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毕府,门庭依旧,情形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秋晓云远远看见,心里不禁奇怪,那晚毕连天从她房里出来就连夜离开了东方世家,按理来说,毕翔宇见过毕连天之后,应该有所举动才是。
她径直走到守门老头面前,淡淡地问:“毕翔宇在不在?”
守门老头看着她,他对秋晓云当然不陌生,也知道她是自家少爷的朋友,却为何口气里对老爷如此不敬?“老爷在家,不过……”
秋晓云看他的神色,已明白他不是毕翔宇的心腹之人,打断他的话道:“去叫他出来见我。”
老头子更是吃惊,“什么?让老爷出来见你?你……”他差点儿说出你是什么东西来,不过终究不敢得罪这个曾经无声无息就削光了自己眉毛胡子的女孩。
秋晓云冷冷地道:“你告诉他是我来了,他自然会出来见我。”
毕翔宇很快就出来了,脚还没踏出大门槛,就冲秋晓云一拱手,“秋姑娘,久仰盛名,今日得见……”
秋晓云冷笑,“少来这套,你儿子没说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毕翔宇一愣,“天儿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秋晓云也一愣,“他没回家?”
毕翔宇道:“没有。”
秋晓云明白了,毕连天没有回来,以后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的父亲生他养他,从小把他教育成一个正直侠义的人,但父亲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如此邪恶,他无法选择,只能远走天涯,来逃避这一切。
毕翔宇含笑道:“莫非犬子与姑娘有误会了?”脸上完全是一副“看吧,小儿女们就是爱闹别扭”的慈祥表情。
秋晓云狠狠地瞪住他,“我与他没任何误会!与你却有很多事情要说清!”
毕翔宇皱皱眉,仪态优雅无比,“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秋晓云道:“从毕乘龙和薛翠蝉谈起如何?”
毕翔宇沉默了,过了很久才笑了笑,“你是怎么找到我头上的?”
秋晓云叹息,“天意……而已……”她直视他的双眼,目光凛如冰雪,“今晚二更,我在城西门外野草坡等你。只你我二人,不见不散、不死不休!”
毕翔宇道:“你不怕我施缓兵之计,答应决斗后落跑?”
秋晓云冷哼,“你若逃走,这么多年辛苦得来的名声就付之东流,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若是杀了我,你还能以霸主之姿君临江湖,不算完全失败。你舍得丢下你好不容易创立的这份基业?在你还有很大的机会杀了我的情况下?”
毕翔宇凝视着她,叹了口气,“你是个聪明能干的孩子,我真不忍心杀了你。”
秋晓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你的武功再高,能高出魏无花多少?如果你比她强得多,早就杀了她而独揽‘蔷薇’,又何须迂回曲折地借我之手?”
毕翔宇抚掌笑道:“正是。我知道秋路给魏无花画过一张像,‘蔷薇’血洗了东方世家都没找到那张画,但即使画像不在你手里,你必然也是看过的,那韩裁玉又与魏无花长得一模一样,我只要让你看到他,你必然会找上魏无花。”
秋晓云冷冷道:“你暗杀了泰山掌门,还在我们去泰山时弄了不少玄虚,就是为了引我见到韩裁玉。但我不仅见了韩裁玉,还找到了宋乱云,宋乱云在‘蔷薇’中地位不低,他知道你的身份,若非魏无花手下的小桃母亲怕他说出魏无花的名字而杀人灭口,他一定会把你招出来。”
毕翔宇微笑,“如果他那时说出我的名字,你信不信?”
秋晓云默然无语。
毕翔宇笑道:“你当时一定不会相信,因为我儿子从一开始就全心全意地帮助你,他的感情发乎真心、绝无作伪,你越聪明、看得越明白,就越信任他,即使魏无花说出‘蔷薇’的另一个首领是我,你也不会信,是不是?”
秋晓云心中一痛,咬着牙道:“我当然想不到一个如此善良正直的侠士,会有这样一个虚伪狡诈、卑鄙无耻的父亲!”
毕翔宇一点儿也不生气,仍然满脸笑容,“骂得好!骂得好!你把我骂得这么难听时还不忘夸我儿子,可见你真是喜欢他了,如果不是到了这个地步还为他着想,你现在或许就不会死。”
秋晓云挑了挑眉梢,“什么意思?”
毕翔宇道:“你怕别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将来天儿会在武林中抬不起头,所以一个人上门来约我决斗,想晚上偷偷摸摸解决了我,是不是?你本是一个行事作风冷静得接近冷酷的人,如果不是心神大乱,怎会身处险境这么久而不自知?”
秋晓云脸色微变,“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怎么做到的?”
毕翔宇大笑,“你已经发现了?这条街道多是大户府第,虽不繁华,平时也是人来车往不断,但咱们在这里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居然没有一个人、一辆车经过。”
秋晓云冷冷道:“勾结官府,可是武林大忌呢。”
毕翔宇道:“你也说过,我身份已露,这么多年辛苦得来的名声已然付之东流,只能以霸主之姿君临江湖。既然非要走到以势压人这一步,还有什么忌讳可言?你本不该把这事告诉天儿的,他虽然没向我通风报信,但我暗里派去监视着东方世家的人发现他突然离开,又不知所踪,怎会不向我报告?我只要想一想梁上君、想一想你突然跑去找吴青和那帮老不死、再收到你赶赴扬州又匆匆赶回……不起疑心才是怪事。”
秋晓云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出,然后她的神色立刻平静,平静得如深沉的湖水,没有一丝波纹。
毕翔宇目光中不禁露出赞赏之意,叹道:“你若不是叶思秋的女儿,我一定会要你做儿媳的,可惜,可惜!”
这次,秋晓云的心已不再痛,她已经完全冷静。
四周有人围了上来。
秋晓云看得出,这些人的武功都不在魏无花的那些心腹之下,却比魏无花的心腹人数多了一倍还多。
她的手紧握住剑柄。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忽然有大笑声响起:“晓云,这么有趣的事情,你怎么丢下我们,自己一个人来了?” 萧独飞、东方海、司马华、吴青等人从长街尽头悠悠走来。
毕翔宇脸色微变,“你们怎么过来的?”
萧独飞道:“当然是走过来的。”
东方海接着说:“如果你问的是你派在这条街两端把守的那些人,你瞧我们都走过来了,那些人的下场你还想不到吗?”
秋晓云对他们微笑,“你们来的可真快呢。”而后转头面对毕翔宇,“他们是我和毕连天的朋友,就算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不会大肆宣扬,你如果答应了我晚上约斗,此事就仅限于你我二人之间……可惜……”
毕翔宇叹道:“可惜我自己把事情搞大了,没法儿再保全名声,是不是?”他有意无意地撇了萧独飞一眼,“你为我儿子想的可真周到呢。”
这个时候还不忘要挑拨离间,秋晓云冷冷一笑,退后三步,道:“请!”
毕翔宇笑不出了,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女竟有说不出的强大,在他记忆里,即使是武功低微、不得不对别人逢迎讨好时,也不曾感受过如此深重的威压!他强笑一下, “你若杀了我,将来见到我儿子时怎么交待?”
秋晓云冷冷道:“那时你已经操不着这份心了!”
她缓缓抽剑,剑身光华流转,映着她清隽的眼眸,那深幽的双眸如冬日树林里皎洁的静水,不起一丝波纹。
但剑气却是凛烈的,笼罩万物、横贯九天,仿佛沛然的天地之气在空中激荡,当剑尖笔直地指向毕翔宇时,他的须发都向后飘了一飘,萧独飞等人也不由得向后退却,离他们有了一段距离才止步。
毕翔宇忽然觉得,对面的秋晓云好似变得若有若无,仿佛他的眼前只有这把剑,恢弘、庄严、博大、浩荡,仿佛只能仰望,仿佛面临天意。
天意不可测,天意不可夺,天意不可违,天意——不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