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夜,苍白月色。
月光下,荒林里。
一双美丽清冷的眸子里闪烁起慌乱的光芒,深深的恐惧终于从心底处无可抑制地汹涌上来。
她惊慌地环顾四周。
四周尽是灰衣劲装的精壮汉子,数以百计,一个个俱面无表情,脸色冷酷无情,只是每个人的眼底都无一例外地对她升起惊艳之色。
月光下,她一袭月白色衣裙,清冷如风,飘逸绝美。林中凄清的夜雾缭绕她周身,令她平添了一种神秘之美,恍若云中的仙子。只是,她原本白皙如玉的脸上此时变作一片惨白,原本美丽温柔的眸子此时却闪烁着难以掩藏的惊慌。
她眼底的那一抹惊慌,令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底都不由自主地生出想要怜惜她,保护她的愿望。而行动上,他们每一个人却都正做着与此相反的事情。
他们,是来抓她的。
月光下,她惊慌,却仍镇静。灰衣汉团团围住了她,封住了她一切出路,却不再有动作。他们在等,等着首领的到来。他们追了六天七夜,从风云谷开始一直追。如今柔弱如她已饥寒交迫,强壮如他们却面色不改。
他们在等,等首领的处决。
她也在等,等逃脱的可能。
远处传来一个长声尖啸,倏忽已临身前。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电般激射而至,在她身前三尺处蓦然停住。他全身黑色绸袍,透着一脸一身的倨傲与尊贵,飞射停身的动作,又透露出他拥有绝顶一流的轻功。
她惊骇而呼:“三师兄!”
三师兄林逐阳轻功卓绝,更有一手寻迹追踪的好身手。
黑袍青年林逐阳凝身静立,只望着她冷笑,阴声道:“寒洇云,小师妹,你可真会跑啊。”他狂傲的眸子里有着一丝恼怒。追面前这个人,他竟花了六天七夜才追上,真是大大的丢脸。
寒洇云退步凝立,只一声不吭。
林逐阳阴冷一笑,冷眼打量她全身,径自问道:“小师妹,我真不明白,师父他老人家对你何其宠爱,从来你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宠你比宠他儿子还要厉害,不光有求必应,凡给的又总是这世间最好的,衣食用度上怕是皇帝老儿的公主也逊色与你,而且从小到大又是参药又是雪莲的,仙丹滋补品一日不断。师父这样子对你难道还不够好?你竟然敢违抗师父的禁足令,擅自出逃。更过分的是,竟怂恿了师父唯一的儿子一起出逃!”
寒洇云静静回视着他,他说的那些幸福往事听在她耳里令她藏于袖中的手指微微轻颤,犹如念及可怕的往事。
林逐阳盯视沉默的她,眸中闪烁着怒气,恨恨道:“还是对我爱理不理嘛,小师妹?为什么不求我?快求我放了你啊!”
寒洇云闻言,只是微不可闻地勾起唇角,笑里隐有讥讽。求你,你就会放了我么?你不怕师父责罚你了么?
林逐阳看到了那丝讥讽,狂妄的眸子里恼羞成怒,猛然握住她的肩摇晃道:“不许这样笑,不许笑!”他贴近她的脸侧,恨恨地低幽地道,“洇云洇云……你要知道,不管我有多敬畏师父,也不管你究竟为何要逃离风云谷,其实只要你说一句话,就算前面是地狱,我也会陪你一起去的。可是,可是你却选择了那个痨病鬼!”他的情绪激动起来,“他有什么好?你为什么选择他不选择我?”
寒洇云本已虚弱的身子被摇晃着,面上不由现出痛苦之色,却咬着牙隐忍,不肯有一丝的示弱。
林逐阳发泄出来,松开她,须臾又冷笑开来,道:“哼哼,你以为选择他一起走,被抓回时师父或许会念及父子感情饶恕了他,顺带饶恕了做为养女的你?哈哈哈,你做梦吧!师父已经下了风云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抓回少谷主,也就是我的四师弟。你知道不惜一切代价的意思吗?”
寒烟云听得脸色更加惨白,惊惧中冲口道:“眠风是他的亲生儿子。难道为了那个秘密,他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
林逐阳听得一愣,逼上一步,重复道:“秘密?什么秘密?”
寒洇云目中现出慌乱,步步后退,口中道:“没有,没有什么秘密!”
林逐阳的眼底浮现浓烈的兴趣。他的师父、风云谷谷主、江湖闻名的天心居士林慕楚的秘密,会是什么?
寒洇云被他步步紧逼,连连后退,身后的灰衣汉让开路来。
林子里夜雾迷漫,月光下雾气愈见浓厚起来。
寒洇云的眼底闪过一道光,蓦地停止后退,脸上现出决然的神色,扬声说道:“好,我可以告诉你。只是我不想有太多人知道此事,你近前来……”
林逐阳靠近,附耳过去,静听良久却未听到一字,转头只见寒洇云唇动无声,眸底光芒莫测,不由愕然,惊道:“你想干什么?”
寒洇云一脸悲悯地看着他,大声叹道:“对不起了,三师兄。你已知道了这个秘密,师父定不会放过你。你不如也逃命去吧……”
林逐阳怒道:“胡说什么?你明明什么也没说!”
寒洇云冷眼视之,怜悯地道:“你以为师父会相信吗?”
林逐阳浑身一震,寒意从脚底直升上脊椎,终于明白已中了寒洇云的毒计。如果师父是因为寒洇云撞破了他的什么天大秘密才追捕她,那么对于现在也知道了秘密的自己,也必不会放过。可是最可恶的是,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听到什么秘密,他完全是被这个美丽而深藏奸诈的小师妹给设计了。
林逐阳不由目露凶光,杀意陡起,扣住了寒洇云的双肩,低吼道:“这好办,我杀了你,再杀光这里所有的人,师父就不会知道了!”
寒洇云陡见他面目狰狞,神情可怕,心中怕极,大叫道:“大家快逃,林逐阳要杀你们灭口……”
灰衣汉们闻言一惊一愣,慌乱地骚动起来,令林逐阳不由心中一乱,手上也松了劲。
寒洇云猛然挣脱,往身后浓雾深处逃去。
逃了没几步,林逐阳极怒之下抓过来的手已够上她的衣袂。
寒洇云大惊,脚下猛然踩空,她惊叫一声,身子已急速下滑。
林逐阳攥着她的一角衣巾,失魂失色,眼睁睁看着寒洇云整个人跌落下浓雾的深处。
没想到寒洇云的身后竟是陡峭山壁,浓雾中看不见下面的一切,只听到寒洇云的惨叫渐传渐远,终于消失在浓雾崖底。
林逐阳惊出一身冷汗,耳边恍惚响起追踪前师父森冷的话语。
“必须完好无损地将她带回来,她少一只胳膊,你也少一只胳膊!”
林逐阳面色惨白到了极点,突然冲动地想要跳下去找她。
却听一灰衣汉阻道:“林爷三思,下面、这下面可就是迷离海的地界了……”
“迷离海?”林逐阳茫然重复,脸色更是一片死灰。
迷离海乃是一片迷雾的沼泽谷地,传说里面昼起浓雾,夜升毒瘴,更有人说里面住有恶鬼妖魔,凡人有去无回。而事实上,确实没有一个人曾从迷离海里活着走出来,或者应该说,没有人从里面正常地走出来过。
因为唯一从迷离海里活着走出来的,这么多年来还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是江湖人称“江南一剑王”的王天风,谁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会进了迷离海,只有人看到他出谷时的样子。江南一剑王,出了名的有洁癖者,那时却衣衫肮脏破旧,神智颠狂错乱,走出谷口不过百步,便倒地毙命,身上不见伤口,离奇身死,成为武林一谜。从此,迷离海就成为武林禁地,人莫敢入。
林逐阳只觉身心凉透,面如死灰,心想寒洇云断无生还,自己交不了差,也是必死。他从茫然中清醒过来,目光陡冷,扫向灰衣众人。
灰衣汉们见林逐阳目泛杀机,齐齐心惊,猛然忆起寒洇云掉崖之前的话。
杀人灭口!
灰衣汉们不由齐齐后退一步,心知比起林逐阳的武功,他们必死无疑。蝼蚁尚且偷生,当下每个人都拔腿欲逃。
正此时,却听一个威严响亮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
“三师弟,你这边情况如何?”
众人齐看来人,正是风云谷主的次徒,石抿光。
林逐阳与石抿光同时受命追回出逃的寒洇云与谷主之子林眠风,半途寒、林二人逃散,他们才分头追踪。
灰衣汉们见石抿光来到,齐松了一口气,料想林逐阳不会在师兄面前杀他们灭口。
石抿光见林逐阳神色怪异,忙问道:“小师妹呢?”
林逐阳茫然看看他,又茫然望向崖底。
石抿光一惊,脱口道:“她也掉下去了?”
林逐阳听得精神一振,神色一凛,结巴着问道:“难、难道四师弟也……”
石抿光沉重地点点头。
林逐阳道:“他在哪里掉下去的?”
石抿光望向北边,道:“那边,半个时辰前,离此十八里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