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阳光照耀着大地,一缕清风窜进室内,撩过冷月额前的碎发,她含笑,合上双眼,眼角间,一滴泪水蜿蜒而下。
匕首闪着绝世的悲凉狠狠落下,却在咫尺之间定住,一如他们初见时一样。
秋林急切地说道:“少爷,你还犹豫什么?难道你忘了老爷夫人是怎么死的了吗?”
老爷?夫人?柳文絮浑身一颤,一瞬又一瞬的画面张张闪现在他的脑海,不断地放大,再放大……他颤抖了片刻,大吼一声,仿佛将胸腔内积压着的过往一并爆发而出。他的掌心紧了又紧,每收紧一次,都是一道血痕划过心头。应着他的吼声,匕首再度落下,对准着冷月,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没有丝毫的犹疑,好似要劈裂这一世的情缘,力道沉重,却在紧要的关头刺偏了半分。
一阵剧痛顺着冷月的左臂蔓延开来。她缓缓张开双眼,迎上柳文絮的目光,泪,一滴一滴,一片一片,滑落在她心头,哀绝悲恸。
你,终是忍不下一颗心杀我,一如我一样。
柳文絮悲愤欲绝地望着那深深刺入的匕首,一阵刺痛袭来,天旋地转。他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你走!再不要让我看到你,走,走!”那从他喉咙里迸发而出的字语,如天之将崩,地之将裂,震得冷月的五脏都移了位。
冷月缓缓覆上心口处的痛,滴水穿石一般,蔓延四肢百骇。她拔下左臂的匕首,狼狈起身,跌撞而去。
山庄的大门口,陆依天频频张望着庄内。忽然他的瞳孔瞪大,冷月那一袭染血的白衣踉踉跄跄地从他身边冲出了山庄。他望着冷月离去的方向,愣了半晌,忽然一拍脑门,冲进了庄园。
厢房内,柳文絮跌坐在地,望着几步以外一把染血的匕首愣愣出神。陆依天踌躇着走了进去,问道:“柳公子,这……这是怎么了?”
柳文絮呆呆地坐着。陆依天看向秋林,秋林张了张口,说道:“我刚刚见月姑娘醒了,好心跟她说话,却不想说到了柳老爷夫妇的死……”秋林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柳文絮厉鬼一般的眼神给扫了回去。
陆依天摇头叹息道:“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柳公子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柳文絮木讷地看着前方。他曾经所有的打算都是为了冷月,为了她的只身相随……
陆依天道:“如果柳公子不嫌弃,不如就在老夫的山庄内住下吧,老夫多年独居山庄,日后我们两人也好有个照应。”
柳文絮呆若泥塑,恍若未闻。陆依天唤了两声,见他依旧没有反应,不动声色地给秋林递了个眼神,双双走了出去。
静,石沉大海般的静沉沉地压了下来。柳文絮依然呆呆地跪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心绪纠结,一团乱麻。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悄然流逝着,他心神一片空白,没有方向。是恨吗?恨什么?他想起了寺中方丈的话:施主身负龙珠是因,江湖动荡是果,世间万物都逃不脱因果相联。如今女施主受伤不过是果,这其中的‘因’施主又可曾想过?
因?什么是因?龙珠吗?是他带着龙珠来到人世,他便是一切事由的因,有因必有果,只是……只是他从未曾想过,连她也是一样……
笑,蔓延在唇角,带着不可言说的苦涩,隐隐的,含着一缕伤痛。怨吗?怨她还是自己?他惨然笑笑,没有答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沉重,乌云一般压在他的心头,快要透不过气来。他双手抱着头,狠狠地咬着嘴唇。为什么,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在得知是她杀害了自己双亲的时候,脑袋里想着的,心中惦念着的,还是那一缕芳影,挥之不去……
夕阳落下,夜色垂临大地。一阵压抑着的呜咽从柳文絮的唇齿间缓缓溢出,偶尔一滴温热的泪珠滑落下颚,周身的空气一点一点变冷,变沉。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月色如此清冷,凄迷。她呢?现在何处?身上的伤……要紧吗?
他气恼地骂着自己,质问着自己。是她杀害了自己的父母,让他落得如今无家可归,四处流落的地步,为什么还是放不下?是放不下她,还是放不下自己的一颗心……
心?柳文絮下意识地覆上心口处,跳动依旧,执着依旧。忽然之间,他似乎有了想要的答案。
清寒的月光照射在屋檐之上,厢房的红漆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柳文絮从里面慢慢走了出来。回廊上,那抹身影有些萎靡,有些憔悴,然而脚步虽然沉重,却透着一股无法撼摇的决绝。
书房内,陆依天端坐案前,秋林低垂着脑袋,跪在中央,而陆子鸣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陆依天那一双老迈的眸子若有所思地在秋林身上徘徊了一阵,秋林忐忑不安地唤道:“义父……子喧只是想……想……”
陆依天道:“想什么?”
秋林干咽了一口唾沫,小心地说道:“子喧是想着柳文絮如此在意冷月,对她说了龙珠的下落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趁着义父上山,想要两面开弓,早些找到龙珠的下落……”
“哦?”陆依天不紧不慢,不怒不威道:“这么说来,你本是一心想帮老夫了?”
秋林恐慌道:“为义父办事是子喧的职责,子喧愿为义父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砰’的一记拍案声响起,陆依天怒道:“好一个‘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老夫的全盘计划就这样被你给打得一团糟,又要怎么解释?!”
陆子鸣见陆依天真的发了火,连忙跟着跪了下来,劝道:“义父息怒,子喧想必也是一时糊涂,好心办了错事……”
“好心办错事?”陆依天眯起眼睛,阴森地笑道:“你们两个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心里想的什么,真的以为老夫不知道吗?”
秋林心下咯噔一声,连忙求道:“义父,子喧一时糊涂,还望义父开恩,饶过子喧这一回,子喧以后定当全力为义父办事,再不敢有所欺瞒!”
陆子鸣跟着央求道:“义父开恩,就念在子喧一小被您送到柳府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她这一次吧!”
正待这时,叩门生响起,屋内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收住声音。秋林小心起身开了门,只见柳文絮僵直着身子站在门外,众人皆是一愣。陆依天最先反应过来,忙招呼道:“柳公子?快请进,快请进!老夫刚刚还与秋姑娘商量,要不要给你送些晚饭,这样熬着身体,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柳文絮满怀歉意道:“劳陆庄主挂心,实属在下的不是了。”
陆依天笑着摆摆手:“柳公子还是这么客气,如今老夫见你这般模样,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了。老夫还是白日那句话,如果柳公子不嫌弃,就把这山庄当作自己的家,不知柳公子意下如何?”
柳文絮道:“承蒙陆庄主厚爱,只是已经在山庄留住多时,实在不好再做叨绕。”
陆依天收住笑:“柳公子的意思是嫌弃老夫?”
柳文絮忙道:“在下绝无此意,只是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陆依天道:“柳公子客气了,有什么事就请说吧,老夫定当全力效办。”
柳文絮道:“在下想请陆庄主帮忙,上山寻那冰蝉。”
“冰蝉?”在场的三个人又是一愣。秋林惊疑道:“少爷,你还找冰蝉做什么?”
柳文絮没有理会秋林,他无比郑重地等待着陆依天的回答。陆依天若有所思地看了柳文絮一阵,续而笑道:“马车就在门外,柳公子何时启程,老夫随时奉陪。”
柳文絮感激道:“现在可好?”
陆依天爽快地说道:“柳公子,请。”
柳文絮走至门口,脚步顿了一顿,吩咐道:“秋林,你去看看月姑娘,她有伤在身,应该走不远……”
秋林瞠目结舌地戳着,仿佛没有听懂柳文絮的话,怔了大半天才说道:“少爷!”
柳文絮没有回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去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