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的光亮在同一瞬间寂灭,身旁的马蹄声踏着水花,擦肩而过。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昏暗,只有远处那府门前挂着的两盏灯笼发出暗淡的光芒。
呼兰茉真不可思议的用手死死捂住了口中的惊呼,那恍如梦境的一瞬啊,雪亮的电光下,那马上的军士,竟然是……竟然是多铎的模样!
她蓦然回头,顺着那还未远去的马蹄声看去。
周围不绝于耳的依然是沙沙的雨声,隐约的马蹄声却难以辨别究竟是否越来越远。
身后,宝音跟了上来:“格格,怎么不走了?先找个地方避雨要紧啊?”说着,伸手帮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许是自己眼花了?只是惊鸿一瞥,她甚至不敢确定那是不是真的,可是为什么就在那一瞬间,心里会像忽然刮过一阵风,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的街巷里似乎除了雨水什么都没有了。她从胸中深深吐出一口气,心口迟钝而又清晰的疼痛着。她转过身,在雨中迈步离开。
或许只是相像,或许根本就不是,或许……她低下头,黯然神伤。或许是他,却是不愿停下来了吧……
远处,马队停在了贝勒府的门前。几个人翻身下马,一旁的亲兵上前牵了马到后面去。
达尔满抖了抖斗篷上的雨水,正要进门,无意回头,却看见多铎还骑在马上,一动不动,仿佛想什么想得出神。
“爷?怎么了?”达尔满上前牵住马,抬头看着他问,“快进屋避避雨吧。”
多铎皱着眉头,沉吟着:“我问你,咱们进巷子的时候,你可看见有个姑娘从里面出来?”
达尔满低头想了想,点头说道:“好像是,雨大天黑,奴才没注意。”见他没有要下来的意思,镶白旗副将又劝道,“爷,有什么进屋再说,雨这么大,淋出病来如何是好?”
“你别打岔!”多铎抬手阻止了达尔满的话。他的拳头抵在下巴上,苦苦思索着那个雨中一晃而过的身影。
“你觉得,那姑娘,是不是像一个人?”他眼神忽然看住了下面的达尔满。
对方一怔,忽而拍了一下脑门,脱口而出:“真格格!”
与此同时,多铎已经播转马头,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马儿吃痛,长嘶一声,飞也似得向着来的方向追出去。
两个姑娘在雨中继续向前走,落寞的令人心疼。清瘦的背影在倾盆的大雨中渐渐模糊。前路何方,奈何思量?
“真儿!”
呼兰茉真的脚步一顿。萦绕耳边的雨声里忽而听得有人叫她,而那声音却仿佛模糊的一点不真实。她转头看看宝音,宝音牵着马,吃力跟在她身边,看着她征询的表情,眼睛里露出茫然。
该死!你还在做什么梦!呼兰茉真心里狠狠地骂自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彻底把这个沉沦的自己打醒。
“真儿!”
又来了,这一次似乎清晰了很多,还伴随着急促的马蹄的声音。呼兰茉真闭上眼睛,狠狠摇头,想要把这个该死的臆想赶出自己的脑海。
宝音似乎也听到了什么声音,她下意识的回头一看,立即不可抑制的惊叫出声:“天哪!”她急忙伸一只手去拉呼兰茉真的袖子,另一只手指着身后的方向,声音带着惊喜的颤抖:“格格,你快看!看谁来了?”
呼兰茉真愕然回头,一眼以后,整个人就彻底的呆了。
漫天交织的闪电下,密密的雨幕中,那个领头的骑马军士又回来了,他身披的白色斗篷在风雨中翻飞起来,头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掉了,纵马踏着无数晶莹的水花,飞一样的向她靠近。忽明忽灭的电光中,却真真切切的是那张在她梦中无数次出现的面庞。不是多铎又会是谁?
世界就这样安静下来,所有的纷繁瞬间消弭殆尽,没有风在耳边呼啸,没有雨打在肩膀得上的冰凉,没有空中闪电刺目的光亮,眼里只有纵马而来的少年闯过层层迷雾,一点点清晰起来。他的一举一动在呼兰茉真的眼里一次次的被定格,再继续,一步步地来到她面前。
马儿还没有停稳脚步,多铎就噌的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站在了她的面前。恍若魂梦隔一世,满腹心事无从诉。乍一看见,多铎如此真实地站在面前,甚至可以感受他轻轻的呼吸声,呼兰茉真竟然茫茫然的盯着他的脸,宛若一尊石像,怔怔的半张着嘴巴,一动不动。
多铎站在她面前,肩背挺拔,也是满脸的雨水,不断顺着下颌掉下来。他低头凝视着呼兰茉真冻结的脸,明亮的眼睛里涌动着浓浓的疼惜,眼圈红红的。
“原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呼兰茉真怔怔伸出手去,抚上他微微皱起的眉骨。
话还未说完,多铎猛然向前,一把将她揽进怀中,紧紧拥住。
那样的拥抱,带着无尽的痴狂与绝望,强烈的令人窒息。还剩下的半句话梗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她只觉得眼睛里不断有滚烫的泪水涌出来,点点滴滴落在他的肩膀。她同样紧紧的回应他的拥抱,就像离开科尔沁的时候,抱着义无反顾的决心,像一只扑火的飞蛾,为了连自己都没有把握的爱情,将今后的生命一起祭献。
天空中依然大雨倾盆,可是彼此依偎着的两个人却不再觉得寒冷。一瞬间,天地之间不再孤独的一个人,而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可以再累了的时候靠一靠。爱的藤蔓从两颗心中蜿蜒而出,彼此纠缠着一生,直至死亡。
宝音站在一边看着,紧紧咬住了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脸上的泪水却混着雨水不断从腮边滑下来。这一路这两个人都走得太辛苦,而现在,终于在一番跋涉之后,经历擦肩而过的失落,却终于找到了彼此。
“原谅我,真儿。”半晌,多铎喃喃着说了一句,觉得心里像一把钝刀来回撕扯。
“我……累了……想……想睡一下。”呼兰茉真努力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可是眼前的景象还是一点点暗下来,渐渐失去了意识。
多铎这才意识到,这丫头在雨里淋得太久,急忙放开她,反手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由宝音帮忙扶上马去。
“宝音,上马,跟我来。”多铎跳上马背,把呼兰茉真胡在身前,一边吩咐宝音,一边抖开缰绳。
宝音答应着,翻身上马。两个人一前一后,纵马而去。
“大夫,怎么样?”
老郎中的手还没有从呼兰茉真的手腕上离开,多铎就急忙凑上前去问,宝音站在后面急得绞着手指,坐立不安。
“请贝勒爷放心。”老郎中拱了拱手,慢条斯理的说,“这位姑娘只是淋了雨,受了风寒,并无大碍,好好睡一觉,按老夫开的方子吃两剂也就没事了。”
多铎哪有心思听他啰嗦这些,只听了“没有大碍”,心里这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挥挥手说道:“宝音,你也让大夫看看。”
宝音也是松了一口气,这调皮的性子就又上来了,便笑道:“我哪有那么娇贵?倒是您,要请郎中好好瞧瞧,可不要坐下什么病来。”
这句话正中达尔满的下怀,急忙在一边附和:“宝音姑娘说的是,爷也让大夫请请脉吧。”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话啊?”多铎不耐烦地回头瞪了他一眼,“话多也就算了,还笨得要死!你去跟着大夫多抓两幅药回来,我一并吃不就没事了?”
达尔满一愣,也没了话,抓了抓后脑勺,憨憨的“嘿嘿”干笑了两声。
“嘿嘿!”多铎学他的样子夸张的扯了扯嘴角,忽而变了脸:“嘿什么嘿?你还不赶紧去抓药?!”
“哦!”达尔满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就跳出门,追那老郎中去了,逗得宝音只拿袖子掩着嘴偷笑。这主仆二人也当真是绝配了。
多铎走到床边坐下,捧起熟睡中的少女的脸来,疼惜的自语道:“像是瘦了些……”
“哪能不瘦呢?”宝音走过来,替她掖了掖被角,“这些天吃不下睡不着的。她啊,可是会折腾自己呢!”
多铎抬头看了宝音一眼,一时无语。
“贝勒爷,有句话是我不当讲的。可是不说,我却觉得对不起格格从小待我的恩情。”
多铎点点头:“你说。”
宝音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头略带哀伤的看着呼兰茉真,缓缓说道:“格格这次来盛京,是再没有退路的了。她不说,我却看得出,若再没了您,她怕是就生无可恋了。”
多铎一怔,却没有答话,只是执起呼兰茉真的手来,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笑话!你怎么会没有了我呢?执子之手,就地老,便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