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幻原是东海龙宫的二皇子,一个外表淡漠,内心沉着的人。凡事看在他的眼里,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其实不然。他虽不像云飞一样有着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却也不至冷若冰霜,一切都装在他的心里,应当拿捏多少分寸,都是有数的。他知道凡间久旱无雨,河塘干涸,庄稼枯死,早已是一副万民哀号、赤地冒烟、禾苗枯萎的景象,不是不为之所动的。
他缓缓行至凡间的一所庙宇之外,庙里或坐或卧地挤满了饥民,每张脸上都写满了忧愁,有个头发半白的老人朝着庙外愣了一愣,似乎看见了他,颤巍巍地朝他伸手乞讨,声音干裂而嘶哑:“天神,天神,施点水……”
众人闻言,都一同顺着老人的目光望去,见庙外空荡荡的一片,不禁叹息道:“大爷,哪里来的天神,别发梦了。”
“那里明明站着一个白衣……蓝眸的天神,怎说没有?”老人有气无力地辩驳,强撑起虚软的双腿,朝着云幻倒身下拜。
“大爷,您省点力气吧,咱们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您再怎么呼喊天神也是没用的。”身边的人七手八脚地扶起老人,绝望的声音里有深沉的慨叹。
云幻默默地看着老人,他刻意隐了身形,凡眼是看不见的,但眼前这个老人竟然能清清楚楚看见他的形貌,令他颇觉奇怪。
他慢慢朝枯树下的水井走过去,老人渴盼的眼睛一路跟着他,他取出腰间掌心般大的玉壶,朝早已干涸的井口滴下一滴水。瞬间,井底冒涌出清澈的井水来,顷刻间便满溢出井口,潺潺井水流至方圆一丈处止住,井旁的枯树得到水的滋润,须臾间叶长芽生,碧绿青翠。寺庙里的饥民见此异象,惊呼之声四起,争相饮用起来,只有刚刚那位老人,虔诚恭敬地朝云幻离去的背影顶礼膜拜。
云幻收起玉壶,正待离去,忽地眼前一道蓝光闪过,转瞬即逝。他眉头微微一蹙,便移步跟了过去。
一颗参天大树后面,那抹蓝光慢慢现出身型,稍作整顿,正待步出,却被一人拦在面前。他抬头一看,不禁叫道:“二哥?!”
云幻板着脸,质问道:“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云飞支吾道:“凡间百姓饱受旱灾之苦,我心有不忍,就跑来看看。”
云幻道:“那是他们自食其果,亵渎神灵在先,眼下不过是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而已,你又何须如此自责!”
云飞道:“说到头来,都是父皇问玉帝请的旨意,任谁都脱不开干系,我又怎能视而不见呢?”
云幻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有些太过多情了?“
云飞道:“别说我了,二哥怎么也在这里?”
云幻道:“我出来办事,恰巧路过这里,正碰上你没头没脑地闯了下来,便跟过来看看。”他嘴上虽然说的无情,其实每隔几日他就会来到凡间,偷偷给将渴死的百姓送上几滴天河水,而每次选择的地方都是寺院或者庙宇,是希望终有一日凡间众人能够顿觉,虔诚供奉神灵,不再妄加亵渎的。
云飞正待继续说下去,忽见云幻凝目极望远方,渐渐敛紧了眉心,连忙问道:“怎么了?”
云幻示意他不要出声,迅速拉过他悬身一转,便进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幽暗地域。云飞心下咚咚地打着鼓,紧张地问道:“二哥,怎么了?”
云幻密切地注视着外面,低沉地说道:“日游神!”
云飞心下咯噔一声。日游神是巡察人间、侦察密告的高手,一旦发觉有仙人私自下凡,定会一状告到天帝那里,到时将受的惩罚可就难以想像了。他干涩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不会看到我们吧?”
“我们现在躲着大树里面,有我挡着你,不会有事。”
“那你呢?”
“若是如此轻易就被他抓到,那就不是我了!”云幻的嘴角浮现一抹浅笑,越发密切地观望着外面的动静,待日游神刚一走远,便又拉着云飞从大树中退了出来。
云飞远远望着日游神离去的背影,长长地呼了口气。云幻瞥了他一眼,说道:“连日游神都躲不过,还妄想救助这些凡间百姓吗?”
云飞悻悻地垂着头,余光望见几步以外的庙宇内正源源不断自地下涌出的井水,忽然欣喜道:“二哥……你……”
云幻抖了抖前襟,说道:“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说罢,转身消失在了浮云的深处。
云飞在茫茫天际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俯身放眼凡间,山川江河纵横交错,延绵起伏,一望无际,不由得沉沉地叹了口气。这凡间江山如此之大,单单只靠那几滴银河之水,只怕是难解燃眉之急的。他还记得自天界一路走来所看到的景象,那一幕幕的哀嚎呛天,一片一片的破败狼藉,看在眼里,别样的沉重与压抑。
他是要找一处地界散心的,却不知怎的走到了雪莲山。他见雪端坐峰顶,对着一朵奇怪的花骨朵兀自出神。那对眸子宛如一湖秋水,盈盈泛着光亮,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轻轻走到雪的右后侧,手指轻点她的左肩。雪回过头去,左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料刚转过头来,就被眼前忽然出现的一张鬼脸给吓了一跳。她揉了揉心脏,见是云飞,没好气地说道:“做什么吓我!”。
云飞大笑起来:“我看你一个人在这发愣,就想逗逗你的,怎么样?没吓着吧?”
雪摇了摇头,垂下眼,看向眼前的一朵花骨朵。
云飞问道:“你在做什么?”
雪说道:“看花。”
云飞指了指花骨朵,问:“是这个吗?”
雪点了点头。
云飞又问:“这就是雪莲花?”
雪再度点了点头。云飞围着雪莲花看了一会,方挠头笑道:“我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听说一旦开花,竟要百年之久,倒是挺骇人的。”
雪淡淡笑了笑:“是啊,百年的时间,不知世事已经有多少更变,而它却始终如一,高洁纯净。”
云飞坐到她的旁边,问道:“那你平时都是怎样浇灌它的?”
雪说道:“雪莲花本就带有灵气,会自己吸食天地精华,靠自然雨露来滋养生长,哪还需要我去浇灌呢?”
云飞不解道:“那你每日都在这里做些什么?”
雪轻笑道:“什么都不做,只需静静地看着它生长,不让它受到一丝一毫的外界干扰,便就是了。”
云飞的眉头轻轻一皱,这才明了她之前说的看花原来是看护的‘看’,而不是看赏的‘看’。他的心下没由来地一动,原来那百年的天命不过如此,都是要寂寂无声地度过。
“雪,我送你一样礼物。”
“什么礼物?”
“你先闭上眼睛。”
雪听话地闭上眼睛,云飞迅速将手掌托起,口中默念咒语,掌心灵光一闪,一朵粉红色的花便呈现在了他的手掌之上,娇滴滴的样子,粉嫩的可爱。他将花递到雪的面前,说道:“喏,送给你。”
雪缓缓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瞬的惊喜。
“送给我?”
“对,送给你。但这花可不比天界的雪莲,是需要你细心养护的,每日浇水施肥,阳光雨露,一样都不能少的。”
“这里是雪莲山,终年被积雪覆盖,冷若寒冬,哪里看得到阳光?你还是拿回去吧。”
云飞眉头微皱,他再次环视着雪莲山那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和从不曾融化半分的千尺寒冰,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永远沉于一片死寂当中,苍白而又无力。他将眼眸轻轻闭起,重新去看,用心去看,便又会发现,其实这里的阳光雨露一丝不少,一毫不缺。而这一切都是源于眼前的她!是她用那百年的时光赋予了这里的生命力,为那苍白点缀了颜色,她便是这里的阳光,这里的雨露,而她,却从未曾发觉……
云飞回神,郑重地将花托付于雪的手中,犹如托付下一桩心事,说道:“从今以后,你只需负责为它浇水施肥,其他的就都交给我,如何?”
雪问道:“你要如何给它阳光?”
云飞笑道:“我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