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多么美好的季节。万物逢春,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成排的垂柳随着微风舞弄腰肢,温暖的阳光洒满着整个世界,一波又一波的情怀在碧水间荡漾开来。
扬州城内的水沟河渠千条万条,一艘乌蓬小船慢慢驶近石拱桥,尖尖的船头在河面上划出一条又细又长的水波纹。船娘婉心走出船篷,望了望头顶的骄阳,扯过袖摆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细白的五指抓稳了一支长长的竹竿,灌入水中,用力撑着船继续向前行驶。
河渠两旁的景象一点一点从两侧闪过,一派热闹景象。婉心一如既往甜美地笑着,甜美地唱着:一对紫燕儿雕梁上肩相并,一对粉蝶儿花丛上偏相趁,一对鸳鸯儿水面上相交颈,一对虎猫儿绣凳上相偎定。噫,觑了动人心……
石拱桥上,一名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静静地站在阳光下,眼波随着婉心的乌蓬小船一路滑过。船身随着婉心的歌声一点一点吞没在桥洞里,那男子转过身,快走两步到了桥的另一端,那艘小船才刚刚从桥洞中展露些许头角,男子唤道:“船家,摆渡吗?”
婉心寻声而望。桥上,金沙般的阳光抖落人间,照耀在那一身绫罗长袍之上,别样的尊贵典雅。她一手遮在头顶,回道:“这位官爷是要去哪?”
桥上男子抖开折扇,爽快地答道:“在下只想到你那船篷之内坐上一坐,温一坛子酒,驻赏夕阳,留看西湖,如何?”
婉心被男子的一席话逗乐了。她将船停泊在桥头,说道:“我这船内,酒也有,肉也有,留看西湖不难,只是官爷要赏夕阳,怕是要三两个时辰以后了。”
桥上男子走了下来,朗声笑道:“有酒有肉有西湖,还怕看不到夕阳吗?”他说着,纵身一跃,跳上了乌蓬小船,不均衡的力道迫使船身晃了一晃,婉心一手撑杆,一手扶住了那男子,说道:“官爷小心。”
男子下意识地回握住那只凝脂般的小手,柔滑细腻,美不可言。他随着船身的摇摆,故意俯身凑近了婉心,在她耳边悄声说道:“美人西湖景,未赏心自醉,还要那夕阳作甚?”
婉心听罢,两朵红霞飞速飘上了脸颊。她瞥了一眼那男子,羞怯地一甩手,用力一撑竹竿,船身又是一晃,幅度之大,险些将男子摇下了水中。那男子望着她这副模样,竟然开怀笑了起来。
岸旁,几名衣着考究的人影随着船行的速度不停地奔跑着,一人唤道:“老爷,您这是要去哪里?”
船上的男子面对着岸上的几个人,悠闲地摇着折扇道:“我这就要去西湖赏景,你们几个办完事情,就到西湖来吧。”话音未落之际,岸上的人已经被船远远抛在了后头。
小船一路迎风行驶,男子始终立于船头,望着微波粼粼的水面。偶尔一曳水波映着阳光,形成一道流动着的光影,折射出男子刚毅的轮廓,彰显出别样的英朗不凡。
婉心将船停泊在西湖之上,回身到船篷内捧出了一坛子酒,唤道:“喂,你不是要喝酒吗?”
男子慢慢回身,英眉带着几分笑意地皱了一皱:“你都是这样称呼人的?”
婉心放下酒坛,问道:“怎么称呼?”
男子笑道:“想我泱泱中华几千年,都是礼遇于人的,哪有这样‘喂喂喂’的道理?”
婉心不怀好意地一笑:“对于‘有礼’之人,我自当礼遇,可是对于‘无礼’之人嘛,我又何必做作行事?”
男子听罢,再次大笑起来:“好一张伶俐的嘴!好,今天就趁了你的意,我也当一回‘喂’老爷!”
婉心噗呲一笑,摆好桌台,斟上一杯自家酿的酒递到男子面前,说道:“‘喂’老爷,请!”
男子轻笑,接过酒盅,一饮而尽,只觉一股浑厚甘醇的清甜之气滑落胸腔之内,柔柔软软地融化开来,不禁赞道:“好酒!”
婉心得意道:“我自己亲手酿的酒,当然是好酒了!换做别人,才舍不得给他们喝呢!”
男子放下酒中,若有所指道:“‘别人’?”
婉心眼珠一转,故作严肃道:“你也是别人!”
男子听罢,又是一阵开怀大笑。夕阳开始慢慢下滑,连带着天边的浮云一朵一朵,一团一团,都渲染了上了绚丽的色彩。男子的酒杯里再度斟满了醇厚的酒水,他望向天边火红的浮云,说道:“聊了这大半天,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婉心放下酒盅,双颊已经有了些许酡红:“我叫婉心,温婉的‘婉’,真心的‘心’。”
男子收回目光,夕阳之下,那双黑眸泛着光亮,幽幽地落婉心的身上:“名似水柔,人似水清,娴静时如娇花照月,行动时如弱柳随风。”
婉心道:“你叽里咕噜的说些什么呢?”
男子淡笑不语,摇了摇头:“对了,白日里头你唱的那首曲子很别致,叫什么名字?”
婉心道:“这曲子叫做《正宫•塞鸿秋》,是小时候一位摆渡的婆婆教我的,就这样传唱下来了。其实我会唱好多曲子呢,只是平日里都没有什么机会唱。”
男子道:“不知在下今日可有这个荣幸,劳烦婉心姑娘为在下唱上一曲?”
婉心三分醉意七分笑地看了看男子:“我唱了,你可不许笑话!”
男子收住笑,正色道:“在这西湖之上,留醉天籁之音,人间美景几回首,落地无声自有心。”
婉心欣然笑了笑,斟了杯酒,咕咚一口喝了下去,清了清嗓子,映着华美的月色,轻轻哼唱起来:“画梁间乳燕飞,绿窗外晓莺啼。红杏枝头春色稀,芳树外子规啼,声声叫道不如归。雨过处残红满地,风来时落絮沾泥。酝酿出困人天气,积趱下伤心情意。怕的是日迟,柳阴,影里,沙暖处鸳鸯春睡。灯直下靠定壁衣,忙籁下素罗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