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喀喇沁草原,牧草长得有齐膝深,微风拂过,碧波荡漾。碧蓝的天空仿佛离地面很近,几朵洁白的云彩漂浮在空中,在草原上投下淡灰色的影子。
黄昏时分,远远的两匹马一前一后飞驰而来,马蹄声声惊醒了宁静中的喀喇沁草原。
“格格,你倒是慢点啊。”一个身穿红色蒙古袍的小姑娘落在后面,急切地对着前面一匹马上的少女喊。
那马背上的少女回过头来,咯咯笑道:“还是你快点吧。”说完,回过头去又是一鞭子,□□的马儿跑得更野。
前面的少女穿一件包银边的白色蒙古袍,头上扎着同样颜色的绒花,几条长长的小辫子垂在胸前,颈上还挂着一串银质的缨络,不停的发出丁丁当当的响声。她不住地扬鞭催马,急得后面的红衣少女一路的叫嚷。
眼前已经到了小凌河,白衣少女“腾”的一声跳下马来,任那马自去啃草,自己则向四周张望。
“格格,”那红衣少女这才上气不接下气下了马,几步追过来,“你这么快,我哪里追的上啊?”
白衣少女回头看了一眼脸儿红扑扑的侍女,不由“咯咯”的笑出声来:“我说宝音啊,你还好意思做咱们科尔沁的人呢,连骑马都慢吞吞的。我看啊,还是提早把你嫁出去,可不要丢了我呼兰茉真的脸。”
“格格,你又拿我取笑。”叫宝音的丫头嘟着嘴,低声的抗议。
呼兰茉真不理他,又向南走了几步,嘴里低声自语道:“不是说,满洲和大明在这里打仗么?怎么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宝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若不是格格要来看这场热闹,怕也不肯跟着满珠习礼贝勒来喀喇沁牧游啊。”
呼兰茉真手里绞着小辫梢儿,也不说什么,又向南边走了几步。
“格格,咱们还是回去吧。”宝音上来就扯她的衣袖,“这打仗无非就是死人死马,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了,真要打仗,也有贝勒们和巴图鲁,格格是女儿家,操的这是哪门子的闲心?”
这句话可是说恼了呼兰茉真,她猛地回头,双眼一瞪,斥道:“谁说打仗就是贝勒们的事,我呼兰茉真要是带兵打仗也不见得就比满珠习礼哥哥差。”
宝音先是吓了一跳,听了后面这些话,突然绷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哪有格格上阵带兵的道理?就算是嫁到满洲的玉格格,被大金的汗王称为后宫第一谋士,也没听过要上阵的。只怕格格上阵带了兵,就是没人敢娶了!”说着,这丫头还皱着眉头深深叹了口气,一连愁苦的样子,“只是可怜了宰桑台吉,又要养出个叶赫老女来。”
“死丫头,找打!”呼兰茉真啐了一口,举起手里的鞭子就向宝音挥过去。这丫头咯咯的笑着,一偏头避了过去,转身就跑。呼兰茉真哪里肯放?二话不说,拔脚就追。
这二人一路追,一路闹,洒下一路的银铃般的欢笑。
“好格格,不闹了,我错了,宝音再也不敢了。”不知跑了多远,宝音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喘着粗气。只听见,身后呼兰茉真的脚步到了近前,却不动了。她心里奇怪,今天她怎么这么听话?说不玩还就真不玩了?这样想着,宝音抬起头去看,只见呼兰茉真站在原地,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看这前方,手里的马鞭也垂了下来,像是中了邪。
“格格?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宝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使劲摇晃着呼兰茉真的肩膀。这可是科尔沁宰桑台吉的小格格,出了差错,她十个宝音也赔不起啊。
呼兰茉真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伸出一只手来把挡在面前的宝音拨开,向前走了两步,依然紧紧盯着前方,并且死死的咬住了嘴唇。
宝音诧异地回头去看,这一看,连她也一块呆在了原地。
面前的缓坡下,碧绿的青草几乎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被烧得破破烂烂的旗子歪歪扭扭的插在土地里,不时随风扬起。浓浓的黑烟还不断的从一堆堆灰烬中冒出来,弥漫在被战火焚为一片焦土的战场上。
宝音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早已经吓得两腿乱颤。而一边的呼兰茉真却像中了邪一般,一步一步朝下走去。
“格格,别去。回来!”宝音叫了一声,无奈呼兰茉真根本就没有理会。她狠狠的一跺脚,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下去。
呼兰茉真一路走,从成堆的尸体和轻扬得破旗之间穿过去。一身雪白的蒙古袍在乌黑的浓烟中显得颇为惹眼。
突然,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沾满血污的手,死死的抓住了她红色的鹿皮小靴!呼兰茉真一惊,下意识的发出一声轻叫。
她这一叫不要紧,可把跟在后面的宝音吓了个半死。本来在这尸体堆里穿行就够紧张的,忽听得呼兰茉真在前面一声惊叫。定睛一看,红色的鹿皮小靴上竟然抓着一只同样血红的手,宝音哪里还管得许多,只当是遇上诈尸了,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冲上前去,飞起一脚,结结实实的踢在那只胳膊上。
草丛里传来一声闷闷的痛哼,便再没了声音。宝音正要拉起呼兰茉真逃命去,抬眼就见这个从来就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的小格格正用一副“谁要你多管闲事”的眼神看着自己。宝音撇撇嘴,低头不说话了。
呼兰茉真狠狠地瞪了这个“护主心切”丫头一眼,而后寻着声音,探身拨开齐膝长的草叶儿,这才看到里面的情景。
草丛里,躺着一个浑身几乎被血浸透了的人。这幅狼狈的样子,也不知道多大年纪,什么相貌,只看得出他身上穿的是满洲镶白旗的军服。
她走过去,蹲下身,把那人从地上扶起来。宝音一句“格格,别动……”刚出口,就被她一个白眼翻了回来,剩下半句“怪脏的”噎在嘴里,没敢说出来。
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才把这个人从草地上拖起来。呼兰茉真把他的头抱在怀里,用雪白的手巾细细擦去他脸上烟熏得黑印和沾染的血污。那张脸在她的怀里一点点地清晰起来,是个清俊的少年。虽然素不相识,但是她心里却隐隐觉得那张脸有一种特殊的熟捻。
那个少年微微睁看眼睛,看了她一眼,身体蓦然动了动,像是要惊觉而起,却丝毫动弹不得。她冲着他微微笑了笑,说:“我是蒙古人,你别怕。”少年听了这话,才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合上了眼,再次沉沉睡去。
“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去牵马?你看看他这副样子,还能撑多久?”呼兰茉真抬起来头,还不忘气呼呼的对宝音说。
宝音嘟着嘴,不满的哼了一声,跑去牵马了。
呼兰茉真忽然觉得右手一紧,低头看,那昏睡中的少年竟然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