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漾的房门外,洛烟深深地吸了口气,定了定心,推门走了进去。室内依然燃着一支茉莉香,香炉前,鸿漾正细心地擦拭着他的茶具。听到开门声,他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头来,继续擦着茶具。
洛烟走过去,问道:“水涵呢?”
鸿漾不说话。
洛烟道:“你把她弄哪去了?”
鸿漾没有抬头:“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洛烟想了想:“你……把她卖了?”
鸿漾道:“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洛烟气结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鸿漾略微抬眼:“这话好像应该我来问你。怎么样,我不在的这几日,你玩的还开心吧?”
洛烟心虚地支吾道:“我……她……既然你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是我闯的祸,与水涵无关。”
“哦?”鸿漾放下茶具:“你也会‘闯祸’?”
洛烟道:“错在我一人,我不想连累她。”
“连累?”鸿漾讥讽地一笑:“既然是姐妹,又谈得上什么连累!”
“你!”洛烟气急:“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鸿漾道:“这是什么话?”
洛烟道:“你明知道罚她比罚我会让我更加难受,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鸿漾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洛烟怒气冲冲地吼道:“这样对她不公平!我真搞不懂,你当年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她来,如此身价,究竟是为了什么?!”
鸿漾收起茶具:“这不是你该问的。”
洛烟语塞,鸿漾继续道:“第一次拔筹她败落下来,而后说自己不会再输,我也希望如此。”
洛烟道:“一个花魁的虚名,就如此重要吗?”
鸿漾道:“对你而言,唾手可得自不重要,对她则不然。做好你分内的事,她的事情,自有我来操心!”说罢,不再留给洛烟说话的机会,转身离去。
庭院内,水涵面对着十字桩静静地站着。她不知道鸿漾让她在这里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些什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这里想,努力地想出一个由头来供自己细细琢磨。
艳丽的高阳开始一寸一寸朝着西边滑落,一缕残阳斜照进院内,红彤彤的一片,偶尔一阵落花飞落,平地填了几分凄寞的感触。
水涵活动了一下膝盖,不知不觉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太久的时间。丝丝凉气从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涌了上来,花圃外的厨房里传来了乒乒乓乓刷锅洗碗的声音,仿佛在大声地宣告着,翠云阁要开门迎客了。
她揉了揉饥肠滚滚的肚子,已经一整天了,许是鸿漾忘记了早上曾将这样一个人安置在这里,从早到晚连一餐饭都没有给她送过。她默默转身,走入矮房内,一阵潮湿之气夹杂着尘土的晦暗迎面扑来。水涵别过头,一只手掩住口鼻,另一只手扯着衣袖在空中挥了挥,道道金黄色的光柱中,尘土如皮屑一般,漫天飞扬。
水涵禁不住咳嗽了几声,视线开始慢慢适应了屋内的昏暗。打眼一瞧,正中的墙上端正地挂了一副字,字的下面是一对看似破旧不堪的木质桌椅和一个蒲团,墙边的土炕旁,一个暂时可称之为衣橱的木柜子歪歪扭扭地摆着,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家徒四壁,也许这四个字用在这间屋里在是恰当不过,可这的的确确就是当年鸿漾生活过的地方。一个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水涵的心里涌出了些许酸楚。她打开衣橱,从中找出了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拿到院子里的井边清洗干净,然后将屋内的桌椅橱柜一一擦了个遍。她擦得很仔细,也很卖力。她的脑袋空荡荡的,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想不到,似乎只有这样片刻不息的劳作才能填满她那些凭空而来空虚而又茫然的时间。当她将屋内的所有东西,包括门窗都擦了一个遍后,已经月上三梢了。而整座院子中除了自己呼吸声,便静间的犹如午夜的坟茔。
水涵累得一头倒在土炕上,再不想动弹。明亮的月光从窗纸上方的一个破洞中了流泻进屋内,照在她净白的面颊上,眼角处的一颗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晶莹液体遥遥欲落。几缕夜风捎带着些许寒意从年久失修的门窗缝隙中透了进来,她潜意识的一个寒战,翻身将身体蜷缩起来,以供自己取暖。
“水涵?”一声轻微的呼唤从外面传来,紧接着,庭院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水涵?你在里面吗?”洛烟的声音越来越近。水涵蜷缩在土炕上,紧闭着双眼,没有出声。
“水涵?你说话啊?你在不在里面?水涵?”洛烟小心翼翼地在院子里走着,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纸窗上,随着她的走动,影子越来越大。
门外,洛烟不死心地扒着窗户,眯着一只眼睛朝屋里看了半天,黑洞洞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她敲了敲窗框,除了几片朱漆沉闷的剥落声外,整个院子都是静悄悄的。洛烟有些胆怯地吞了口唾沫,四下看了看,空荡荡的院落映着满天繁星,与时下灯火辉煌的翠云阁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她从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在她的印象里,如此破旧低矮的房子似乎除了柴房再想不到其他与之相配的名字。她一直坚信这里就是翠云阁柴房,一个废弃不用的柴房。而犯了错误需要受罚的人,自然是要发配到柴房这样的地方来面壁思过的,所以她认定了水涵是被鸿漾‘发配’到这里来了。
洛烟叉着腰,对着紧紧关闭的门板敲了敲:“水涵,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敲了一阵后,屋内仍然静得没有半点声音。她开始有些泄气了,对着空气或是门板说道:“算了,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改天再来吧。”说完,垂头丧气地走了。
月下,洛烟投在纸窗上的影子越来越矮,越来越小,随着一声沉重的关门声,彻底消失不见。黑暗中的水涵略微动了一下,她依旧没有出声,而是将头深深埋在了臂窝中。有那么一刻,她似乎明白了鸿漾究竟要让她想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