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朵蘑菇一样的浮云从天界边团团升起,好似人世间的屡屡炊烟,不经意间撩拨起心底更深的怅惘。小雪狼睁开睡意蒙蒙的眼睛,看着周围永远分不清黑夜白昼的景致,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随手抓起身旁的一堆雪,反复揉搓。天界的仙雾似有若无的从她眼前飘过,她皱了皱鼻子,手中的雪已化为了几滴晶莹,潜意识地向火山张望,几日下来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无奈地抓了抓头,靠在顽石上。
一连几日,她几乎都心不在焉,思绪总是飘啊飘,盼啊盼的。是在盼他吗?还是在盼一种有朝气的生活?她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只是脑海里不时地会飘过些零星的片段,有鲜活的生机,有俊美的笑颜……她想啊想,想到自己都开始痴痴傻笑,而在这寥寥无期的日子里,她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想了。
几百年来,世事怕是早已更变万千,而这雪莲山却是一个例外,它仿佛永远立于三界之外,无论世道如何轮回更变,这里永远都是一派安宁的死寂,不会变动丝毫。仿佛这里的千年寒冰早已凝结了时间,但封不住的却是那些尘埃落定的往事。
她叹了口气,双手托腮,一瞬不眨地看着雪莲花。今日天气大好,没有多余的寒风,沉睡中的雪莲也调皮地挂上几滴晶莹的水露,恬静的花骨朵含羞垂首,紧闭处竟开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口,似有生机的前兆。于是几日以来她都不眠不休,生怕一个瞌睡的工夫误了雪莲开花的时辰,要是王母娘娘怪罪下来,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看着看着,她的思绪又开始肆意飘荡,仿佛早已飞出了天界的囚笼,飞去外面缤纷的世界,怎么也拉不回来。她曾无数次地想象,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和天宫又有多少差别?世人是不是也像王母娘娘座下的仙子们一样,每天提着竹篮到处采摘鲜果、花露?而每每离去时都会留下一片嬉戏玩闹的背影,和悦耳清聆的笑语?就这样不停地想啊想,直至百年之后,当她还是不曾有机会见识到外面的世界时,才有些懵懂地明白,那里是她灵魂最深处的渴望,那里有她最初的期盼!
细细梳理三千青丝,‘啪’又一根青丝缠断在指尖,轻轻抖动,随风而荡。她回过头看向雪莲,片刻工夫,已开将近一半,忙上前静静守候,直至层层花瓣片片张开,露出娇人的花蕊,才小心取下,置于锦匣,乘云而去。
瑶池之内,王母娘娘正设百花酒宴款待各路神仙。云飞端坐殿旁,看着众仙家把酒言欢,仙子们穿梭忙碌,好不热闹,心下实属不悦。
“怎么了?又在想着凡间的事?”身旁的一位白衣男子轻轻推了推他,悄声问道。云飞点了点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甘甜的百花酒滑过他的胸腔,细腻的好似春雨滋润一般,不禁牵出了他更多的惆怅。
三年前,凡间的官府老爷为讨新夫人欢心,拆了龙王庙为新夫人修建了一所宅院,更将大量废弃的石料投入东海,震了龙宫,惹怒了龙王,奏请玉帝旨意,五年不为凡间施雨。今年是大旱的第三年,凡间早已井枯河干,庄稼颗粒无收,百姓苦不堪言,无不咒骂苍天,这让身为龙王皇子的他身心备受着谴责。
“凡间的事情自有玉帝操心,哪需轮到我们。”白衣男子轻笑,端起酒盏,浅啜一口,不禁赞道:“好酒!”
“二哥!”云飞看了看身旁的白衣男子,不再说话。他知道他的二哥云幻外表虽是淡漠如风,其实不然。几日前因不忍百姓受苦,他曾带着自己一起到一座凡间的庙宇之外,将几滴银河之水注入枯井之内,为百姓救急所用。这本是触犯天规天条的举措,而云幻却至始至终这样平淡,并不为之所动。
“南海龙宫小龙女参见娘娘。”忽地一抹红光乍现瑶池大殿之上,一名红衣女子带着俏皮的笑容端跪中央,说道:“娘娘,父皇原本正在前往瑶池的路上,临时被玉帝急诏喧了去,父皇心中过意不去,特派龙儿前来向娘娘请罪,还望娘娘莫怪。”
“既是玉帝有事相商,又何谈怪罪,龙王言重了,快快入座吧。”王母娘娘笑吟吟地将金灿灿的酒盏置于桌前,摆了摆手。小龙女忙谢过王母,起身走到云飞的桌前坐下,双手如同藤条一般绕住了云飞的胳膊,娇声唤道:“云飞哥哥!”
云飞的心绪正为民间疾苦所烦扰,见小龙女这般亲切的模样,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斟了杯酒递到她的面前,说道:“这是娘娘新近酿的百花酒,甘甜醇厚,你也偿一偿吧。”
小龙女接过酒杯,乌黑的眼珠俏皮地一转,说道:“我本是不会喝酒的,但这酒既是云飞哥哥斟给我的,我自然是要喝的。”说罢,仰头喝了个干净,只觉一股清香之气滑过胸腔,好不舒服。小龙女放下酒杯,见云飞眉头紧锁,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快,故意嘶嘶地吐着舌头,企图唤回云飞注意力。果然,云飞回神问道:“你怎么了?”
“这酒好辣啊!”小龙女说着,越发夸张地吐了吐舌头。
“辣?这是几百种花的花瓣经过发酵所酿成的酒,应该是清甜可口,怎么会辣?”云飞的语气里满是质疑,丝毫没有关心小龙女的成分,倒像是为这酒而愤愤不平。小龙女自然也听的出,越发委屈地说:“都说过了我并不会喝酒,自然觉得酒是辣的!这酒若不是你斟给我的,换作别人,我才不会喝呢!”
云飞见小龙女眼圈发红,当真以为她被酒辣到,气势顿时减半,忙摘了几粒葡萄递到她的面前,说道:“那……那你吃颗葡萄吧。”小龙女见状,接过葡萄放入口中,不由得破涕为笑。
瑶池之上,王母娘娘笑眯眯的看向云飞与小龙女的一边,刚刚的一切早已落进她的眼底,不由得招手旁边的仙子过来,悄声说道:“你看那云飞和小龙女,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玉帝当真没有指错了婚,成全了他们俩呢。”
那位仙子赶忙附和道:“娘娘所言极是。东海龙王的三皇子与南海龙王的小公主自小相识,本就是青梅竹马,如今若能喜结连理,也算是亲上加亲了。”那仙子的一番话说的王母娘娘频频点头,笑意也越发深了下去。
傍晚时分,百花酒宴结束,众仙家乘云散去。云飞与云幻一起出了瑶池,好容易甩掉了小龙女的纠缠,云飞不觉深深地舒了口气,舒展一下筋骨,对着身旁的云幻说道:“二哥,凡间大旱已有三年,滴水未降,颗粒无收,我多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不如我们再去凡间走上一趟吧。”
云幻看向云飞一脸愁苦,嘴角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凡间的事自有玉帝来操心,你还是多多留心与小龙女的婚事吧。”
“小龙女?谁说我要娶她的!那不过是玉帝的提议罢了,我又没有同意!”云飞愤愤地瞥过头,没好气地用力瞪了一眼小龙女离去的方向。
云幻停下脚步,回身说道:“玉帝婚旨已下,王母对你二人的婚事又颇为满意,如今已是由不得你愿或不愿了。小龙女虽是有些蛮横跋扈,但终归是南海龙王的掌上明珠,就算是为了自己以后的前程,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清楚,断不可鲁莽行事。”
正在这兄弟二人谈话之际,天界的另一头,小雪狼正驾于彩云之上,往瑶池而来。她于云端轻轻垂首张望,想透过层层云海略微窥视一下凡间,但看到的却只是分不清景致的缤纷一片,心下不禁有些懊恼。正想着,忽地撞上什么,一个哆嗦,怀里的锦匣险些跌落。她揉了揉心脏,缓了口气,抬头一看,却是云飞。而站在他身旁的那位环配如水襟如月的男子不禁看的她惶惶失神。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啊!温润之容似玉,白衣飘洒如画,长发不羁,肆意飘扬,撩过微微上扬的唇角,那水雾一般的眼底微微含笑,正在向她略微颔首。若说云飞的美像风一样温柔洒脱,那么他的美更像这仙界中的浮云,美的缥缈,美的迷幻。这等仙姿仿若梦幻,让人停了呼吸,生怕他如镜中影、水中月般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云飞见到她,显是有些意外,刚刚的不快霎时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再无影踪。
“花……开了……送去……”一时间,小雪狼的脑袋混乱不堪,指了指锦匣,又指了指前面,竟有些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瞧你,这是怎么了?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云飞轻笑道。
“我……”小雪狼被他的话激得心中一跳,脸上霎时间燥热一片,头也不觉低降下去。
云飞并未注意到她的变化,他指了指身旁的云幻,引荐道:“对了,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二哥,云幻。这位是……”他眉头微皱,话也顿在了半道儿。
小雪狼心下有些怅然,她根本没有名字,又叫人如何介绍?她想到这,不由得浅浅一笑,说道:“如果不介意,就叫我……”
“我是不会叫你什么‘小狼精’的!”云飞手掌一挥,打断了她的话。
“我本来也是只雪狼精啊。”小雪狼低下头,喃喃低语。当然,此刻的她还并没有真正理解到‘精’这个字的真实含义是什么。
“姑娘是雪狼族?”一旁的云幻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宛若天音,别样的好听,小雪狼被他的声音所动,只是呆呆地站着,一时间竟忘记回答。
“是啊,二哥还不知道,她是奉王母娘娘旨意,长居雪莲山封顶,为娘娘看管雪莲花的。”半晌,云飞见她还是不说话,便赶忙替她答道。
“雪狼族,雪莲山……”云幻眉头微微蹙起,似在思索着什么。
“怎么?二哥可是有了主意?”云飞迫不及待地问。
“你呢?可是有了主意?”云幻缓缓笑道。
云飞抿了抿嘴唇,说道:“雪狼族和雪莲山都带有一个‘雪’字,而她又同二哥一样,素来喜着白衣,我看,就叫雪吧?”他转过头,看向小雪狼,只见她还是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云幻,忙唤道:“你可在听我们说话?”
“什么?”小雪狼回神问道。
“我们以后就叫你‘雪’,可好?”云飞问道。
“好。”小雪狼机械性地点了点头,一双灵动的眼球带着分贪婪,不自觉地在他兄弟二人之间飘来飘去,直到注意到云飞开始微微蹙起的眉头,这才慌忙收回视线,小声说道:“我……去送花了,告辞。”说完,仍不忘冲着云幻微微一笑,起步离去。
天界的浮云越发浓重,小雪狼拖着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一步往前蹭,不时地回过头去张望云霄中那抹飘逸的仙姿,心下一度怅然。
“看什么呢?魂儿都没了?”
一阵悦耳的轻笑声在耳畔响起。小雪狼回头一看,是一位粉衣仙子,忙笑了笑,上前说道:“仙儿姐姐好。”
“今儿怎么跑来了?有事吗?”那名被唤作仙儿的仙子依旧笑的一团和气。
“雪莲开花了,这就给娘娘送来了。”小雪狼示意着怀里的锦盒。
“雪莲花?这次怎么开的这么早?你先等会儿,我去给你报一声。”
一翻通报后,小雪狼被引至王母座前跪地参拜,她将锦匣举过头顶,待人接过后,方收回手。
“自盘古开天地以来,雪莲百年开花乃是天命,如今却只九十几载便开得如此绚烂,若非常事,定是先兆啊!”片刻沉默后,王母娘娘的声音幽幽道出。小雪狼依旧跪趴在地上,听着一声凝重的叹息,心下不禁一度怅然。自盘古开了天地,天界萌生,诸仙列位,便就注定了世间生灵万物的一切。包括一朵花,一粒沙,都必须命定其中,如同傀儡一般操控在‘天命’里,若叛道行之,便就成了世事的先兆!
“抬起头来。”正遐想间,王母娘娘严慈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她应声抬头仰望,高高在上的王母,一身华服,头带高冠,额前那只昂首的金凤凰耀着淋漓的光芒,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
王母静静地看着她,柳眉微微一皱,沉思片刻,玉手缓缓抬起,指尖触于她的眉心,她只觉得一阵温热,王母玉手收回,目光依旧凝视着她,良久,开口道:“下去吧。”
“是。”她应声起身退了出去,在收回脚步的一刻,却听到王母娘娘的一声幽幽长叹。
“本是命中注定,但究竟是福是祸,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