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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鬼神茫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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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青茗母女的坟茔就立在江岸,一大一小,相互依伴,在芦荻萧萧的秋意中倍显凄苦。它们背后,芦花胜雪,荻花却是惨淡的紫,两种色彩交织着绵亘开去,终于都融进了将江面染成滔滔血浪的夕阳里。

尔朱颜默默朝两座新坟拜了几拜。昨夜她与贺兰别鹿在山崖下寻找吕蓦之的尸身,却只找到些血迹斑斑的破碎衣衫。山中常有野兽出没,那孩子的遗体多半已葬身兽腹。没想到人救不了,连一具全尸她也无法收殓,面对衣冠空冢,心下更添悲凉。

她服了天佛醍顶丹,经过一天一夜的调息,那几乎致命的箭伤已近痊愈,宿疾也暂且压制了下来。贺兰别鹿一直守着她,待确定她无碍后才先行离开。他没说去向,尔朱颜知道他是去了御史台狱。多耽搁一刻,狱中人便多一分凶险。

她挽不回的东西太多,但这次决计不能失败。

撮土为香,心中暗自起誓,尔朱颜径直朝建康城走去,再不回头。

御史台在建康津阳门东,台狱是近年新设,与官署相距不过两百步,关押的都是些待定罪的官吏,守备之森严绝不下于大狱天牢。尔朱颜抵及时已入夜,她循着贺兰别鹿留下的隐秘暗记,趁守卫换班之际遁入其间,并未有丝毫惊动。她身法本就高明,借了夜色掩护,一路又有暗记指引,轻松过了重重关卡,到得狱内,看守竟疏松许多。尔朱颜悄悄绕过狱卒,一直往里走,巡逻的身影渐近消失。潮湿土墙上悬了油灯,昏昏冥冥的光,照不透曲折阴森的晦暗,偶尔听见有水滴下,其余什么声音也没有。不少空荡荡的牢房都敞着门,仿佛食人恶鬼张开的森然大口。

汉人有句“刑不上大夫”的古话,南梁皇帝又崇佛好施……抱了丝侥幸,她这样想着,却因恶浊空气中不知来自何处的血腥味而愈发不安了起来。缀连成一条线索的暗记,也就在此地突然消失。

尔朱颜心念一动,驻足察看周围,光线很暗,但她的视力素来明锐无比,依稀见得一条砖缝边上几个极细极轻的小字。那字是用鲜卑文写就,笔形又刻意疏散,如今汉人识得鲜卑文的甚少,见了只怕还以为是灰网蛛丝。

刻痕尚新,看来才留不久:你先救人,我寻出路。

尔朱颜面前只有一条平直幽深的黑暗。贺兰别鹿想必已确定吕荻被囚在那边,他却并未贸然出手。这看似畅通无阻的道上还不知设下多少机关埋伏,稍有声息,外面守卫赶来,各条路径都会严密封锁,预先安排好脱身之道才是上策。白狼十子中贺兰别鹿的武功智略都不是最高,但要论冷静沉稳、心思缜密,则无人能出其右。

尔朱颜顿时也提高了警觉,却毫不犹疑,孤身行去。路窄得出奇,两边牢门有的依旧开着,但里头不再是空的。有尸体,也有人。

腐烂或新鲜的尸体,连尸体都不如的人。

即使在冰柩中度过的十一年,尔朱颜也从未感到这样令人战栗不止的寒冷。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牢门不锁,也没有几个看守。——戴着百来斤的重枷,琵琶骨穿了铁链,手指脚踝全被拶夹碾碎,这样的人,就算敞开大门,他们也未必出得去的。

他们的形状已不再是人。眼里已没有光,只剩在阳世苟且燃烧的微弱的鬼火。

这些犯人绝非一时失势的显贵,不过是些卑微贱役、平头百姓,刀俎上任凭鱼肉。掴打挝揉都只为那一纸证供,待这点微末价值罄尽,等不到定罪发落,就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大狱之外天日昭昭,帝王皇子烧着虔诚的香,而生命在日月清辉永无法触及的最溷浊处,竟不堪如斯。

刑不上大夫,他们却都是污泥里挣扎的草芥庶人。

尔朱颜胸膛紧-窒,不忍再看,可又不得不细细搜索,吕荻或许就在这群人之中。她每移一步都似踩在深渊边缘,正想竭力排除猜测时,一具兀自滴着血的躯体映入眼帘。那人低垂着头,被梁上吊下来的一双巨大铁爪穿过双肩,整个身子悬在空中,一动不动。尔朱颜猛惊,她虽看不见那人面目,但他的身形却和吕荻颇为相似!

她飞身跃起,化掌为刀,劈断铁链将那人夺下,一触才知道他全身经脉寸断。那人圆睁双目,血流未凝,显然才死不久。只是他面皮被剥,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根本瞧不出模样。尔朱颜暗运真气,试出此人生前武功远不到吕荻的程度,然而见他死状之惨,也不禁怒从心来。她放下他身体,伸手要去合上他眼睛,一下却又怔住了——她的内心,难道不也希望这人死后化成厉鬼,将残虐自己的人噬肉啮魂么?

这人不是吕荻,但吕荻……兴许也一样了。

那样高傲的男子,怎么经得起这般折辱?纵使不被折磨至死,也……也已经自尽了吧。

尔朱颜念及于此,脑中顿时空茫,只觉一直支撑着自己的那股倔强竟萎靡了下去。正恍惚间,四道杀气无声无息射来,正对她顶门、后脑、胁下和背心。

她警觉之心始终未失,饶是那四路杀招力道角度精准非常,都被她闪过,双手招摇,落空的四支利箭轻轻落在袍裾中。她立刻脊背紧靠墙壁,贴身直上,隐入横梁上黑黢黢的暗影,运起三世谙心法,将尘埃溅地之声都尽收耳底。良久,听不见惊动守卫或别的机关,却远远捕捉到一个人声:“何叔,上头的意思,是要你我今夜就把他结果了么?”

另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答道:“唉,反正也问不出什么来,这对他倒是件好事罢。”

尔朱颜一凛,原来这囚室三面无窗,只在靠近大梁的地方开了个气道,声音便是从那传出,又显得隔了重重的障碍。她运力扯开气道口的铁栏,用风霜骨相残余的神通将双肩一卸,身子堪堪从那根本不容常人通过的洞口钻了进去,匍匐而行,渐渐地眼前有了昏黄灯光。又听先前那个年轻些的声音道:“我才从天牢调过来没多久,好多事也不明白,只是听说那人犯几年前,也是这御史台的大人呢。”被称为“何叔”的人道:“官场上起落的多了,个中是非原委,本就不是我们这等人该明白的。”

尔朱颜已探出通道,见自己身处另一室内,墙上地下随处放置着污血斑驳的镣铐刑具,触目惊心。其余摆设便只有张桌子,一灯如豆,两个皂衣狱吏正在桌前对坐饮酒,一个四十来岁,另一个看外貌还只是少年,举止却相当老成。酒菜的香味,也盖不过屋内冲天的血腥气。尔朱颜见室内另开了一道侧门,怕是还连着牢房,吕荻极有可能就被关在那里。她真想一跃而下,制住那两个狱吏,逼他们带自己去找人,又担心这是为引出自己而设的局,因此潜伏梁上隐忍不动。两人内功低微,都没察觉一举一动已在人视线之下。

年轻的狱吏给那姓何的斟了杯酒,道:“朝廷钦犯,这样不声不息地死在牢里,圣上追究起来怎么办?”何叔道:“不是叫你准备了五百斤的土囊?只消往身上一压,不出三个时辰人便气绝,外边看来毫无痕迹,和瘐毙没有两样。多少朝廷钦犯,还不就是这么……再说,你以为真会有人过问?”他捋了捋胡须,神色有些恍惚,“话说回来,小周……我做这行也有大半辈子了,这般弄死的人不计其数,今天却莫名觉得烦闷起来。”

那小周笑道:“你是忌惮他的绝世武功?刚一进来,手筋脚筋就给挑了,一日三餐里又掺了顶厉害的药,真气都给化了个干净,再加上这些日子拷掠捶楚,天天重刑伺候着,留得半口气儿已是不错,还能叫人忌惮的,就不是人,是神仙了。”尔朱颜听得银牙紧咬,强忍着不发出一丝声音。何叔叹道:“你没见他那双眼睛……火一样灼人呢。还记得么,开始废了他两脚和左手,只留下一只右手给他画押招供,他却抵死不从,乘你我不注意,把手伸到火盆里,一声都不吭,待我发觉时已成了焦炭。当时我还真的没想到,他骨头竟然这么硬。”小周沉默半晌,道:“我爷爷说过,读书人的骨头,总是最硬的。”

“……那会儿我可吓坏了,他既然乘隙毁了自己的手,想要自行了断必定也不是难事。果真如此,咱们几个都得跟着问罪。可是……我一辈子从未见过这种人,都成那样了,竟还没有绝望。他一不求饶,二不求死,莫非还想活着出去替自己一雪冤屈?”小周道:“是指望苏太傅救他吧。”何叔摇头:“苏太傅?也陷在这案子里,自身都难保,怎么顾得及旁人?”

酒杯在桌上重重一磕,他的目光游移不定:“昨儿晚上,向大人不是叫你我都退下了么?就在这间屋子里,他亲自审了苏狐禅一夜。没人知道他们两个谈了些什么,但我出去的时候却听到从那边的牢房……据说整整持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姓苏的竟安然无恙地出来了,太子太傅的头衔依然挂着,顶多不过是个暂且软禁。他手腕极强,向大人这次一门心思想扳倒他怕也不会那么轻易。只是……”

他言语含糊,尔朱颜却听明白了:向墟烟是想借彭城兵败的这个契机弹劾政敌苏狐禅,还用吕荻要挟其师兄?但苏狐禅那样的人——她想起那张平静冷漠到可怕的脸——还有什么东西能要挟他么?

她心里越想越乱,正在这时何叔道:“也罢,该是给那人一个痛快了。你把东西带上。”

小周拖起屋角一个鼓鼓的大麻袋,装的似乎都是些沙石土块之类,他虽是练家子,搬动起来也颇为吃力。何叔想了想,斟上满满一杯酒,两人进了侧门后的那间牢房。尔朱颜飞快地从梁上掠下,轻轻蹑足到牢门外。只听何叔在里面道:“吕大人,我虽没在你手下当过差,也知道你是个好人。大家都有不得已处,你别见怪。”酾酒洒地的声音,而吕荻一丝声响也无。何叔又道:“敬你这一杯,望你清清白白地去,来世再勿生为读书之人。”

尔朱颜心知他们要动手了,急切之下破门而入,霎时将猝不及防的二狱吏点倒。牢房里一股浊恶之气迎面袭来,她什么也顾不得,扑到地上一动不动卧着的那人身边,叫道:“吕先生。”吕荻一臂已断,身上体无完肤,人似乎陷入深深的昏迷中,任她如何唤都唤不醒。然而当尔朱颜想要背起他时,那紧闭的眼猛地张开,本该瘫软的肢体倏然间就被注入了魔魅般的凌厉,在她怀里一出手便是七道杀招!

尔朱颜一声冷笑,早将这每一道都足以碎心裂骨的杀招悉数接下。“吕荻”目光一寒,左腕下腾出银蛇般的长索,吐着阴毒的红信,直缠向尔朱颜脉门。他却想不到一股强劲无比的真气携推山填海之力破空而来,在这力量下他简直脆弱如虫豸,不但瞬间被击倒,全身重穴也一下都被封住。阴暗的大牢中,多了一个精悍坚定、稳如磐石的青年。

尔朱颜一把揪起乔扮吕荻那人,将人-皮面具撕下,现出一张年轻而煞白的脸。

臧文祀看了看贺兰别鹿,又望着尔朱颜,哑声道:“你怎么……就连那两个狱吏也不知道他们要害的人是假的!”尔朱颜冷冷道:“你若真的把自己手筋脚筋都挑了,或许我会相信。”她毫不留情地一捏,臧文祀的臂骨在她手指下顿时绽裂,“人在哪里?”

臧文祀痛得直冒冷汗,却反而嘎嘎笑了几声:“想知道么?落入我‘紫陌’手中,还能变成什么样?”尔朱颜双眉紧蹙,低喝道:“人在哪里!”话音未落,又有一处骨节应声而断。臧文祀面上只有越来越惨白阴冷的笑意:“等你见到他,才知道我这点疼痛,简直……”他扭了扭头,“就在那边,还有一丝气。”

牢房宽敞,被木栅栏分隔成几部分,最深处几乎一片漆黑。贺兰别鹿什么也没说,一掌推倒木栅就掠了过去。尔朱颜却因为臧文祀的话打从心里沁出颤栗:“你们把他……究竟怎样了?”臧文祀寒碜碜一笑:“听过‘人彘’么?当年吕后怎样炮制汉高祖的宠姬戚氏,胡人也是晓得的吧?”

尔朱颜道:“……什么?”她其实已想到了是什么,她的手已经扼在了面前这人的咽喉上,却失去了狠狠攥下去的力量。臧文祀尖刀一样的声音刺在她耳中:“我这条胳膊,岂是白白给他断了的?你们要是早来半天,兴许还能保得住他一对招子,现在么,哼哼……整个人怕只剩下一双耳朵,一条舌头了。”

突然她听见贺兰别鹿在黑暗的尽头唤她:“四姊。”

她从来没听过他这样的语气。那个坚毅刚强的六弟,永远都像沧海之畔的碣石那般不可动摇的六弟,声音里竟会有这样轻,却又是这样深植入骨的震惊与颤抖。

她丢下臧文祀,点亮火摺就赶了过去,见贺兰别鹿蹲在那里,膝头靠了一个人,昔日清俊的面容已然灰败枯槁。她站在那人面前,慢慢地、怔怔地蹲了下去。那个人正是吕荻,一分不假。

可他的四肢已经没有了!他的双臂已齐肩而断,双腿也从根部被斩去,断体的伤口都用烙铁烫过,不但造成极大的痛苦,还可保他暂时不至于失血而死。颀长秀挺、丰神俊逸的八尺男儿,只不过几天,就只剩下这样一截躯干!

尔朱颜死死捂住口,她这辈子从未掉过一滴泪,但此时泪水几乎要决堤涌下。当她看到贺兰别鹿默默扯开吕荻破碎的囚衣时,满腹的悲恸都一寸一寸地化成了愤怒。吕荻的身躯也是千疮百孔,除了鞭笞刑伤,更可怕的是遍布全身的一个个乌黑血洞,俨然虫蚁噬咬而成,溃烂流脓,深可见骨。尔朱颜捏紧双拳,指甲狠狠刺进掌心,血流不止,却感不到任何痛楚。她素来不信佛陀,也不信鬼神,此时更觉那些都荒谬无比,若真的轮回有数,上苍怎会放任一个无辜之人被同类如此摧残!

她一字一咬牙地对贺兰别鹿道:“快带他走!”

贺兰别鹿道:“不行,他伤势太重,虚弱已极,颠扑移动恐怕支撑不住……”他将手贴在吕荻心口,真气全力运进其体内。吕荻颤了颤,张开眼来,他眼瞳蒙上一层黯沉的阴翳,已被剧毒损毁,无法视物。尔朱颜唤道:“先生,是我。”吕荻苍白的唇一阵翕动,似要说什么,却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

尔朱颜恨声道:“先生,那些害你的禽兽,我定要将他们脔割碎剐,挫骨扬灰!”她目光如炬,燃烧着地心最深处的漆黑烈火,移向臧文祀。臧文祀起先还在幸灾乐祸,此时却被她的狠辣决绝吓得面如土色,只觉那瞳中迸出的黑火飞速蔓延,几欲将整座囚牢吞噬。

一个不辨性别的尖细声音忽而传来:“是么?我倒要看你如何把我挫骨扬灰?”

随着这声音,牢房上空猛地裂开一声轰然巨响,来不及眨眼,两丈见方的大铁笼从天而降,瞬时将尔朱颜三人罩在中间。尔朱颜本可趁千钧一发之际掠开,但贺兰别鹿正在给吕荻渡气,她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那铁笼一坠下,便与地面紧合得浑然无缝,栏杆有人臂粗细,质地不同凡类金属,看来一旦陷身想要脱困却是大大不易。她咬紧牙,真力贯注掌上,正准备强行突出,忽见贺兰别鹿的眼神摇了摇,心下明白,只狠狠盯着笼外那人。

龙乞乞轻哂道:“这机关是由天下至坚的星河玄阴铁铸造,就算大罗金仙,要从里面打开也是难上加难。”他袖起双手,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尔朱颜盛怒的表情:“再者,救了他又能如何?不过一个废物,全身又被我遍种‘附骨之疽’,蛊毒每三个时辰发作一次,至死方休,纵然日日用参汤养着,吊住他的性命,只是徒增折磨罢了。”

尔朱颜目光如剑,分寸不移:“我只想知道,披着人皮的畜牲,究竟有一颗什么样的心?”龙乞乞也不恼火,慢条斯理道:“谁叫他死硬到底,拒不招供?哼,龙卮……说实话,那家伙死了我很伤心么?我盼这一天盼了好多年了!要不是没了他,我会跻身紫陌,会成为甘华老祖的首座传人?可我就是要瞧瞧,连龙卮那家伙都杀了的人,是怎样服服帖帖地归我整治?什么天下名士,什么绝世高手,还不照样要在我脚下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又何况你们!”

尔朱颜听着他锐利如刀的疯狂大笑,怒到极点反而平静无比,唇角冷冽一挑:“你以为这点雕虫小技,能困得住白狼山人的弟子?”

她索性坦明身份,已是存了必杀此人之心,然而话音未落,却乍觉胸中一痛,接着是暗潮迭涌而来的晕眩。龙乞乞惊诧了一瞬间的面孔立刻恢复原状,尖笑不止:“是么!你救人的时候,可曾想到我在他身上下了无色无味的‘断玉精’和‘碧愁烟’?这两种毒混合起来,入体不觉,待发作时已神鬼难救,即便你说的武林至尊亲临,也不信他能奈何得了!”

他半边丑恶半边艳丽的脸极力扭曲,仿佛一只狂舞的妖蛾,扇动着泥犁诸狱的哀嚎:“‘白狼十子’么?有定舆门嫡派二弟子作伴,不算是屈尊了你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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