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初七,夏末秋初,早晚的天气已经出现了些许凉意。翠云阁里的姑娘们平时都是甚少出门的,然而今天一大清早就三三俩俩的结伴而去。洛烟一如既往地睡到日上三竿才洋洋起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出房间。她对着翠云阁的大门用力地伸着懒腰,不料刚伸到一半,却看到水涵正站在阁楼上望着空荡荡的厅堂发着呆。
她心下一笑,收回了没有伸完的懒腰,轻手轻脚来到水涵的身后,用足力气在她的耳边大喊了一声:“喂!”
水涵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着她。她自知无趣地撇撇嘴,问道:“一个人想什么呢?”
水涵朝着楼下两名正要结伴出去的姑娘努了努嘴:“她们干什么去?”
洛烟道:“今天是七月七,八成是去拜织女乞巧去了,顺便再到那月老的庙里面求一段姻缘。年年如此,也没见几个人从这楼里嫁出去的!”
水涵点点头:“我倒是听说过穿针引姻缘的,你怎么不去?”
洛烟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没有她们那样多情,进了这楼里,还有什么姻缘可讲的?”
水涵看着楼下一对对结伴而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何必这样说呢。”
洛烟道:“不是吗?你看她们,每年都去月老的庙里虔诚膜拜,结果呢?这就是风尘中的女子,哪有什么姻缘和爱情可言?甭管你是歌妓,舞妓,卖唱的,卖笑的,哪怕你是圣洁的凤凰,落了地还不如鸡呢!□□的爱情就是刹那烟花,哗啦一下散开,然后连个火星都不会剩下!到头来不过是忧苗自种,苦果天然罢了!”
水涵道:“何苦这样刻薄。”
洛烟道:“我说错了吗?”
水涵惨然笑笑,摇了摇头。她想起了婉心的爱,婉心的情,不过都是水之湄,河之殇,一场虚幻的奢华,一碗凉薄的茶汤。
洛烟问道:“你怎么了?”
水涵深深地吸了口气:“没什么,我回房了。”
房间里,水涵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鸿漾拿给她的词集。她心不在焉,一目十行,走马观灯似的草草翻看着。一页诗词刷地翻过,那葱白的手指忽然微微一顿,又小心地翻了回来,一篇《秋风词》落入她的眼帘。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水涵默默地念着,那四组相思句映入她的眼帘,锥子一般扎进她的心窝,莫名的痛。她‘啪’地一声合上词集,究竟是那一息执念的相思苦?还是那在寂寞中蹉跎着的时光苦?无论哪样多些,都是婉心亲身尝过的,又有何等分别!
一阵敲门声响起,水涵靠在椅子上,没有去理会。敲门声一阵接着一阵,水涵看着房门出神。半晌,房门终于被人推开,鸿漾走了进来,问道:“怎么不应门?”
水涵没有说话。鸿漾走过去打量着她,探出手掌放在她的额头上:“病了吗?”
水涵别开头:“没有。”
鸿漾拿起桌子上的词集翻了几页,问道:“看过了?”
水涵闭了闭眼:“就一首。”
鸿漾道:“哪一首?”
水涵道:“秋风词。”
鸿漾的手不经察觉地顿了一顿,他放下词集,说道:“今天是七夕。”
水涵道:“知道了。”
鸿漾问道:“不想出去?”
水涵转过头看着他,神情中没有‘想’,也没有‘不想’。鸿漾会心地一笑,拉过她的手:“来,出去走走。”
天色湛蓝,秋阳高照,集市一返慵懒散漫的常态,到处充满着一股子积极的欢庆之气。正值午时,成群的少妇与少女们都拥在一起忙着丢巧针,以碗水暴日下,各自投小针浮之水面,徐视水底日影。或散如花,动如云,细如线,粗租如锥,因以卜女之巧。
茶摊外,水涵坐在树荫下的长凳上,鸿漾要了一壶茉莉花,悠闲地看着四周的景致。骄阳烘烤着大地,街道两旁的酒楼茶馆前坐满了避暑的路人,绸缎庄的伙计站在自家门口挠头望天,与胭脂铺的伙计抱怨着天气燥热,生意冷淡。小二拎着茶壶,轻车熟路地在张张不规则摆放的桌子中间穿梭而至,将茶斟好:“二位慢用。”
水涵迫不及待地捧起茶杯,吹着热气。鸿漾瞥了眼胭脂铺,说道:“你在这等会,我去去就来。”
鸿漾走进胭脂铺,伙计殷勤地指着眼前一排装在精巧雕花小盒里的胭脂,说道:“鸿爷又来选胭脂?这回要什么样的?我帮您介绍介绍?”
鸿漾道:“上次要的彩蝶轩的胭脂到了吗?”
那伙计啪地拍了一下巴掌,从橱柜里小心翼翼地碰出一个圆形的小盒,讪笑道:“鸿爷要的货,小店什么时候没留意过?就这盒胭脂,给您淘腾了大半年,一共就两盒,赶紧给您扣下了!鸿爷,您上眼!”
鸿漾抖了抖袖子,探出两根手指端起胭脂盒打开,先闻了闻味道,又迎着光亮辨别了一下色泽,说道:“不错,开个价吧。”
伙计来回搓着手掌:“六两银子。”
鸿漾没有动,他抬起眼皮看着伙计,伙计一脸苦笑道:“鸿爷,您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不容易,好货哪是那么好找的?您要是要其他的,白送您都行,这个可真是得来的不容易,那玫瑰掰都是一片一片选的,颜色差一点都不行。您是行家,东西掂在手里头,是不是好货,还不是一眼睛的事!”
鸿漾盖上胭脂,一手伸到伙计面前探开,伙计不明所以道:“五两?鸿爷,您这不是难为我嘛!”
鸿漾道:“另一盒呢?拿出来。”
伙计迟疑地将另一盒胭脂拿了出来:“鸿爷……”
鸿漾勾勾手指,伙计一脸忍痛割爱地将胭脂送到他的手里。鸿漾同样鉴别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放在柜台上:“下次有货,记得告诉我。”说罢,走了出去。伙计愣愣地看着银子,拿起来掂了掂,十两一锭,一共二十两。他欣喜地冲着阳光下鸿漾的背影喊道:“鸿爷,下次一定还给您留着!”
鸿漾走回茶摊,看了眼桌上的茶水纹丝没动,问道:“不渴?”
水涵:“太烫了,喝不下。”
鸿漾笑了笑,拉过她的手:“跟我走吧。”
水涵:“去哪?”
鸿漾:“找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