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谷内。
林逐阳、石抿光垂手低首站在一灰袍人身后,额角冒出点点冷汗,背上更是汗湿重衫,无限惶恐。
灰袍人正是风云谷谷主林慕楚,只见他听了两人的禀述,语气森冷地重复道:“是吗?一个自己跳了下去,一个是自己不小心滑下去的?”
林逐阳听得冷汗直冒,袍角轻颤着,不敢出声。
石抿光的脑海里却浮起林眠风跳下去时悲绝的神色,他说:“我宁死,也不要再见到那样的父亲!”
石抿光身子微抖,他实在想不明白,作为谷主宠爱长大的独子会因为什么事而如此痛恨自己的父亲,而且小师妹寒洇云无故出逃更是疑云重重,师父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是不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致于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屑认他了。
两人都惶恐不安,室内死寂到可怕。
林慕楚又问道:“你们确信,两人都是从山壁滑下去的?”
林逐阳二人虽不明其意,却都死命点头,一脸确认。
只听林慕楚似乎松了一口气,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林逐阳石抿光低着头,惶惶中满是不解:什么叫那就好?
他俩都低着头而没有看到林慕楚眼底升起一丝诡异的光芒,隐藏着笃定的算计。
林慕楚道:“你们轮流派人守在迷离海谷口,但不许进谷,不许轻举妄动。”
“是。”
却说寒洇云惨叫一声,失足落下崖底,下落途中山壁湿滑粘腻,竟是无可攀附,着地却似跌入巨大的棉絮堆里,这种地方应该是潮湿难闻的,不想鼻端却闻到一股幽幽的淡香,寒洇云跌得七荤八素的,抬头转眸,只觉眼前株株青碧,朵朵红艳,还未看清这花是什么模样,意识突然模糊,昏了过去。
意识朦胧中,有人捏住她的手腕,她定睛一看,竟是她的师父兼义父林慕楚,只见他慈祥面目转瞬变成狰狞可怕的脸,抬起她的手腕放在嘴前,冷狞一笑,就一口咬了下去,猛吸她的血。她惊骇尖叫起来,拼命挣脱着,恍惚中有人急切地唤道:“姑娘、姑娘……”
寒洇云霍然睁眼,醒了过来,只见一个清俊的后生一脸焦切地望着她,紧紧扣着她的手腕。
寒洇云茫然地望望他的脸,又看向自己的手腕。
后生忙放了手,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解释道:“对、对不起……我、我是大夫,正给姑娘切脉,不想姑娘……”
寒洇云的眼睛已然清醒,她转眸四顾,只见自己正躺在一间白色房间里,室内四壁白墙,桌椅全黑,除此之外,床褥帐幕等一概是白色的。
后生见她四顾困惑,解释道:“姑娘昏倒在草药丛里,小生恰巧采药经过,将姑娘背回这里……”
后生说到这里,脸轻红,偷眼却见寒洇云松了口气般躺坐下去,忽而又坐直问道:“这里是哪里?”
后生呵呵傻笑,回道:“小生名叫黄小歧,这里是迷离海,迷离海的白楼。”
寒洇云听得一呆:“迷离海?”
黄小歧笑呵呵点头,关切地望着她,问道:“姑娘是从山崖上掉下来的么?”
寒洇云点点头,道:“我不小心……”
黄小歧道:“姑娘昏迷了一天,不如先喝点参汤压压惊,补补体力。”
寒洇云看着他小心端来一小碗参汤,皱了皱眉头,问道:“还有没有了?一并拿来吧。”
黄小歧没听明白,问道:“什么?”
寒洇云眉头蹙得更深,看着他道:“我是说,参汤越多越好,如果有十全大补汤则更佳。”
黄小歧呆住,这样的病人他可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他更是没见过,而这样老实不客气的女孩子更是第一回见识。
寒洇云见他呆望自己,不悦地皱眉,刚想说什么,臂上却传来一阵痉挛,全身的血液似都向着左腕处奔流。她伸右手轻握住左腕,面上现出隐忍的痛苦之色,心底却高兴,喃喃道:“眠风……眠风……你还活着……那就好……”
黄小歧骇然看着她美丽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却万分诧异地看到她的眼睛里浮起由衷的笑意,慌乱中他又去切她的脉,却见她右手紧握左腕,左腕拢袖处隐约看到一圆环状物,眼看着她脸上血色渐渐流失,意识渐渐模糊,他不由骇然呼道:“师父,师父快来……”
迷离海北面。
浓浓的白雾中,两个男人的身影隐约晃动着。
其中瘦小个子在使劲地铲着土,他已挖出了一个比较大的坑,嘴里不满地嘟囔着:“为什么是我挖坑?”
胖的那位蹲在地上,闻言抬起头来,道:“你没见我胖吗?我这么胖挖不了几锹子就晕了,到时你还得费力救我,那多麻烦!所以还是你一手拿下比较妥当。呵呵……”
瘦子咕哝几声,继续挖坑。
胖子看着地上的尸体,抓抓头,不解地自语道:“哎,你说这死人是怎么进来的?他身上伤口还真不少,”他抬头望望边上高陡的崖壁,“他一定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
只听瘦子小声嘀咕道:“废话……”
胖子眼一瞪,瞪向瘦子道:“好小子,竟敢说我在废话?”
瘦子一愣,道:“我没出声啊,你说他是摔下来,我只点了点头啊,你没看见吗?”
胖子纳闷道:“我明明听见……”
瘦子幽怨地看他一眼,道:“你又欺负我……”
胖子回望着他,四目对视,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出恐惧来:“说话的,难道是……”
他们话音未落,只听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地上传来,幽幽道:“没错……是我在说话……”
两人惊跳起来,尖叫道:“啊—诈尸啦—”
林眠风从地上艰难坐起来,茫然地四顾,不满地自语:“你们才见鬼啦……”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头一阵晕眩,又晕了过去,倒地不起。
当林眠风再次醒来时,是在一间屋子里。
他一睁开眼睛,就听到身前一阵劈哩啪啦的倒地声,仔细一看,却是一个白胡须的老头子跌坐在地上,正满脸惊恐地看着他慢慢坐起来。
林眠风不满地看着他,小声地嘟囔道:“怎么都是一副见鬼的样子?”
那白胡子老头目光仍然惊骇,却好歹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一手颤颤指着他,道:“见鬼了,见鬼了……”
林眠风听得起怒,气道:“兀你那老头儿,你说的是人话吗?”
白胡老头稍稍镇定下来,咳嗽两声,目光仍很小心地观察着他,只顾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啊,我不可能诊错脉的啊!”
老头哆哆嗦嗦地又捏起林眠风的腕脉,三指切脉。
林眠风看他行为古怪,念他是个老头儿,勉强忍耐着,却不想老头切完脉,又惊得跳起来,连连叫着,声音都是哆嗦的:“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只见他惊惧地直盯着林眠风,满脸看到怪物的表情。林眠风不由怒极,道:“死老头,你在搞什么鬼?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头闻言,看着他的目光更为古怪,连声音也古怪起来,神情却是郑重,正色道:“我不是死老头,你却是死丫头!”
林眠风听得一愣,半晌笑出来,道:“臭老头,还真有几斤几两,你怎么看出我是女的?”
老头嗤地一声,不屑地道:“我不是看出来的,脉分阴阳,我是切脉切出来的!要连男女都断不出来,我还能叫病扁鹊么我?!”
林眠风笑道:“病扁鹊?您老看起来精神抖擞的样儿,哪里有一丝病态了?”
病扁鹊听得嘿嘿一笑,未久又瞪眼道:“丫头不学无术,此病非彼病,我这病扁鹊的病,是使什么什么病的意思,你懂么?我能把扁鹊都给气病喽,我是不是很本事?”
病扁鹊笑得一脸得意,林眠风看他一副老可爱的样子,不由也笑起来。
门口伸出两个脑袋,一个胖,一个瘦,正惊讶地看着这明明刚认识的一老一少谈话热烈得像老熟人一样。
林眠风眼尖,目光逮住两人,向他们招招手,袖口伸出来,隐露出一只血龙玉镯。
胖子瘦子轻脚走进来,犹犹疑疑地看着她。
林眠风朝他们笑,道:“想必是两位救在下回来的?”
胖子瘦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都不敢过分靠近,听了她的话,眼睛望向病扁鹊,小声道:“神医说,我们不该抬回来一具尸体……”
林眠风听得一傻,瞪向老头子,道:“死老头,一派胡扯!”她跳崖劫后余生,对这老头又是一见如故的感觉,很是亲切。
病扁鹊却神色一凛,严肃地道:“老头子没有胡扯!就、就凭你那身体,你能留有一口气已是奇迹,竟还能活得这么好好的,简直不可能嘛!”
林眠风怒,忍耐道:“老头子,要不是看你一把年纪,我非掐得你叫救命……”她转念一想,不由又道,“在下确实从小身体就很差,可你也不能这样说话……”
病扁鹊满眼不解,苦苦地想道:“可是,你那身体,五脏六腑,全身器官,那叫糟糕透了,简直就是那八个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林眠风听得怒气冲脑,恨恨瞪他一眼,刚想骂人,一阵晕眩却涌上大脑,只一会儿便昏了过去。
胖子瘦子惊叫道:“神医—”
病扁鹊俯身查看,但见林眠风脸上呈现一片死灰色,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简直一如尸体。
瘦子却又惊叫起来:“神医,你看她的腕上……”
病扁鹊探首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林眠风左手腕上牢牢扣着一只玉镯,原来白玉色的镯环里似隐隐流动起一种淡红色的流水状物,那红水,越来越深、越流越快,最后浓稠鲜红到如血液一般。镯身有两只尖细的探角,深深扣入她的腕静脉,那血液般的东西便如缓缓注入她的腕静脉一般。
胖子与瘦子直看着目瞪口呆。
那情景,叫诡异。
病扁鹊看得心惊,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正此时,一个麻衣小子在门外嚷道:“神医,白楼飞鸽传书,那里发现一位戴血玉镯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