关键,他这一跳出来,剑阵自然也就空门大开。说时迟那时快,雪地里光华一闪,心莲剑流水般荡开一片银色波光,波浪所及,六枚长剑纷纷坠地。剑花七剑,唯一还没落地的那柄剑,便是在严老大手中。此时剑尖朝下,握剑的手上还握了一只鞋。那鞋底上扎了根针,严老大颠着只脚儿,正在往外拔针呢!

看台上众高手看见这景象,又是好笑,又是讶异。这才知道沐天风那几剑看似没首尾,用意却在这里。原来先前与黎人明那一战,黎人明输得老羞而去,却留下这些暗器从空中落下,埋伏在雪地里,成为破七星剑阵的关键。沐天风只稍微转动几下阵势,便令占天权位置的严老大踩上地雷。如此破阵,看似取巧,然而这种巧,背后也就透着了不得的算计了。首先在鏖战之时,高瞻远瞩,先想到这些暗器可以利用,才可能牢牢记准暗器落下的位置;其次还要对七星剑阵的种种变化了如指掌。只这两端,其实也就足以服人。

这一战过去,免不得重新清理一下场地,将校场中的积雪、暗器一一铲去。第四战下场的却是武当三才剑,三个人手持长剑,站成鼎足之势,将沐天风圈在核心。这一阵人数虽少,武功却精,威力比起七星剑阵又有一番不同。只是他们遭遇着心莲剑刚刚出鞘的精锐之气,免不了还是落个铩羽而去的下场。一时场中只见沐天风长剑斜持,风采翩然,全是采用省力省时的打法,或以快,或以巧,不多时,连胜了三四十场,早有一百来人犯被解救出去。

鸿琛看到这里,不免后悔自己以王府的面子,来赌两百名高手可以必胜这位天下第一。然而每次要想挽回面子,却又总是输得更惨。输到现在,手头如许侍卫,竟然再也凑不成一个象样的阵法。而如果没有阵法,几个人一涌而上去斗沐天风,一来未必见到便宜,二来也要吃人笑话。然而人多都不成,再重新回到两两相斗的场面,那简直就是更没指望的了。

他这里着急,泓璧那边更不用提,正是水深火热的处境。眼见着情敌仗剑纵横,驰骋全场,大显神威,而身边佳人看着情敌,脸上又时不时浮起一两丝陶醉的笑意,此时此刻,就算是真有天家的肚量,比宰相肚子还能撑船,说不得,也只能甩甩手丢在一边。当下咬咬牙,忽地回头,看向章家兄弟。

章家兄弟身为御前第一高手,数十年来勇冠大内,碰见这一场大较量,心里自然也早作痒。眼见沐天风年少新进,武功之神妙几乎前所未见,如何不想上去切磋?只是当不得还有个官家的身份。如果他俩这一阵上去了,固然可以力挽颓局,可那天罡地煞、黑砂绝杀的功夫,又有什么难认?那么泓璧出宫的事,也就昭昭然而若揭了。传到朝廷上去,身为大内侍卫总管,裹挟主上私出,这番罪过却是不小。思来想去,也只能狠了狠心,眼望着泓璧,微微摇了摇头。

当着崔澄的面,泓璧却没法子强逼他们,只得依旧走鸿琛的路子,俯到他耳边,低声道:“王爷。”

哥儿俩自小玩到大,鸿琛对他这点小意思,自然不难明白。只是却也让人好生作难。假如让双鹰上场,则此次离宫私出必被捅破,他身上的干系也就非浅了。何况朝里那些大老们,平时就挺看不上藩王弄权,这回好容易才将自己赶回封地——虽说承泓璧看顾,把他的封地就挑在京畿,这件事一出,真要应了那句成话,可不就是咫尺天涯?沧州虽近,再想回京,岂可得乎?

然而,要是不让双鹰上场,所谓伴君如伴虎,皇帝怒气当头时,拂逆了他可不是玩的。虽说泓璧对自己素来青眼有加,那可全是靠的自己揣摩功夫好。泓璧自小就是太子,他作为太子唯一的嫡亲弟弟,整天在雷池附近陪侍天颜,不揣摩,可怎么活得下去?揣摩到如今,早已深得个中三昧,最安全的,莫如与皇帝永远保持同一步调。说到底,要想在朝廷里占点份量,论什么真假黑白、天下苍生,倒是虚头;飞腾之本,正在于保持皇帝的宠爱长盛不衰而已。

鸿琛的脑筋从来不慢,一转眼想得清楚,不免看着双鹰,微微一笑。老大章鹰扑收到这个笑容,再也推脱不得,心里真正是忧喜参半,跟章鹰击两个走将出来,朝鸿琛一躬身,下场去了。

他俩这一下场,形势自又不同。不止一众大内侍卫、王府高手眼皮子眨都舍不得眨,便是崔澄,也早注意到这兄弟俩的气度,当下也不在看台上闲坐看茶,足尖一点,重新回到场下。她这一走,泓璧看看怀中木匣,觉得很有理由跟在她身边侍候,也就腆颜而去。后面自然便是一长串家人打扮的大内侍卫衔尾而来。这一战尚未开场,便已经浩浩荡荡,阵势果然非同小可。

等这一串队伍在场边安排好了,场上早见过了礼。章家兄弟自称阿福阿禄,与沐天风三足而立。虽说这两个名字很不起眼,高手特有的气机却自不同,从两面森森迫来,刹时间便刺得沐天风心神一紧,知道已经遭遇生平最强劲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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