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歌榭,天上人间。
这一曲就唤作天上人间。
柔靡的乐曲响起,原来闹哄哄的厅堂一下子静了下来。台前帘幕缓缓掀起,一众羽衣少女舞出台来,手中羽扇款摆,如开似合,团团而舞。忽一阵清越的笛声响起,众少女如蝴蝶惊飞,分散八方,台中心现出一个窈窕背影,披发,斜髻,簪紫牡丹,着五彩锦衣,腰肢一握,盈盈而舞,矫若惊龙的却是素手中两段七色彩带,盘旋而舞,华灯下映出彩虹般艳色。
叮咚几声,琵琶响起,干脆利落,如雨落玉盘,女子应琵琶声而舞,极柔的彩带翩若惊鸿,女子纤腰却如柳枝,柔韧不折,只一个背影便已魅惑众生。
台下众人屏息而观,待得乐声一缓,响雷般的掌声响遍全场。
台上女子且舞且退,眼看就要退进后台,竟是始终没有转过身来。
突然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响起:“□□,来陪大爷喝酒啊。”
众人都是一愣。
在这边城小镇,聚集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物,落难的豪杰,通缉的逃犯,这里应有尽有。
此刻聚在台前的当然也不全都是好东西,听得有人发难拆台,忍不住都附和起哄起来:“是嘛,转过头来给老子瞧瞧嘛。”
“格老子的,老子花了十两银子只来看个背影?”
拥上来的羽衣少女们吓得忘了动作。
台下的人只是起哄,不过,没有人再敢提“□□”二字,因为他们就算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天上人间”的红姑娘们,得罪了她们,就等于得罪了边城的刘老大,也就别想在这边城有安乐日子过了。
台上那舞女却只是自顾自舞着,恍若未闻,不知怎地,还没有退下去。
那破锣般的声音又再响起:“□□,你……”忽无声无色地倒了下去。周围的人熟若无睹,践过他身体,涌到台前来看。
他或者是醉了,又或是得了急病,没有人会关心。
除了自己,不会有人关心别的,因为在这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朝不保夕,那么除了眼前这一刻的欢愉,还有什么值得关心?
乐曲又转柔靡,四周蝴蝶飞回来,掩住紫牡丹,众女再分时,台中背影已杳。
锦衣女子疾步回到后台,艳丽的脸上狠色一闪即逝,兀自恨恨道:“没有人敢这样称呼我。”
她利落的身影穿过后台,几处曲折,转到了一处黑暗的角落,角落有铁门,生锈的铁门。
女子自头上拔下一支金钗,旋开凤头,将带小钩的一端伸进匙孔内掏挖。
身后忽有脚步声响起。
女子“哎呀”一声。
身后一人提灯喝道:“牡丹姑娘,你在这里干什么?”
牡丹惊跳起来,转过身来,看见是一个锦衣大汉,叹道:“原来是值班的大哥,我刚才在后台卸装,听得这边有声音,过来看看,不料却丢了金钗,正在找呢。”又拍了拍胸口:“大哥,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吓煞牡丹了。”
“天上人间”楼的守卫长张六先前闻得楼里来了一位新人,艳压群芳。此刻灯下看美人,牡丹艳丽无匹,不禁神魂颠倒,又见牡丹拍胸口压惊,那秀颈之下,锦衣之内,更是心动了十分,忙道:“牡丹姑娘,我帮你找。”说罢就俯下身去。
牡丹笑道:“大哥,你真好。”“好”字刚袅,手中金钗已刺进张六后颈动脉,张六立时无声无色倒在地上。
“呀”铁门终于打开,门内却原来比门外更黑暗。
牡丹回身捡起张六的灯笼。
墙角处瑟缩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如受惊的小动物一般簌簌发抖,牡丹上前一步:“跟我走,我来救你。”
外面忽有人声传来,然后有人呼喝,想是发现了这里的火光。
牡丹皱眉:“糟糕。”
男孩哭出声来:“姐姐……”
牡丹喝道:“你年纪虽小,毕竟是个男儿,这般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男孩吓得止住哭声。
牡丹忽又一笑:“你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吗?”
男孩惊吓之下茫然不答。
牡丹笑容不敛:“今日我与你渡这雀桥。”手中乌光一闪,一物“夺”地钉在窗外一丈
开外的大榕树上,另一头在牡丹素手内,迎风扯得笔直,却是一段乌索。
牡丹一声清叱“起”,揽起男孩,穿窗而出。
男孩尖声“不”,叫声消逝在黑暗之中。
城外五十里小镇,一大宅内一富态中年人正急得团团转。他人称冯财主,谈起生意来从容不迫,任谁也没有看过他这种急法。
“笃笃笃”深夜有人敲门,冯财主喜动颜色:“来了,来了。”
正要吩咐开门,“嗖”的一声,一锦衣女子已穿窗而入,身旁一个吓得尿了裤子的小男孩,只是唤道:“爹爹,爹爹。”
冯财主大喜上前:“宁儿,你……”伸手要抱。
锦衣女子伸手一拦,“慢,银票呢?”
冯财主迟疑道:“叶老板,最近我手头有点紧,恐怕十万两……”
锦衣女子冷哼道:“那么你就收回半个儿子。”
冯财主只是擦汗,打躬作揖:“叶老板,不是舍不得,我最疼这个儿子,但我手头只得七万两,这个……请你通融。”
小男孩只是哭道:“爹爹,爹爹……”
锦衣女子“嗯”的一声,“或者可以通融。”
浓浓夜色中,一骑从大宅内疾驰而出。
锦衣女子在马背上喃喃自语:“这匹汗血马虽不值三万两,但看在那小男孩喊我一声姐姐,也就罢了。”
马蹄得得,消失在无边黑暗中,四周又回复死般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