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薄的晨光透过窗纸照进屋里,落在脚尖前面,白晃晃的一片。桌子上的蜡烛已然化为一滩红色的蜡泪挂在烛台上,乌云格微微动动了身子,枯坐了一夜,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格格……”从科尔沁带来的陪嫁丫头诺敏端着一个铜盆进来。
乌云格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垂下眼睛,咬住了嘴唇。
她是科尔沁草原上尊荣无限的贝伦格格,台吉的亲妹妹,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洞房花烛却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枯坐到天亮,又怎么叫她不伤心?
诺敏转身放下手里的水盆,走过来,在她的脚边跪下,扶着她的膝盖,扬起脸来安慰说:“格格不要伤心,原是贝勒爷没理,怪不得你的。这委屈咱们去寻大福晋说去。”
“随便你找谁说去。”
冷不丁插进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都向门口看过去。
多铎已经换了一身素白的长袍,神色淡淡的,眼睛下面浮着淡淡的青色。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背着手站在门口,转头看向床边一脸错愕的乌云格。
两个姑娘吓一跳,急忙起身行礼。
“诺敏一时失语,还望贝勒爷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她一般见识。”见识过这个暴脾气的家伙,乌云格急忙替诺敏辩解。
多铎冷笑,抬起手来按了按额头,侧过头瞄着乌云格,说道:“我不会与她一般见识。我做得出自然不怕人说。不过,你记住,虽然名义上你是我多铎的……”他不自然的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的……嫡福晋,可是却千万不要妄想什么,千万不要。”
乌云格像被人兜头交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凉透了。她原是怀着怎样的憧憬,向天上的神明祈求一段太平的婚姻啊。她并非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她只想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相夫教子,弄饴儿孙。而上天却给了她一段太过平淡的婚姻,一段已经死了的婚姻。
“你快梳洗一番,换了衣服,随我进宫向大汗谢恩去。”多铎低着头,曲着手指磨着鼻梁,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新福晋可是要好好谢谢大汗才好。”
说完,他再也没有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脚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多铎的眸子里忽而蒙上了一层浓浓的悲哀。他抬起头,迎着初升的日光,轻轻喟叹。手指探上了腰间小巧的佩刀,冰凉的刀鞘在指尖勾勒出冷锐的线条。
真儿,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啊?
草原上天气慢慢热起来,冬日里的皮袄也穿不住了。宝音早就翻出箱子里的单衣晒了,清早起来便摧着呼兰茉真换衣服。
“这一个冬天到真是磨人,磨磨蹭蹭的总也不愿走……”嘴巴闲不住的的丫头一面收拾着换下来的衣服,口中一面还不停的絮叨着。
“你这个丫头,真是烦人的紧。”呼兰茉真坐在床边,在单衣里翻检着,“还是早些把你嫁出去,我也落的清静。”
“格格!”宝音收了衣服,走过来大声抗议着坐在了呼兰茉真的对面,“我这一张嘴还不都是你□□出来的,这会子又来怪我?”
呼兰茉真淡淡一笑,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一件雪白的蒙古袍上。她轻轻的将它拿出来,铺平在床上,手指在衣料上缓缓的抚过。
那是九月的喀喇沁草原,那个白衣的少年明媚的笑靥,那个满天繁心的夜晚。她这样清楚地记着每一件事的每一个细节,陷落在这样的回忆里,不由自主地出神,嘴角勾起一弯甜蜜的浅笑。
宝音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思,伸出手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微笑着坚定地说:“格格,不要担心。等过一阵子,台吉看管的松了,我就陪你一起去盛京。”
“死丫头。”呼兰茉真笑嗔道,“谁说我要去盛京的?”
“是是是,不去不去。是我想十五贝勒想的紧,烦劳格格陪我走一趟?”宝音夸张的拖长了声音,眨着眼睛说。
笑容悄然凝固在脸上,眼底泛起淡淡的潮气来,模糊了双眼。呼兰茉真喃喃自语道:“他可还记得我?”
“你看,这是什么?”宝音从桌上拿起方才换衣服时摘下的珊瑚串,放在眼前给她看,“你们两个说什么来着?贝勒爷可是拿了咱们科尔沁的佩刀的,要是不还啊,我都不依他。”
呼兰茉真怔怔的拿起那串珊瑚珠子,心里又想起他走是说的话来。是啊,我们都还在彼此身上系着一部分的自己,这样的缘分还没有断。
她正想的出神,不知怎么的,手里的珊瑚串忽然滑脱出去,在空中笔直的坠下。呼兰茉真脱口惊呼,两个人同时伸手去抓,而那串子却从她们二人的手指间穿过,“呼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一下像落在她的心上,轰然砸出一个大洞,莫名的不安和慌恐如同泉水一样从那个洞里汹涌而出,迅速充满了她的内心。呼兰茉真紧紧揪住了胸前的衣襟,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和沉重起来。
“格格,你没事吧?”宝音蹲身拾起珊瑚串,塞进她的手里,关切地问。
呼兰茉真摇了摇头,把那串子重新戴回脖子上:“我没事,只是心里慌得厉害。”她转过身,拉住宝音的手,说:“你听着,等到入夜时分,你悄悄去一趟四贝勒的帐里,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变数。”
“我知道。”宝音点点头,用力回握主子的手。
惴惴不安的过了一日,好不容易到了掌灯的时候,宝音悄悄到了满珠习礼的毡房,却没有见到人。听守卫说一早便去了大帐议事,到这时候还没有回来。
宝音心里盘算,这商议了一天的大事必定非同小可,莫不是……她心里一跳,不敢再乱猜,当下就决定冒险摸去大帐打听一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乘着天黑,宝音转过几顶毡房,避开巡夜的卫兵,悄悄的靠近了大帐的后面。帐篷里点着灯,人影幢幢,隐约还能听到争论的声音。
她凑上前去,屏住呼吸,静静的分辨着传出来的隐约的谈话声。
“……我们还能怎么办?”
“可是……总不能害了她……”
“一个姑娘家……全科尔沁陪葬吗?”
断断续续的声音听得宝音心惊肉跳,却依然听不出端倪来。就在这时,帐篷里忽然传出满珠习礼大声的争辩:“阿玛,这样的事我绝对不干。你若执意要把真儿送去察哈尔,那你找别人去,我不去!”
“放肆!”宰桑台吉好像也动了怒,厉声斥道,“少了你,明天太阳还是一样升起来!就这么定了,你要是敢阻挠,就是对祖宗、对科尔沁不忠!”
“明天,卓力格图送真儿启程,到察哈尔完婚!”
猛然听到这句话,宝音大惊失色,急忙抬手捂嘴,依然没有能够及时阻止那脱口而出的惊呼。
就听得帐里有人大声叱问了一句“谁!”,与此同时,在离她鼻尖一分的地方,只听得“刷”的一声,一把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尖刀就刺破了帐篷,出现在她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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