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夜晚,披靡挂彩,一片灯红酒绿,各色酒楼茶楼红红火火地迎送着络绎不绝过往的官客,欢闹不羁,萦绕半空,成了扬州城内的另一道别样的景致。
沿着小荷塘一路走下去,一段路途之后,道路两旁悬挂着的灯火少了,川流不息的人群渐渐隐去,巷港街道笼罩在月色之下,夜,开始慢慢沉寂。
城中的一座大宅院静静地耸立在黑夜之中,门庭上刻着‘白府’两个大字,两旁挂着两只红色的纸灯笼。虽然已经入夜许久,但灯笼却迟迟没有点燃,被偶尔的夜风吹过,孤助无依地在半空中飘荡着。
白府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将外界的一切浮华与喧嚷都隔绝在外,隐隐的,透着一片死寂。朦胧的月光下,四五个晃动着的身影在白府之内里里外外地窜动着。这几人都是衣着光鲜,佩戴考究,在府内几十间房内进进出出,而每一间被他们搜寻过的房间都会发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一炷香以后,一名男子沮丧地从一间房里走了出来,走出几步后又不甘心地回头扫视了一圈,最后终于对着另外几个人说道:“没有。”
另外几个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道:“这里也没有。”
白府的正厅内,桌椅板凳横七竖八地倒着,一片打斗后的狼藉。一名年过中旬的男子背对着门外,静静地观赏着墙上悬挂着的一副月下战马图。清冷的月光下,潦倒的降旗映着漫天飞雪,两匹白色的战马踏在硝烟之上,交首长嘶。男子那一双久经沧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时而打量地细细琢磨,时而赞许地轻轻点头。
院子里的几个人影相继走了进来,一名瘦得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副骨头的男子拱手一揖道:“相爷,白府上下五十六口已经全部不能再说出话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白景山有一个八岁的儿子白邹,连同着奶妈不知了去向。”
“哦?”被唤作相爷的男子慢慢回身,目光稳稳地在几个人的身上扫视了一周。
那男子垂首道:“属下等刚刚将白府内外都搜查了一遍,但都没有所获。”
“恩。”相爷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不留缝隙地扫视着白府的大院,续而说道:“先回去回禀了老爷,再做定夺吧。”
月色如赤金黄扣一般,天上一粒,水中一粒。天上的遥不可及,水中的虚无缥缈。婉心望着水里的月亮愣愣出神,‘喂’老爷望着婉心愣愣出神。看似没有分别,却都是丢了魂,失了魄的。
终于,婉心回过头来,歪着脑袋问道:“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喂’老爷坦然笑道:“只当你是在看月亮,原来那月亮里面还有个我?”
婉心脸上一红:“谁说我在看你?”
‘喂’老爷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婉心瞥过头:“我本来是在看月亮的!”
‘喂’老爷望向水面:“我原本也是在看月亮,可不知怎的,看着看着,那月亮就变成了你。”
婉心噗呲一笑:“我是月中嫦娥吗?”
‘喂’老爷摇了摇头:“你是月中的玉兔。”
婉心道:“玉兔?”
‘喂’老爷指了指夜空中的圆月:“金鸟西坠,玉兔东升,你看,多美!”
婉心抬头仰望,月色柔和,薄纱一般,散发出绝美的光芒。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感叹道:“好美!”
‘喂’老爷幽幽望着月亮,余光偷偷看着婉心,皎洁的月色在他的黑眸之中慢慢淡去,有些黯然失色。他晃了晃头,拉过婉心的手,说道:“随我回长安城吧。”
婉心一愣:“你说什么?”
‘喂’老爷紧握住她的手:“随我回长安城!”
婉心望向‘喂’老爷,那一双深邃的黑眸慢慢模糊在她的视线,一团水雾在她的眼眶之内打着旋儿地徘徊。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那一刻,她的心里被装得满满的,有一丝甜蜜,有一点无措。
幸福的味道吗?
她不得而知。
‘喂’老爷将婉心横身抱起,走进了船蓬。悄然的夜色里,清菱菱的月光带着缕缕温柔洒满了尘世间的每一个角落;船帐轻轻落下,花香隐约迷漫,帐内是一波又波的柔情翻涌,爱的天地间,惟独有情人才能深陷其中……
船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团水气冲入船内,缠绵悱恻。婉心轻依在‘喂’老爷的怀里,一头绸缎般的秀发散落枕间,发香隐隐,心神具醉。‘喂’老爷抚摸着婉心的头发,轻吻她的额头:“随我回长安城。”
婉心静静伏在他的胸口,沉默着。
‘喂’老爷那两根撩拨着秀发的手指顿了一顿:“怎么了?”
婉心仰起头,迎上‘喂’老爷的目光:“留下吧。”
‘喂’老爷道:“为什么?随我去长安不好吗?”
婉心垂下头,重新贴上他的胸口:“我自幼在扬州长大,家中世世代代都是靠摆渡为生,这里有着太多让我留恋的东西,比如这船,这桨,这船上的一板一木,都是祖辈留下来的,我抛不下,也不可能抛得下。”
‘喂’老爷沉默了,因为理解和尊重。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因为她说让他留下,而他,却无法留下。
“婉心,长安城里有着太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处理,我……”
“我等你。”婉心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她再度仰起头,嘴角的那抹笑那样绝美而坚定:“就在这儿等你!”
“若我没有回来呢?”
“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我在等你!”
沉默,漫无边际的沉默,沉沉地压抑着船蓬内狭小的空间。‘喂’老爷再度叹了口气,船外响起了几个声音:“老爷?老爷?您在吗?”
‘喂’老爷微微一怔,婉心微微一怔。她望向‘喂’老爷刚毅的脸庞,她知道,他该走了。
“去吧,他们在叫你。”
‘喂’老爷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他起身开始穿戴衣衫,婉心一手支着头,静静地看着。天将破晓,离别又近了一步。偶尔的晨风摇曳着船蓬内昏黄的烛火,‘喂’老爷已经穿戴整齐,他看着婉心,久久挪动不开步伐。
“去吧。”婉心扯着嘴角,撑出一抹笑。
‘喂’老爷解下脖子上的一块指肚般大小的玉佩放入婉心的手中。婉心翻看着玉佩,通体翠绿,没有一丝污浊,精妙小巧,正面雕刻着一条龙的图腾,雕工卓越,活灵活现。婉心强撑出的那抹笑容忽然凝在了嘴角,她惊讶地将玉佩翻过来,双眸不可抑制地定住。那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字,是‘喂’老爷的姓氏。她怔怔地望向‘喂’老爷,久久说不出话来。
‘喂’老爷:“等我将长安的事情料理妥当,就来接你。”
婉心张了张嘴,‘喂’老爷不容她说话,继续说道:“我不会让你抛下这里的一切,记得等我。”
婉心原本张着的双唇幻化成一条上扬着的弧线,是发自内心坦然的笑:“记得我在等你。”
‘喂’老爷心下一痛,他最后望了一眼婉心,举步走出了船蓬。
船外,天空刚刚泛起了一抹鱼肚白,细小的雨丝在清冷的晨光中默默地飘舞着。相爷带着几名男子已在船外等候多时,见‘喂’老爷走了出来,一众人等颔首一揖道:“老爷。”
‘喂’老爷抖了都抖前襟,跳下了乌篷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相爷道:“回老爷,白家上下除了一名八岁的男童和一名奶妈,均无留下活口。”
‘喂’老爷黑眸一闪:“男童?”
相爷道:“是,那男童正是白影山的儿子白邹。属下罪该万死,搜遍白府上下,也不曾找到白邹,还望老爷降罪。”
‘喂’老爷神情幽深莫测,续而说道:“相爷随我先回长安城。留下几个人继续追捕白邹的下落。记住,务必要做到斩草除根!”
“是!”众人应声,相爷小心地跟在‘喂’老爷身后,随着几条晃动着的身影,消失在茫茫晨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