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烟惊疑地瞪着眼睛,叫道:“‘舞’?‘仁’字牌怎么会是‘舞’?”
鸿漾高高在上,不紧不慢地向下看了一眼,洛烟立刻止住了声音。她担心地看着水涵:“难道‘智’字牌是‘琴’?怎么可能??”
水涵冷眼看向楼上满面无辜的鸿漾,那眼底隐隐透着一丝玩味,似乎在等待着一场好戏。她在心下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因为她知道那时那刻容不得她的半分犹豫,他在激她,而她却不能输,绝对不能!
她漫步来到楼台中央,低头望了眼自己的衣装。那正是当日鸿漾特地为她挑选的,紫烟罗衫,烟霞凌空,绢纱一样,不正是为今日的这场盛宴所准备的吗?
洛烟拨开人群,紧张地看着水涵,她看到了凝在水涵脸上片刻间的昂然与挑衅,那是不卑不吭的宣告,是让人拭目以待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忽然静了。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样一个女子,这样一个禀性,注定将在日后成为万花之首,无人可代!
乐起,舞起,水涵轻盈的身躯也翩然而起。而除了乐声,整个翠云阁里一片寂静,静得就如同三更的黑夜,无声无息。
水涵踩着不太熟稳的舞步一圈圈地旋着,上下翻飞。水袖凌空,长裙摆起,宽宽的衣领托出她心中想要往外蓬勃的怒意。也许她的舞姿不够协调与柔美,却透着一股子不容忽视的刚烈之气,仿佛是在说:是你叫我跳的,既然你不介意,那就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看吧!
乐鼓之声铮铮不绝,跌宕起伏,如金戈铁马般波动在翠云阁的上空。水涵舞得尽心,舞得卖力。她的气息越来越急促,双颊越来越滚烫,那原本插在她发间的赤金翠凤随着她的旋转闪着一道华美的弧光飞了出去,三千青丝在顷刻间如瀑布一般流泻在她的肩胛,一根根扬在风中,布满在她周围的空间,遮住了她的眼眸,那隐秘在发下的红唇漾起一抹冷艳而冰薄的笑意。
翠云阁内越发地静了,而水涵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妖冶地舞着。音乐没有停,她也没有停。
阁楼上,鸿漾凝眸眺望着水涵。随着她舞袖的翻飞,他的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重,那扶着木梯扶手的五指渐渐收紧。忽然,他大声说道:“够了!”
楼下的一众人等尚未从水涵的舞姿中醒过神来,然而水涵却在急奏的乐声中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鸿漾的声音。他说‘够了’!
水涵的双唇扬起一抹喻意不明的笑,仿佛是报复以后内心所抒发出的快意。她想要站定脚步,然而猝止舞步却让她猝不及防地绊了一下,倾斜旋舞的身体还未直起,便如同棉絮一般盈盈伏地。
鸿漾面色沉冷,吩咐道:“送她回房!”
冷冷的声音穿透了众人的耳膜,洛烟惊醒一般赶忙上前去扶水涵。水涵跌坐在地,眼底擒着一抹冷笑,昂首迎上鸿漾的目光。怒了吗?当真的可笑!她挥手甩开了洛烟的搀扶,径自起身,往楼上而去。众人的目光如丝线一般,一路由水涵的背影牵引,往楼上缓缓移动。宝妈适时地翻开了最后一张字牌,续而说道:“‘智’字牌,棋!”
随着宝妈的声音,几名丫鬟俩俩抬着一张棋盘布置在了刚刚水涵跳舞的地方,选择‘智’字牌的姑娘们纷纷从签筒中抽取着自己的对手。洛烟拎着裙摆跟在水涵身后,走了两步,又停住了。她目送着水涵进了房间,余光瞥了一眼鸿漾,整理了一下思绪,走去抽签。
棋局布置妥当,姑娘们纷纷落座。洛烟盯着眼前的黑白棋子愣愣出神,她知道围棋是要心平手稳,然而她的心此时此刻却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水涵已经失掉了争夺的机会,难道连她也要失去吗?她甩了甩头,清除不必要的杂念,专心致志地下起棋来。
洛烟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可不知怎的,她越是这样全身心的投入,眼前的棋子就越是变换成各色的图案,扰乱着她的心绪。她闭了闭眼,用力盯住棋盘,一颗白子在她的两指之间犹豫不决。
她叹了口气,目光慢慢扩散,遍布在厅堂内的每一个角落。这翠云阁经营多年,却因楼里的姑娘品貌才学皆是一流而闻名天下,引得不少文人墨客前来寻觅知音知己。然而从翠云阁开张至今,楼里的姑娘们有一个算一个,只有两个人是鸿漾亲手挑回的,一个是她,一个就是水涵!她不知道鸿漾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但她曾经在私下里偷偷听得这水涵的身价竟高达五十两之多,这在翠云阁里是从不曾有过的。
她原本以为鸿漾是有心让水涵拔得头筹,担起翠云阁花魁的牌号,可如今看来,似乎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简单。她用余光偷偷看了眼楼上的鸿漾,眼波平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淡漠。然而她却无法洞察那隐匿在那双绝美蓝眸下的平静的背后,究竟又隐藏了怎样波澜起伏的过往与玄机。
‘咚’,又是的一声锣鼓响。洛烟的心下莫名地一震。她望着布满黑白棋子的棋盘,三局两败,她已经满盘皆输了。
月上柳梢,鸿漾惬意地翻看着手里的词集。忽然,只听‘嘭’地一声,他那两扇微微关闭着的房门已经被人踢开,洛烟愤怒的身影如一阵风般冲了进来。
“有事吗?”鸿漾没有抬头,似乎早已料定能以如此方式进来的人除了洛烟,就断不会再有其他的人。
洛烟怒意蓬勃地问道:“为什么要耍赖?”
鸿漾漫不经心地翻着书,反问道:“我需要耍赖吗?”
洛烟怒气冲冲地夺下他手里的书,强迫他看着自己,逼问道:“题牌里面没有‘琴’,你要怎么解释?”
“解释?”鸿漾淡淡一笑,悠闲地喝了口茶:“这次拔筹,你三局两败,又要怎么解释?”
洛烟语塞。鸿漾放下茶杯,迎上她的目光:“你既然选了‘智’字牌,就不会不知道将要比试的是棋。你的棋艺虽不至精湛到盘盘必胜,但在这翠云阁里也是难逢对手。今日是怎么了?准备好让贤了吗?”
洛烟愣愣地看着鸿漾,续而用力甩了甩头,说道:“你算准了水涵会选‘仁’字牌,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鸿漾赞许地点了点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整个翠云阁都是我的,区区一个花魁,又算得了什么?”
洛烟被鸿漾的满面不屑气的浑身直哆嗦,她伸出一根葱管一样的手指指着鸿漾:“你……你怎么能这样?老天白赏了你一张这么好看的脸,就是留着骗人的吗?!”
“好看?”鸿漾一愣,这么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地说自己好看。他慢慢站起,俯身贴近洛烟,鼻尖贴着鼻尖,眼睛对着眼睛,柔声问道:“我好看吗?”
“你……你……”洛烟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喉咙处紧涩地吞咽了一下,续而用力将鸿漾推开:“你以后不要离我这么近!”说罢,灰溜溜地跑了。
鸿漾满意地看着洛烟落荒而逃的背影,整了整衣衫,走到隔壁,叩响了水涵的房门。
昏暗的烛火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水涵静坐在桌旁,面无尘世间的一丝波动。
鸿漾坐下来,端详着烛光下那淡定的面容:“满意了?”
水涵冷冷一笑:“应该说,你满意了?”
鸿漾笑笑:“高兴吗?”
水涵:“你是故意的。”
鸿漾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世间没有任何事会是一帆风顺,轻而易举。拔筹,亦是一样。”
水涵目视前方,并不看他。
鸿漾道:“不服气?”
水涵深深吸了口气,那眼神坚定决绝,容不下一丝质疑:“只此一次,我不会再输的!”
鸿漾满意地点点头:“希望如此。”他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身问道:“我……好看吗?”
水涵被他莫名其妙的一问弄得一愣,鸿漾再度满意地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