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的梨木雕花浴桶内生着袅袅水汽,层层湿雾缭绕内室,花香隐约,朦胧迷幻。水涵闭着眼睛趴在沐浴桶边,手臂上一条长长的抓痕在温水中隐隐作痛。她皱了皱眉,睁眼看向在花篮里拱来拱去的小雪狼,满心怜爱地笑了笑:“瞧你一身雪白的样子,好像雪球一样,以后我就叫你雪球吧。”她探出一只手,召唤道:“雪球,过来。”
雪球呜呜咿咿地在花篮里嗅来嗅去,抬头看看水涵,又低下头去。
水涵笑了笑:“雪球乖,过来,我给你洗洗。”
雪球在成堆的花瓣里蹭了蹭,终于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迈着笨拙的小爪子往外走,谁知还没等迈出花篮,便一个趔趄,四脚朝天摔了下去,连带着一篮子的花瓣被力道扑起,在半空中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水涵噗嗤一笑,扯过外衣披在身上,走过去将它抱到桶边。雪球似乎被桶中散发出来的蒸蒸热气所吓到,拼命地扑腾着爪子。水涵笑笑,轻手抚摸着它的皮毛,轻声说道:“雪球乖,咱们洗澡。”
雪球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温顺地趴在她的怀里,任温热的水浇在身上,别样的舒服。它讨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水涵的脖子,那触感温热湿粘,舔在皮肤上,暖暖的,痒痒的。忽然,水涵浑身一震,犹如一道闪电当头劈下。她呆呆地怔住,双手无力,手中水瓢滑落,连同着雪球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一阵委屈的呜咽声响起,迫使着水涵猛然一惊。她垂头看向雪球,那惊恐无助的眼神刺入她的心窝,微微泛痛。
夜色降临,翠云阁内歌舞升平,沐浴后的水涵抱着雪球缓步走下了楼。楼下莺歌燕舞,姑娘们笑脸迎客,却独独没有洛烟的影子。
鸿漾走到她的身旁,边探出手指逗弄着她怀里的雪球,边问道:“怎么到这来了?”
水涵问道:“洛烟呢?怎么没看到她?”
鸿漾道:“不用找了,七夕之夜她从不出门迎客,年年如此,这是她自己的规矩。”
“规矩?”水涵迟疑地走到洛烟的门前,正待敲门,却听到一阵轻微的京韵唱白透过门缝传了出来。
“谁知道天长地久何时了?谁知道离恨年年有多少?度尽了长岁,好难得这七夕良宵;却又是无限悲愁相逢在鹊桥。梦长夜短总是多情恼。见东山晨星已现,天将晓。可奈何,喜鹊频噪,催人分道。只好待明年的七夕快快的来到……”
那韵腔飘忽起伏,缠绵悱恻。水涵看了看鸿漾,迟疑地敲响了房门,歌声戛然而止,室内一阵静默。
“谁啊?”
“是我。”
“水涵?你……你等会……”
屋内乒乒乓乓响了一阵后,洛烟才手忙脚乱地跑出来开了门,然后堆出一个夸张的笑脸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水涵问道:“大晚上的,你乒乒乓乓的干什么呢?”
洛烟掩饰性地挠了挠头:“没……没干什么,刚刚躺下,呵呵……”
“你什么时候这么早睡过?”水涵满脸狐疑地走进房间,只见幔帐的一边散落在榻上,棉被不规则地被揉成一团,胡乱掖在床角。也许是太过匆忙,被子的一角没有掖好,高高翘了起来,一根红色的线头在黑洞洞的棉被中若隐若现。
鸿漾走进来问道:“还是不出去?”
洛烟瞥了鸿漾一眼:“又没有人‘带’我出去,我能去哪?”
这话说得有些不是滋味,听得水涵别样的别扭。鸿漾却不以为然地一笑:“我以为你像往年一样,想一个人呆着。”
洛烟坐下来:“知道就好!”
鸿漾一副惹不起躲得起的样子,从怀里拿出另一盒胭脂放到桌子上:“给你的。”
洛烟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拿起胭脂,淡淡一笑:“我还当你忘了呢!”
鸿漾道:“答应过你的,我什么时候忘过?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洛烟喜滋滋地摆弄着胭脂,说道:“半年前要的东西,现在才买到,还算他有心!”她回过头,又惊喜地发现了雪球,叫道:“呀!这是什么呀?真可爱!”
水涵看着烛光下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胭脂,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她吸了口气,道:“你猜呢?”
洛烟接过雪球,端详了一番:“小狗?”
“不是。”
“那是什么?”
“狼。”
“哦……啊?!!!”
水涵道:“干嘛大惊小怪的?”
洛烟道:“你从哪弄来的?”
水涵道:“河边捡的,怎么了?”
洛烟道:“捡的?这玩意是随便捡着玩的吗?”
水涵道:“是母狼临死前托付给我的。”
洛烟不可思议地掏了掏耳朵:“托付?你怎么知道它是托付给你的?你懂狼语吗?”
水涵微微一怔。很显然,她并不懂什么狼语,只是不知怎的,好像莫名地有一些些感应。她再度沉沉地吸了口气:“不知道,也许是胡乱猜想吧。它还这么小,总不能丢了不管。”
“那倒也是!”洛烟撇了撇嘴:“看它的样子也蛮可爱的,有名字了吗?”
“雪球。”
“雪球?”洛烟嘻嘻一笑,伸出指尖,轻轻骚弄着雪球的鼻尖。雪球张了张嘴,一个喷嚏喷了出来,弄得洛烟一脸口水。
水涵笑道:“活该!”
洛烟用锦帕擦了擦脸:“对,我活该!说吧,大半夜找我什么事?”
水涵道:“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想问你要些金疮药。”
“金疮药?你等着。”洛烟放下雪球,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放到床上一通乱翻,匆忙中,不经意地碰到那一团被子,洛烟一惊,赶忙将被子团好,往幔帐里面推了推。
水涵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下一笑,故意问道:“你藏什么呢?”
“啊?”洛烟回过身:“这不是给你找金疮药呢吗?”
水涵瞥了眼床上的被子:“我说那,藏什么呢?”
洛烟慌乱地搪塞道:“没……没什么啊……”
“哦!”水涵起身走到榻旁,问道:“找到了吗?”
洛烟擦了擦汗:“我记得放在这里的,怎么找不到了?”
“是吗?再找找。”水涵说着,迅速抓住幔帐里的棉被,刷地一下翻开,一个被红绸布包裹着的长方体顺势滚落在地。
洛烟惊叫一声,赶忙去捡,却被水涵抢先一步,拿在手里,反复端详。那鲜红的布料上整整齐齐插着一竖排七根绣针,一根红线穿过前三根的针孔,正挂在第四根的上面,来回摇荡。
水涵讶然。这东西正是她白日里所说的穿针引姻缘,是要用一根红线依次穿过七根针的针孔,传说就能为自己引上一段姻缘。她不曾想到洛烟也会摆弄这些东西,尴尬地拿着绸布,竟开始有些后悔将棉被掀开了。
她将东西端在手里,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于是笑道:“这是什么?”
洛烟脸上一阵窘迫,续而故作平静道:“这……这个是乞巧用的……”说着,一把夺过去。
水涵噗嗤一笑:“烟大小姐也会乞巧?”
洛烟憋着嘴道:“我怎么不会?好歹我也是个姑娘家啊!”
“姑娘?”水涵笑道:“敢问烟姑娘找到金疮药了吗?”
“找……找到了……”洛烟拿起一只红色的小瓷瓶坐到床畔,室内的气氛有些尴尬,她端详着水涵的伤口,细而长,快而深,像是被什么钩子一样的东西划到的。
“你这到底是怎么弄的?”
“摔的。”
“糊弄鬼呢?再摔一个给我看看?”
“抱雪球的时候被抓的。”
“雪球?它长爪子了吗?”
“不是它,算了,也不碍什么事。”
洛烟麻利地为水涵上好了药,包扎妥当,嘱咐道:“这几天都不要洗澡了,小心碰到水发了炎,可就不好弄了。”
水涵点点头,穿好衣服,洛烟站在她身后,踌躇着说道:“那个……什么……你可不许说出去……”
水涵道:“你说什么?”
洛烟指了指床上的被子:“就是那个,不许说出去!”
水涵了然笑道:“姑娘家乞巧,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什么罕事奇闻!我回去睡了,你也早些睡吧。”
洛烟目送着水涵走出去,然后关上房门,使劲松了口气。她走过去,拿起穿到一半的红线,嘟着嘴嘀咕道:“真是的,怎么就被发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