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峰:
这几日,对初雨、晓雪还有我来说,真是太难挨了!还好,风大哥终于及时赶到,用精纯深厚的内力,终于救得臣江一命。
初雨、晓雪固然担心焦虑,寝食难安,而我的担忧却是三倍的。要知道,这三日来,两个姐妹日日夜夜不肯离开臣江卧房半步,他昏迷不省人事,她们也跟着浑浑噩噩,不知冷暖饥饱。
晓雪眼望着血泊中的臣江,每唤一声“江大哥,你醒醒”便泪落如雨,终日泪流不断,让人看得心碎。
而初雨,便更是让我担心得无以复加。臣江倒下后,她一直木然呆怔,看着臣江,也不呼喊也不流泪,面上无喜无悲。直到有一天,臣江眼波微转,终于缓缓地抬起眼帘,她方哀恸一声,扑倒在床边,痛哭出来。臣江是为她而伤,他若真的不再醒来,那时我只怕初雨她……
唉,我要如何说才好呢?我真正看不透段臣江的这颗心!
直言明述时,那样支吾搪塞,危难险情中,又是如此奋不顾身,连命也可不要。他不是那种在私情面前故意做作扭捏的人,难道是有苦衷吗?难道他也如我一样不想伤了两人,所以才如此讳莫如深,或者,他亦左右为难,有两份钟情?难道,连这一点他都与你相像,宁愿将自己的一片真情藏在心底?你可记得当年,如果不是青城人追杀以至我重伤落难,你又怎肯忍心伤了你小师妹的深情?
怎样也好罢,我只希望,这三份感情都有个好的归宿,不要伤害了易伤的心。”
***
风寄清大哥的到来,不仅救了臣江的性命,更解除了山庄与五盟的危机。
铁骑谷的弟子向来晓勇善战,到得城前也不固垒而守,直接杀出城外,与刹门道人血刃肉搏,直看得五盟诸派弟子,望城心叹,钦佩之心油然而生。
至此,久蛰士气一鼓而起,山庄留守众军皆个个摩拳擦掌,一转居城自保的怯敌之心,而意欲转攻为守,出城迎敌。
我与五盟长老商议:不如就此反击,与铁骑谷联手杀退刹门。诸位长老商量良久,仍旧犹豫不能决。
战机一闪即逝,我力劝道:冷晗愿用山庄所有弟子性命作保!——铁骑谷此来既为救人,就不会旧帐重提。且大家都为中土武林,无论如何不会倒戈相向。若我看错风寄清为人,铁骑谷乘人之危,伤害五盟一兵一卒,就请各位先杀冷晗以泄共愤!
话已至此,北盟、东盟连齐两位长老一起拍案而起,道:“好,凭庄主此言,五盟决计与敌决一死战!”
这才有了数月来,五盟对刹门的第一场,规模巨大的反击之战。
战事出人意料的顺利。不过数十日,刹门连连撤退,五盟军队一直打到落马涧以外十多里,已远远超出交战之前五盟的领地。
兵力相当,何以前后交战相差如此之巨呢?我细细想来,除了士气人心似乎再无他解。
十年前,“秦风”联手一战,两人仅凭掌中一柄三尺青锋,一次挑杀刹门十多位绝顶高手。连刹门第一法师觉忌也在百招之内,被一剑封喉!
此战后,刹门日退军数十里,从此隐匿西土,十年来未敢踏过西川山脉半步!
那个时候,铁骑谷风寄清的名字固然早已响彻中土武林,而那一战,却是使得刚刚创立的带水屏山从此名扬天下,庄主之名,之人,之剑,天下武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区区十年过去,这段历史仍使刹门余孽心有余悸。听到风寄清的名字,已然胆寒。素来狞猛凶悍的刹门军队,竟也起了无心恋战,望风而逃的胆怯之心。因而五盟弟子才一鼓作气,大败蛮僧。
一个月后,刹门完全退兵,终于还给带水屏山昔日的宁静。然而战后一片狼藉,诸派皆已元气大伤,五盟弟子仍驻山庄休整。
我欲为铁骑谷另辟庄苑,与五盟分开驻扎。而铁骑谷众弟子一日也不肯与五盟共处一庄。除伤残不能行路者留下外,其余人马星夜兼程,返回谷地。——看来铁骑谷与五盟终不能冰释前嫌,此番大哥出山,完全为保带水屏山而来。我惭愧莫名,除了深深的愧疚之外,终究无法劝得开这场宿怨。
这是可追溯百年的积怨了。其中兴衰血泪,可歌可泣的忠义惨烈固不能一一尽数,而几代红颜白发,恩怨纠葛,儿女情愁,动人心魄的凄婉传说,虽然后人无从一一知晓,每每月下江畔念起,也总使人嘁嘘长叹,感喟莫名。
硝烟俱尽,云散风清。五盟终于如愿坐镇江湖武林,铁骑谷主动隐退,多年来不问世事,成为传说里的人间桃源,无有可以寻其踪迹者。而如今却是为了山庄重出武林,帮自己的宿敌流血杀敌。我的内疚何能不深不切呢!
我心中难舍,却不敢坚持把大哥强留下。反倒是两个不谙俗事的姐妹,用着撒娇哭闹的惯用伎俩,让寄清苦笑不得,欲走不能。
其实我知道他心里也放心不下——为着臣江,他重伤初愈的爱徒,也舍不得——这里是他昔日结拜兄弟的故地,多年不见,他怎能不挂怀想念,说走就走呢?
***
一日,雪后初晴。内苑尽湖墙角,数枝白梅凌寒独自开放。这不起眼的几点似雪花瓣不知怎么被细心的初雨发现了,便邀了晓雪和臣江一起去赏梅。
臣江重伤初愈。他在病榻上,雪儿和雨儿自然日日相伴左右,现在虽仍在养伤,却已能下床行走。三人依旧时常相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笑声飘处,为冬日的带水屏山添了无数生气。恍惚之间,竟似有了昔日的影子。
那日寄清与我也都收了三人的邀请,一起前去落梅亭看梅。
向亭中一站,只觉暗香浮动,幽幽阵阵,似有还无。那幽香似从白雪间飘拂而至,梅白似雪,雪香如梅——果然是很雅的冬天景致。
只不过,这本寥落寂寞的花旁孤亭,一下子突然多了这么多人来拜访,未免显得太过拥挤了。寄清忽然想起种在望峰园里的那棵千年古银杏树,提议要我带他去看看。我便起身,与大哥一起踏雪走去望峰园。
那棵种在庭中央的古树,还是在建庄之始大哥从铁骑谷移栽来的。因为运输繁巨的缘故,运到山庄时已过两个月,古树主干已然枯死。然而此刻在院内仰首一望,还能见铁干虬枝,虽有大雪压顶,仍然直耸云天,让人不能仰视。——败落的树桩上亦能萌出新枝,正是这种绝处逢生的生命之强使得千扇银杏能死后逢生,长盛不衰。
形分瓣瓣莲花座,质比层层螺鬓头。到得二月发芽,夏来成阴,又是一年好景。只是……
——昔时人末,好景空留。
“晗妹,你怕是有许久未到这里来了吧?”
我点了点头。
——我如何来得?这是什么地方?望峰园……望峰园……我怎能来,又怎敢来啊……
寄清垂首,向我转回身。我深深吸一口气,眼睛仍是红了。
他便走过来,握住我的双肩,凝视我的脸道:“晗妹,我看你身体气色又比去年过冬时差了许多——若二弟泉下有知,看你这样一日比一日憔悴,心里一定难过的很。”
我哽咽说道:“他若知道我苦,七年前就不该那样对我。”一闭目,两行清泪随语而落。
“晗儿……”大哥握紧我的手,却也说不出一个字——安慰的话早在七年前就说尽了,他如今还能说什么呢。
只是将身靠过来,他用双臂轻轻绕住我颤动的双肩,我只觉一股暖流涌入心头。
眼前,昔日三人一起亲手栽种的不死苍木前依稀幻出一个人的影子,我闭目一阵心酸,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我依偎在寄清的身上,由默默垂泪转为低声饮泣,似要将这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全部化作眼泪倾倒出来。
大哥轻轻拍着我,像宠溺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他是了解的,体谅的。而我,也唯有在他面前才能如此放纵,也唯有这个曾目睹亲历的挚友,才能体味个中苦涩,感同身受。
***
回到沁湖边,水中的沁亭上传来丝竹之声。我们同时远眺,原来是看厌了梅花,晓雪、初雨央着臣江到亭上吹笛。
寄清远远望着,目中慢慢有了笑意——笛声悠扬,婉转明净,如风拂柳,似气漾波。但是我知道让他含笑驻足的不是笛声,而是那吹笛的人。
他转头来向我道:“看来谷中的弟子在这里都将息的差不多了,我不宜在此多逗留,后天就走吧。”
我知他一直在等臣江复原再动身返谷,笑道:“大哥要走,我不能留。不过有一个人,还望大哥容情,就把他留下来罢。”说完眼风有意向亭上扫去。
“哦?”寄清闻言一笑,“小江可是我铁骑谷‘五宝’之首。怎么?借给你还不到一年,他也成了你带水屏山的宝贝不成?”
我笑,年近不惑,大哥还是这么爱说笑。不过,仔细计较起来,这不情之请确是无异夺人所爱,但其中内情说出来,只怕他也乐意成全的。
我笑道:“是宝贝。不过,不是我的宝贝,而是两个丫头的宝贝。”于是把三人的情形说了一遍。
“哦,是这个样子。”寄清听完微微皱眉,沉吟道,“如果两个丫头真是一个心思,那到也是很头痛的事,总不能——一大一小吧?”他忽而展眉,笑道:“这个方法也不错嘛!两个小美人,个个胜似当年的晗妹,我二弟也没我徒弟这么厉害咯。”
我闻言愣了一愣,然后握拳就捶他一下,骂道:“你这个师父怎么这么老没正经!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徒弟来的?”言罢,两人一齐大笑起来。
一大一小,有这个可能吗?我摇头,怎么自己跟着大哥也胡闹起来了?心中一动,我忽然想,寄清无非想让我开怀一下。
——他是唯一可以提起你,让我还笑得出的人。
收住笑容,我微微正色,道:“不管如何,只要大哥肯割爱,我愿将带水屏山拱手相让——不管臣江是否与她姐妹联姻,日后,他都是我带水屏山的主人。”
寄清含笑望我,点一点头:“也好。这么大的庄子,这几年也着实很累你。此后有小江在,可以帮你分劳很多——你也可以好好休息补养一下自己的身子。”
我听着一笑——如果连寄清也不能料到我的打算,那该是没有人会阻碍的了。
寄清望一眼湖中沁亭,道:“既如此说,咱们不如现在就去问问小江,看他怎么说。”
我摇头,忙拦住他,笑道:“大哥怎么还是这么心急啊?要说,也等她们姐妹不在时才好说啊。”
他脚步一顿,笑道:“呵呵,到底是晗妹,还是你细致周到。”
***
走在连向沁亭的曲桥上,我忽然想起来,转身问道:“大哥,你所练内功心法是属哪一宗?可是与中土一般门派不同?”
“铁骑谷本是中土武林的一个门派,我想内功心法大意与其他门派无异,除非是一些异族,比如刹门——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正踩着台阶上亭,忽觉脚下一滑,原来雪融成冰,还好寄清在后及时一搀——难道说那股逆流是有意运功所生?他有心阻止?为了什么?
“晗姐姐,你来得正好,你看江大哥……呀,风大哥也来啦?”
听到晓雪的呼声,寄清遂将我手一拉,一掠挽我到了沁亭之上,笑道:“雪丫头,你眼里就没了你风大哥了。”
“我哪敢啊?刚才还和小妹还有江大哥谈论您是天下武林第一高手呢!你说是不是,江大哥?”
我笑起来,怎么左一个“大哥”右一个“大哥”叫得人头也晕了,看向臣江时,他也正望过来,似乎很吃了一惊,连晓雪的问话也忘了回答。
我微微侧目,自己一手仍挽着寄清,两人并肩站着,似乎并无不妥。不知臣江为何忽然怔住无语,我便笑道:“雪儿,你这师父也是大哥,徒弟也是大哥,自己人不打紧,外人听见可是要闹笑话了。”
一句话,说得其他四人都是一愣。
“呀,真是的,这样的话……”初雨先反应过来,不想晓雪反应更快,已然接口道,“这样的话,风大哥不长了我们和晗姐姐的一辈了?”
寄清也是急思的行家,笑骂道:“小鬼,你怎么不说你的‘江大哥’应该唤作‘江师侄’?反把你晗姐姐拖进水去!”
晓雪机灵,不过碰到寄清往往理屈词穷,无话可辩,这时便倚到我这边来,不依道:“晗姐姐,你听听,风大哥又欺负人了。江大哥比我还大两年呢,怎么反倒成了雨儿的侄子了?”
我心道,这个小丫头,明明自己心里不愿,此刻又来拿雨儿来过桥,于是向着寄清笑道:“大哥,这一桩公案如何断,我实在无能为力。家务事,还是你自己断罢。”
说完,几人都笑起来。
寄清早已心知肚明,此刻便说道:“好吧,都唤大哥,也没什么关系,只是称呼罢了,本来你晗姐姐不提,也都叫了这么多时候——我不介意,小江也不要介意罢。”又向雪儿道:“小鬼,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晗姐姐早告诉我了——我是成人之美,你怎么谢我?”
我悄悄拉一拉寄清,不过雨儿的脸已然红了,却问:“晗姐姐说什么了?什么成人之美,我怎么不知道?”
寄清望一望我,我也不知如何答,抬头望着臣江,只是一笑。
***
次日晨,我和寄清找来臣江,寄清告知他明天返谷,并说起留在带水屏山的事情。
“只要师父没有异议。”臣江听完,说道。
“这么说,只要你师父同意,你便愿意常留山庄?”我问道。
他点头道:“不错。如果需要,带水屏山随时可以留下我。”
听见他如此说,我和寄清不由相视一笑。
“小江,”寄清进一步说,“不是随时,而是永远。你从此,便是带水屏山的人,而且……”他回头望我,我点一点头,“晗妹有意让你接管山庄。”
像是吃了一惊,段臣江抬头望着我,面上惊疑不定。
“臣江,你不愿意?”我突然想起他曾三次推辞山庄令符,但是,“你刚才不是答应要留在带水屏山?难道此刻已经改变注意了?”
“我没有。”他急促的打断我,语气里透着从未有过的生硬,“我只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让我接管山庄,莫非你要离开这里?为什么?你要去哪里?”
我被他问得怔住。我有讲过要离开吗?没有。我肯定自己没有。而他怎能如此断定,还是用了这样质问的口气。
“小江!”寄清声音提高了,似有愠怒,用了长辈的口吻责备道,“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回过神,忙道:“大哥,这没关系,我和臣江已经很熟了。”看向臣江,我答道:“我并没有要去哪里。带水屏山是我和雪儿、雨儿的家,我怎会离开呢?”
他看着我,不再说话,我微微垂首,避开不与他相视——他的眼神分明在告诉我他仍是不信和怀疑。目光如炬,闪烁着不能逼视的火焰,似能看透你心!
***
“今天早上,大哥带着余下的铁骑谷弟子离开了带水屏山。在走的人里面,还有段臣江。
段臣江的离开似乎毫无理由,但又似乎很有理由。本来他来到山庄只是为了助带水屏山一臂之力,如今刹门已退,他离开,顺理成章。
而我却觉得突然。为什么他应该留下呢?我问自己,细想一想,真的毫无理由。
不错,他是说过可以常留山庄,但他也说“如果需要”。如果为了大哥,天下似乎没有徒弟留在师父好友家中长期帮忙的道理。如果为了雪儿和雨儿呢?虽然他曾与雪儿形影不离,又对雨儿舍命相救,但是莫说提到婚嫁,就算想知道他的心意,也总是有意无意,讳莫如深。
没有理由不走,亦没有理由留下,那么,他是迟早要离开带水屏山的了。只是,我仍觉得十分意外,似乎难以置信一样。这种感觉很奇怪,却说不清。
段臣江终于还是走了。无论晓雪如何旁敲侧击地苦苦央求,也无论初雨如何将离愁别绪映在泪眼中,他决定要走,便不会改变,他不愿回答的问题,答案只有沉默。我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了解这个人,所以自昨晚与他单独谈过后,便不再问他什么了。
晓雪和初雨一定是会很伤心的了。我想安慰,却不知怎么说好。我记起自己曾要求臣江不要伤害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也许他正是为这个而离开的吧,但是为什么我昨晚问起时,回答却又只有沉默。
我有时想,这样的结果虽然让人意外,却也未必是坏事。倘若臣江真的有了选择,他们三人还能像现在这样相处吗?其中的一人固然痛苦,而另外两人能有幸福吗?或许他正是想到这一点,才用了这个方法,解决一切。
退出与远离,可否使痛少一点、轻一点?我不知道。我亦不能知道臣江这次的做法是对是错。不过,在我的记忆里,他是鲜有失策的人,我倒宁愿信多一次。
幸好,元日就快到了。喜喜庆庆过完年,我就安排她们姐妹早早起程,赶在清明之前回秦府为父母上坟。一路虽春寒料峭,但愈往南行,渐渐草长莺飞,柳媚花香,踏春闲游,希望自然的秀丽风光可以排遣一下相思之苦吧。
秦府的庄园,我仍请老家人代为打理着,你父母的墓冢,我也派人每年修葺一次。
一直,都那么希望他们可以原谅我们,能有一天让你一家团聚,共享天伦。但这个愿望到底没能实现——二老至死也不肯见我一面,看我一眼。
他们终究,是不肯接纳我成为秦家的媳妇,而你我亦终究,没有真正成亲。现在想来,你可有后悔吗?
在沁湖的亭边,在抱玉廊的月下,在望径小舍的竹林里,我试想,你若想要便是如此容易。你知道我不会拒绝——我早已是你的,无论此心,还是此身。然而你,竟也一次次忍住了。
等吗?一个名分。它是如此重要吗?你在乎?还是你在乎我在乎?你告诉我,因为我不能知道。
……
每年清明回秦家扫墓我都回避了——我想他们先前既已如此,逝后亦不会变吧——只让雪儿姐妹代为行礼,也算遂了他们的心愿。
我知道你其实是极为孝顺的,父母的不能谅解和抑郁离逝,才是你一生最大的憾事啊。”
***
元宵节后,驻扎在山庄的五盟人马陆续离开。因在对仗中抗敌有功,齐咸长老决定将青城山庄重新纳入东盟旗下,以示褒奖和对其中死伤者的抚恤。青城席一刀庄主感恩戴德,慷慨言道:日后五盟有难,刀山油锅,青城在所不辞。
在东盟对带水屏山的谢宴上,我时时把目光停驻于这位年过半百,须发花白的老人。
回忆当年,他曾是名嘈一时,誉冠东水的名门宗师。家业,武功,地位,甚至女儿,都曾让他何等得意,何等风光。
可惜,他是太执着了,面子和名声比任何口宣身行的仁义道德都来得重要。他不能容忍,谁亵渎他的权威,伤害他的名声,谁就得死——甚至不惜动用卑劣暗算的手段。
我有时甚至想,其实我该感谢他才是。正是他,把一个在道义和感情中挣扎的秦峰解救了出来——试想,你用毁灭一方的方式来逼他选择另一方,以他的个性,你还能留住他吗?
俱往矣,至如今。我再次凝望这位已经磨尽当年锐气的老人,却是希望:经历了大兴大衰的沧桑后,可能把世事看的淡薄了?把恩怨想的简单了?
我于是站起来,端着酒杯走了过去。
齐长老看见我走来,已然站起来,端酒笑道:“冷庄主,这是怎么说?今天可是我东门设宴多谢山庄的盛情款待,怎好意思吃你的敬酒?”他把手向桌边众人一挥,“来,大家先敬冷庄主一杯!”说罢,仰面一饮而尽,其余众人亦赶忙站起,举杯供饮。
我向众人示意一笑,也干了手中酒。
再次斟满酒杯,我举向席一刀:“席庄主,多年不见,庄主豪气不减当年。冷晗这里先干为敬!”
我喝完酒,席一刀仍自怔怔,似乎万没料到我会如此做。
齐长老毕竟老于世故,虽然不明昔时恩怨,但看此情形,即刻大笑数声,打着圆场:“席庄主不吃敬酒,可是嫌带水屏山招待不周啊?”
“呃……哪里哪里。”席一刀终于站起,将酒举到嘴边,一饮而尽。他转目对齐长老笑道:“长老不要误会,席某和冷庄主是故交了。此次迎战刹门,庄主号令群雄,天天日理万机,哪里是我们能见。今日突然屈尊贵,实在让席某受宠若惊。”晦暗不明的目光在我面上扫过,他人突然躬身下去,“如有得罪冒犯之处,还望冷庄主海涵。”
我闻言忙还礼,口中说“不敢”,心中却是一叹,如此做作逢迎,毫无诚意,难道你如今还想同我算陈年旧帐吗?
***
次日,齐长老送次子一对人马出庄,正遇青城山庄所有弟子也正要离开,于是嘱咐齐博非,同行路上对长者要恭敬有加,不可仗着自己盟主之子的身份藐言怠慢,齐博非连声说是,遂与青城相与上路。
我回到清运堂,与齐、公孙长老商量事毕,忽听侍从来报:“西盟二少主求见庄主。”
“是源苘。”公孙长老正要出门,回头来笑道,“我们明日离开山庄,想来是同庄主辞行来的。”
我点了点头。公孙济将魏源苘收为义子也是三天前的事,因而我还不是很习惯,听到此言便对报者道:“快快请少主进来。”
不移时,魏源苘进入堂来,仍旧白衣胜雪,略显淡薄瘦弱的脸上,隐约多了几分故意掩饰却仍按耐不住的飒飒英气。
“义父。”他向已走在门口的公孙济一礼,口中道。
被一方盟主赏识提拔,像他这样快的,在五盟各派中绝属罕见。我也见过一些少年得意的后生晚辈,除了本来出生世家,有世子身份如齐博非者,其余无不对自己的恩师或提携者尊崇有加,见面施礼唯恐不能显其感激之心。
而此刻的魏源苘,却只是微微躬身,淡淡一礼。无论动作语气都让人觉得,这与众不同、不卑不亢的态度,比任何卑躬屈膝的逢迎推崇,都更显他自己作为一个小辈新人的身价。
公孙长老见到忙将他手一抬:“源苘,不必多礼了。”目中已然盈满笑意,他拍拍魏源苘的肩道:“与冷庄主辞完行就马上回来,今天晚饭我还要向你引见几位帮中长辈。”
魏源苘点头,目送两位长老出了清运堂去。
他回头来向我道:“冷庄主,源苘一来辞行,二来,多谢庄主提携举荐之恩。”向各位长老力荐的事,我并未曾向外人细说,只是当日作了引见,此刻听他说起,不由笑道:“魏大夫何出此言?我不过尽了点引见薄力,这个,你已经在入盟宴上谢过了。”
“庄主何出此言?”他看着我的脸反问道,“当日力荐无名后生的话,事后,我怎会不知?若是你已然忘记了,那源苘只能再施礼以谢了。”
说罢,他真的抱拳成礼,一躬到地。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他方才对义父不过略尽微礼,此刻却是如此自折身份。这谢意里面的诚意恳切,可想而知了,我不由感动。
“快请起,快请起。”我忙伸手去扶,“魏大夫……”
“叫我源苘吧,”他就着我的手直腰起来,却是微微一笑,“庄主应该不过长我数岁,恕源苘冒昧——我们不如省了这些浮文虚礼吧?”他微笑着看着我,自然而温和。
而我却又是怔住——片刻前方才恭敬有加,此刻却又变得如此熟识亲近,这个魏源苘,还真是个变幻难测的人物。我很自然的想起风大哥临走时对我提起对此人的映象:城府极深,不可小觑。
我怔一怔,马上答道:“好,源苘,既如此说,你也不必时时刻刻把举荐的事情记在心上了。”
“好。”他笑答道,神情间便略去了许多拘谨生分。不再客套多礼,他直接问我道:“你近来身体如何?不如让我再把脉看一看。”
我亦微笑道:“好。”而不再多言谢字。
我坐在桌边,伸出右臂,魏源苘两指扣脉,微微蹙眉,凝神诊听。
我又一次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年轻人,他眉宇俊朗,说话举止间显得温文尔雅。这样与生俱来的气质使他少了江湖人身上的逼人霸气,多的却是书卷之感——难怪风大哥说他酷似一个人。
“晗妹,”临走时,大哥不无忧虑,“青城山庄来意不明,你固然要小心防备。而这个魏源苘,我总觉得,越看越像一个人。”
“大哥说谁?”
“唐穹。”
心中一刺,这个名字,我永世不会忘记!
“唐穹为人大奸若贤,当年若不是二弟,谁能看穿他的野心邪念!连二弟也是被他……”
截口不说,顾虑的是听话的人。我强颜一笑,道:“大哥放心,我已派人详细查过魏源苘,他是蜀中魏门之后不假。唐穹当年为北盟盟主,无论出身还是门派都应该与魏氏并无瓜葛。至于魏源苘这个人……惟才是用,若真是祸心深藏,到时我也有斩奸除恶的办法。”
风大哥闻言依旧一叹:“我知道你做事谨慎,百虑而无一失,但以江湖之险……还是要多多小心啊。”
大哥溢于言表的关怀和放心不下,到此刻都如在眼前。
“……庄主以为如何?”
我转目,魏源苘正以询问的目光看我,不由清咳一声道:“你是大夫,一切你作主吧。”
魏源苘一笑,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怎么如此入神?”
我也一笑,方想掩饰过去,转念一想,道:“我想起有人说,你与在七年前故去的一位武林统领很是相像。”
他正站起身,闻言只是笑一笑,并不相问。从袖中掏出一个棕色小瓶,他向我递来道:“这是念心丸,我曾让段少侠给你服用过得,他说效果很好。”
我记得臣江说过,这种丸药是魏门独家疗治内腹的灵药,即使魏源苘本人也所持不多,此刻却以一整瓶相赠,忙推辞道:“我的内伤早已痊愈,这念心丸还是留给其他需要的人……”
“庄主不要推辞了。”他打断我,蹙眉微微显出忧色,“恕我直言,你的伤本留下病根,而这连月来日夜操劳,方才把脉,已是又加重三分了!”目光微转,他走来把手中药瓶放在我身边桌上,也不回头,低声言道,“冷晗,你往后要多多节劳,如果时常觉得胸闷气短,此药对你是极有帮助的。”
他回头,把一双幽幽的眼眸看过来,我再次一怔。方欲答言,忽看门外飞奔进一人,步履踉跄,完全失了往常气定神闲的雍容气度。
我惊站起来,向来人道:“齐长老,出了何事,如此惊慌?”
“冷庄……庄主,席一刀在半路竟然倒戈!那匹夫小人……他……要你……还望庄主救小儿一命!”
我皱眉,不由“哼!”出一声——席一刀,你果然是为算旧帐来的!
***
在马车上望去,不远处,青城山庄的人马一字排开,仗剑持枪,个个如临大敌。齐博非和其余人质反绑着被众弟子围住,后面是高山,从我这个方向看来,除了杀进重围,没有第二条路可以救人。
魏源苘一定要跟过来,因而此刻也在车中。放下微微掀起的车帘,他回头向我道:“我带人去看看地形,或许可以翻山偷袭也未可知。”
我点头,道:“好。除了你带来的西盟人马,我让眀昼堂主罗倞也跟着去,他熟悉地形,事成可用山庄棼火信号通知我。”
他一点头,出了马车,忽又回身道:“你此刻不宜现身——能拖得一时是一时。”我颔首,他这才下了马车。
此刻齐长老带队早已到了青城人马跟前,只听车外人声寂静,一人高声叫道:“长老,我给你半个时辰就快到了,若你故意拖延,到了时候不见冷晗,休怪我席一刀翻脸不认人!二公子的性命……”
不远处传来一声痛呼,掀帘一看,一道血流从齐博非的额上淌了下来,席一刀握着马鞭向后挥一下,执刀的青城弟子便住了手。
齐长老怒不可遏,大声道:“席一刀,你这卑鄙小人!此刻时限未到,你若再轻举妄动,伤我儿性命,老夫必要你碎尸万段!”
话虽极狠,却奈何不得他半点,天下父母之心到了此刻,是痛何极!
我遂将车帘一掀,跃身出来——席一刀老奸巨猾,这割在齐公子脸上的一刀,无非想要逼齐长老交出我来,我如何能再藏身事外?
我到得席一刀面前,沉声道:“席庄主,你要长老叫来冷晗,此刻我在此,你放了齐公子等人再说话不迟。”
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席一刀望我,哈哈大笑:“冷晗,你果然还是当年的脾气,秦峰那逆徒在阎王殿里见到你,必定高兴的很!”
我心中刺痛,脸上却不动声色,等他笑罢,方冷冷道:“席庄主请自重!你若此刻放了东盟二公子,盟主宅心仁厚,对这次误会或可既往不咎。若再执迷不悟,为一桩宿怨而毁青城山庄数百年声誉,我亦替你不值。”
“呸!”一口啐下来,我向后一退,并不动怒,只冷眼看他。
席一刀阴冷着脸笑道:“百年声誉?百年声誉!我席一刀的声誉早被那逆徒在十一年前毁于一旦!而你,冷晗,你逼得我的女儿蒙受如此奇耻大辱,至今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到如今,我要这百年青城有何用!”
他到底是放不下!我本以为,在五盟中重新崛起可以成为他再次出山的理由,然而他根本不想从头再来。
处心积虑,十年不变,他的心中除了对往事不甘和对他人的仇恨,十年来,竟从未想过眼前与未来。他此刻与东盟一族为敌,而且用了这样卑劣的手段,从此后,青城山庄在整个武林便真的再无立足之地了。
望着席一刀的脸,我心中竟泛起一丝怜悯。提起女儿,他充斥仇恨的目光里多了如许多的痛心和绝望。他若还有一点活着的意义,那便是因为——他还是一个思念女儿父亲。
知道再多劝也无益,我直接了当的问道:“你想如何?”
面色一寒,一字字,席一刀道:“我想你——死!”
一个字,咬牙切齿,把个夕阳未落的初春傍晚说得阴森肃杀,彻冷如夜。众人皆突然无由战栗一下,齐齐转目来看我。
席一刀的要求,我不答应,后果可想而知。
望一望齐长老,那又是一个父亲,他要儿子的命,此刻却不能为此说一个字——亲情和道义,作为一方盟主,他若可以选择,如何选?
齐咸是以不看我,即便心中有了决定也不好说出口吧,或许,以长老之尊,宁愿承受切肤之痛。
我一笑。
“席一刀,你要我死,非常容易。只不过,你此刻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你让我们如何相信,你事后便会放人?”
席一刀脸色果然陡变,额上青筋暴跳似要破口大骂,却硬生生的忍住。以青城主之尊,行偷袭狡诈之实,他的行径早已经不是名门正派所为,还能如何反驳?又能用什么字眼再骂旁人?
怒火中烧,席一刀忽然咬牙笑道:“你果然刁钻难缠!我早料到你没这么容易束手就擒。”他向不远处一个不高的土丘一指,“冷晗,你看好了,那个土堆上面放置了火药。你站过去,我放人后就开始点火。这边引线到火药的长度足够所有人离开这里。”
席一刀抬手一挥,站在他身侧守在马车边的弟子把车帘高高掀起。
“这是一车火药,在引线烧完之前,你若动一动,我便叫人点燃,到时,玉石俱焚,这里谁也不要活命!”
我点一点头,道:“只要我不动,引线点完,其余的人也都已经离开,人便算放了。而如果你失信不放人,我就可以随时脱身——这个办法也算公平。”
“还有,你要卸下寒迟剑和所有兵刃!”
那便来不及割断将快燃尽的引线,火药应该不只一捆,就算用手或者牙齿能够弄断两三根,也没有机会阻止所有火药点燃爆炸。——席一刀的法子可称的上是百虑而无一失,看来他这次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势要杀人不可了!
我忽觉被人拉动后面衣衫,回首一看,魏源苘双眉紧锁的望过来,向我摇一摇头——那便不能从山后面救人于出其不意了。
我略一沉思,抬头看着席一刀道:“好,就这么办。”把手中长剑交给罗倞,我只身走过去:“你可要派你的弟子搜一搜身?”
他望我,犹豫片刻,说道:“你素来不用暗器匕首,搜身就不必了——我也没有女弟子。”
——最起码,他还能想到一点做人的尊严,还不至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屠夫,这一点,你是否觉得欣慰呢,我却是很高兴的。只不过,如此看来,即便到了十一年后,我不想死,以他的能耐仍旧称不了心愿!
“庄主!”我回头,罗倞几步赶过来,“那火药,太……危险了,您……”
我拍拍他手中的寒迟,笑道:“你收好这宝剑,回头不见了的话,我要你提头来见我!”他一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冷庄主请留步!”
我刚欲回头,齐长老已掠到面前,道:“小儿无能,被人所制,死又何惜!冷庄主你不必……”
“长老不要这么说,后生可畏。今日失手,也是江湖险恶第一课,少主自当会吸取教训。”
转眼又见魏源苘也已经走了过来,只是在众人外几步停住,目光射来,又是那种幽然深邃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劝解之意,只是淡淡的愁虑,隐在眉宇之间。
我向他笑而点头,垂首向众人轻声道:“各位放心,冷晗自有脱身之策。你们尽快离开险境,我才能早一点脱身啊!”
且惊且疑,然,带水屏山庄主的身份让更多人把惊变做信,把疑变做喜。我离了众人,走到青城人马与火药土丘中间,席一刀此刻再无疑虑,下令放人。
父子相聚,默默无言,那离了生离死别的危险而从内心发出的一声轻叹,远远听见,依旧让人心动莫名。
——谁要作什么救命恩人?不过是为了,这一声叹息!
我慢慢走上堆满火药的土丘,手中摸着一直挂在胸前的紫玉。小小玉戚两侧,尖利的刀齿在手的摩挲中跃跃欲试——在那日前,我并不知道这带着记忆的怀念,还会有如此大的用场。
五盟来的人马已经越行越远,青城山庄的弟子也快从视野中消失,唯有席一刀的宝蓝瘦马依旧在不远出可以清清楚楚的望见。
此刻,数十根同时点燃的引线只剩下半寸,我望一望席一刀:怎么?你原来是想来一个“同归于尽”吗?只怕我要让你失望了。
紫玉在手,霎时如流星闪电般射了出去——这耍飞镖的手法,还是少年时嬉戏练出来的,此时使来,倒也不觉十分生疏。
紫光闪动,顺着火药排列的方向一路切过去,点地之处,红光即灭。很快,紫玉回到手中,引线的沙沙响声已经减弱一半。再出手,另外十几捆火药也在即爆未爆之时熄灭。
那蓝色人影依旧不动不语,无动于衷——席一刀一定算死时间,决不会到此时也未发现,难道……另有阴谋?
屏气凝神,我果听一声细微的沙沙声音从土下传来。原来土丘之中也埋了火药!
不愧是老谋深算的□□湖,要杀人就决不留命。这土下的一捆火药看来是早已经点燃,无论敌我有没有撤离险境,都势必燃爆!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而此时,却是切断所有其他引线后的最后一刻,刨开土堆寻找引线势必已经来不及。只有靠一切即中,且要分毫不差!
我深吸一口气入丹田,随着气流,缓缓合起双目。
“咝——”
那声极轻的微声在耳畔慢慢变得响起来,手摸下去,随着声响一寸寸移动,忽然一停——是了,就是这里!
睁开眼,半截手指深陷入沙土里,紫玉在手中握着,也便有一半掩在黄土之下。我眼前陡然一晃,面前的黄土紫玉俱在目中一变。
——新坟,我以为不会来,然而来了,便只想作一件事……埋了它,你的紫玉。
你既然要走,便带走它。我不要!你难道忘了,“我不叫紫玉,所以你送错人了。”
然而,你却说:“我从来不拿回送出手的东西。”
多么轻巧的一句话啊!它把玉留下,我就不能不收,也把人留下,我就不能不留。
你——好狠!
恍惚间,“咝咝”声已断。
“晗儿,你要记得方才说过的话!”
——我说了什么?方才?方才我说了什么!
不!我不要这样!我答应你,我说过!我答应你,就一定要做到!无论那将让我如何痛,如何苦!
我的身体突然弹了起来。哪里来的力气,我不知道,只觉自己凌空而起,向土丘外快速飞掠出去。
——不,我还是不知道:我说了什么,是对是错。只知道,此刻,我既然已经想起,那么,生或死,就不该靠这手中你给的紫玉来主宰。我不能让它割断,联系我们最快的路途。然而我也不会忘记,自己对你许下的诺言。
身后轰然一声,我的身躯应身而倒。黑烟浓雾外一人飞奔而至。火药的震击足以使人重伤昏迷,而我仍然醒着,只是那余波在胸内翻腾,片刻不能起身。没有寒迟,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
——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无能为力了。
席一刀的剑,冲着我的心口,直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