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后一座葱郁的山脚下,漆黑的夜色笼罩着整座山头,月光清凌凌地洒向大地,映着黑暗中繁茂的枝叶,偶尔一声啼鸣划过夜空,不禁让人心下惴惴。
陆依天带着柳文絮下了马车,开始徒步爬山。入夜以后的丛林间雨露丰盛异常,连带着山上的空气中独有的清新与凉爽,让人的身心都是异样的舒畅。
两个时辰以后,晨阳伴着稀薄的雾气徐徐升起,金黄色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一缕一缕照在身上,周身的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越发燥热不堪。柳文絮停下脚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望了望天上愈渐浓烈起来的太阳,干涩地吞了口唾沫。陆依天回身笑道:“柳公子要不要歇歇?”
柳文絮勉强笑了一下:“不用了,陆庄主好体力,走了这么久居然没有丝毫倦意,在下好生佩服。”
陆依天朗声笑道:“老夫不过一介山野匹夫,终日游走各个山头,寻找草药,时间久了,自然觉不出什么,然而公子则是大不相同。老夫这几日与公子朝夕相处,就公子的言谈举止来说,老夫断定,柳公子之前定是非富即贵,出身名门那。”
柳文絮惭愧地笑了笑:“陆庄主抬举在下了,在下的父母生前不过做过一些小本生意,但都是端不上台面的,实在担不起名门之衔。”
陆依天点了点头:“既然家中有些产业,为何柳公子不留下来打理,而要执意往北方而来呢?”
柳文絮道:“不瞒陆庄主,家父生前有一位莫逆之交,凭添了老人家一桩心事,所以……”
不待柳文絮说完,陆依天已经连连笑道:“柳公子有苦难言,老夫也不便多问。你我本是萍水相逢,老夫纵使掏心掏肺,眼下看来,也是徒劳了。”陆依天满面遗憾地摇了摇头,起步往山上走去。
柳文絮追在后面,张了张嘴,说道:“陆庄主误会了,这些时日的相处,陆庄主的为人如何,在下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只是在下因一些虚浮之物连累家中连遭祸难,断不敢再牵连了路庄主!”
陆依天背着手,只管往前走,一面摇头叹息道:“柳公子此言差矣。我那义子子鸣连夜带着公子投奔山庄,老夫纵横江湖多年,难道看不出你们是在避难的吗?老夫若是有心躲避,当日也断不会收容你们在山庄的。”
柳文絮听罢,一张脸直红到了脖子根,惭愧得有些无地自容。他连忙追上两步,拦在陆依天面前,感激道:“陆庄主深明大义,坦然出手相助,如此大恩大德,在下定会铭记心中,若日后能有机会,在下定当全力相报!”
陆依天摆了摆手,说道:“老夫当日救助柳公子,可不是为了图公子日后能有所报答的。老夫本是向佛之人,不过是遵循我佛慈悲,并无他求。”
“陆庄主……”柳文絮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
陆依天苦笑一声:“君子之交淡如水,柳公子对老夫有所戒备也是应当,老夫无话可说,不过公子之事,老夫还是会鼎力相助。眼下天色不早了,还是请柳公子快些启程吧。”说罢,他绕过柳文絮,径自往山上走去。
柳文絮被陆依天一连串的炮轰之下,脑中一片混乱,又是感激,又是敬佩,全然察觉不出一丝异样的气息。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追在陆依天的身后,几次想要倾吐身世,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就这样一路在沉默的尴尬中悻悻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陆依天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一所简易的小茅屋,说道:“这是山中的猎人所建的临时歇脚的地方,老夫上山采药之时,偶尔也会在此歇上片刻,柳公子可打算去坐上一坐?”
柳文絮看看天色,心下焦急,本想回绝,却见陆依天一脸的期待,于是说道:“这山野绿荫的,坐上片刻,也未尝不可,陆庄主请。”
进了茅屋,陆依天坐在桌旁,闭目养神。柳文絮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显得有些局促不安。陆依天缓缓问道:“柳公子心绪如此不宁,可是有什么心事,还是有话要与老夫说?”
柳文絮道:“哦,没有没有,在下只是在想,这样一块山清水秀之地,若是长久居住下来,也是别样一番心怀呢。”
陆依天睁开眼睛看着柳文絮:“柳公子的意思,是打算留住下来?”
柳文絮遗憾地笑了笑道:“留住下来恐怕是不可能了。事到如今,在下也就不瞒陆庄主了。在下此次北上,并不是寻什么多年故人,而是……”他看了看陆依天,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而是家中遭了变故,不得已,才一路北上的。”
陆依天点了点头,目光直视前方,并不多言。柳文絮继续说道:“不瞒陆庄主,我们柳家有一个祖传的宝贝,价值连城,本为家族概不外传的秘密,却不知怎的走露了消息。在下的爹娘皆因此物而双双毙命,而未婚妻也在一夜之间死于非命,若不是万般迫不得已,在下也断不会弃了产业,一路北走啊。”
陆依天若有所思道:“恕老夫冒昧,柳公子既然知道一切祸源都是那个宝贝,又为何苦苦抓着不放呢?”
“这……”柳文絮想了片刻,答道:“毕竟是祖上留下的传家之宝,怎好轻易舍弃呢。”
“哦?”陆依天隐秘在胡须下的嘴角露出一抹不经察觉的诡异的笑:“如此说来,这宝贝如今还在柳公子的身上?不知老夫是否有这个荣幸,得以一见?”
柳文絮怔怔地看向陆依天,此刻漫布在那张老迈面容上的笑隐隐让他感觉到一丝不安。他的心下咯噔一声,故作平定道:“陆庄主见笑了,既然是祖传的宝贝,在下又怎么轻易带在身上呢。”
陆依天眼眸一闪,阴戚戚地说道:“是吗?老夫记得柳公子当日来到山庄之时,不曾带过什么行礼包袱,况且那可是祖传的宝贝,不带在身上,柳公子又能放心安放在哪呢?”
柳文絮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陆庄主这是什么意思?”
陆依天道:“老夫不过是想看看柳公子所说的宝贝而已。”
柳文絮道:“我柳家不过是平凡人家,所谓的宝贝也不过是一些凡尘俗物,怕是陆庄主也看不上眼的。”
陆依天嘿嘿一笑道:“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什么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公子口中的‘俗物’!”
那笑带着咄咄相逼的气势,让柳文絮越发不安。他慢慢起身,惶恐地瞄了眼敞开着的房门,陆依天威武的身影一闪,已然挡在了门口。柳文絮被他的速度惊得一身冷汗,问道:“你想怎么样?”
陆依天俯身打量着柳文絮的眼眸,续而笑道:“柳公子可曾听说过一个故事?”
柳文絮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什……什么故事?”
陆依天道:“是一个发生在二十年前,关于龙珠的故事。”
柳文絮再度后退一步,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两鬓一颗一颗落了下来:“龙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依天迈近一步,几乎将柳文絮逼到了死角:“二十年了,柳公子,老夫找你找得好苦啊!”
柳文絮道:“你凭什么认定是我?”
陆依天满意地看着他紧张的神色,说道:“就凭你这双蓝眸,世间绝无仅有!”
柳文絮眼神一暗,平定了几分:“你想怎么样?”
陆依天贪婪而得意地一笑:“老夫想要龙珠!”
柳文絮咬了咬牙:“我给你!”
陆依天狐疑道:“这么痛快?”
柳文絮挺了挺腰杆,说道:“龙珠可以给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陆依天问道:“什么条件?”
柳文絮道:“我要冰蝉!如果陆庄主肯帮我找到冰蝉,我就将龙珠给你!”
陆依天笑道:“柳公子好一个痴情种子,冰蝉那罕世之物又怎会落在这里?”
柳文絮眉头一紧:“你说什么?”
陆依天淡淡一笑:“这里虽然没有冰蝉,但是老夫毕竟是做药材生意的,只要发动北方的势力,什么奇珍异宝的还怕找不到吗?不过老夫要先见到龙珠!”
柳文絮道:“一言为定!”
陆依天道:“绝不食言!敢问柳公子,现在可以拿出龙珠了吧?”
柳文絮整理一下情绪,说道:“龙珠不在我身上。”
陆依天阴狠道:“不在你身上是什么意思?你敢耍老夫?!”
柳文絮道:“陆庄主急什么?你也知道龙珠是旷世之宝,怎好随身携带?早就被我爹娘藏起来了!”
陆依天疑惑道:“你爹娘?”
柳文絮道:“对!二十年前我出生在北方,为了保命,举家南迁,而我爹娘洞察先机,知道无论走到哪,终有一天也会被人找到,所以在从北向南的这一路上,就已经将龙珠藏了起来。”
陆依天犹疑道:“路上?哼哼!老夫长居北方数十载,为何从未听闻?”
柳文絮不紧不慢道:“陆庄主真的以为在下是来北方逃难的吗?当年龙珠之事就是在北方宣扬而起,在下只身前来,岂不是羊入虎口!”
陆依天思量道:“你的意思是……”
柳文絮目光一闪:“在下正是为龙珠而来!”
陆依天迫切地问道:“那龙珠究竟在哪?”
柳文絮冷冷一笑:“郁龙山!”
陆依天吃了一惊:“郁龙山?!”
柳文絮点头道:“在下本来是要到郁龙山山顶去取龙珠的,却不想半路出了差池,这才一直耽搁了下来。”
陆依天点了点头,柳文絮说的有板有眼,不像是临时编奏。他面露三分狠色,说道:“老夫姑且信你一回,你如若胆敢有半句欺瞒,老夫定会将你和那个月姑娘碎尸万段!”
柳文絮不慌不忙地扯下陆依天攥着他衣襟的手,说道:“欺骗了你,在下又能有什么好处?我还指望陆庄主为我找到冰蝉,好救我月儿的命呢!”
陆依天听罢,缓缓松了手,拍拍了柳文絮的肩,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柳公子,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