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多铎骑着马，漫不经心的扯着缰绳，回过头去看着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多尔衮。
多尔衮淡淡地笑了笑，摇着头说：“这你还看不明白吗？这番打算他早就成竹在胸了。只不过接你我之手平定蒙古，不过，这一回，却是真的可以成全你和真儿。”
“莫不是……”多铎忽然想起了什么，拉住了多尔衮的手臂，“今儿早上，玉姐姐来看真儿，说是听说她在我这儿。难道是他知道了？”
听见“玉姐姐”三个字，多尔衮浑身一震，猝然回头看着多铎：“玉儿？”
“是。这会儿还在呢，咱们回去问问？”多铎点头回答。
马上的多尔衮蓦然失神。他低垂着眼帘，悠悠的吐出一口气来。他有些害怕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一面之后，又是无尽的孤独和寂寥。相见不如想念，都是一般的煎熬。
他想着，却没注意已经到了门口。兵士走过来牵了马，多铎抬腿跃下马背，招呼了一声，便进了门。多尔衮抬眼看看，深深叹了一口气，强自定了定神，才抬腿跟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姐妹二人坐在屋里闲话。往日脸上不见喜色的呼兰茉真竟也在唇边扬起了一丝浅笑。
大玉儿抬头看见他进来，笑问：“回来了？怎么说？”
真儿听见，回头一看。迎面正碰上多铎看来的目光，她一怔，急忙避开，低下头去。
心里微微有些凉，可毕竟看见她的笑颜，多铎没说什么，挨着真儿坐了，回大玉儿的问话。他一五一十将西征察哈尔的事情说了个明白，而后又将皇太极的意思复述了一回。
“什么？”真儿诧然抬头，光亮在眸子里闪了几闪，而后寂灭。
“可不是，他就这么说的。”多铎笑了笑，拉起她的手来，暖在掌心里。
真儿看了看他的脸，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略微有些无奈地淡淡一笑。
“果然是这样。”大玉儿释然的笑了笑，对多铎说，“我妹妹啊，就交给你了。”
多铎听了这话愣着了好一会，忽然间明白这位玉姐姐一大早来看妹妹，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了。他喜不自禁，一下子跳了起来，拉着真儿连连问“是不是真的”。
面前的女子轻轻点了点头，唇边勾起一丝羞赧。
一时间，在外面驰骋疆场的贝勒爷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他哈哈大笑，一把抱起真儿，一连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儿，惊得真儿大声叫嚷。
“怎么样？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我？”大玉儿起身笑道。
多铎放下真儿，满面笑容，重重点头：“是是是，一定好好谢谢姐姐。”
“如何谢……”大玉儿无意识的转了一下目光，门边的景象落入眼帘，她一脸的笑容忽然就僵在了脸上，口中的半句话也梗在了喉咙里。
身后，传来苏茉尔的惊呼：“十四爷！”
多尔衮默默地站在门口，长身而立，雪白的衣摆在微风中飘动。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定定得看着大玉儿的脸，满脸宁静，眼神柔软的像外面一派春光里淡金色的阳光。
大玉儿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目光，心中却忍不住怅然叹息。这么些日子以来，她还是会被他这样的眼神击中，想要流下眼泪来。她本以为已经淡然如风的情，却似乎在心底积淀的愈加浓烈。
“哥……”多铎真要开口，一旁伶俐的真儿却拉住了他，轻轻摆了摆手。这样的情景能多久就让它有多久吧。
真儿拉着多铎悄悄的遛进了后堂，苏茉尔也退了出来，轻轻关上了门。
“哎，你真的不走了吧？别是又骗我？”才出了门，多铎一把拉住真儿，依然不放心，认真地问。
真儿一愣，心中暗笑，表面上却佯装一本正经的回答：“可不是，我和姐姐商量好作弄你来着。”
话音未落，多铎已经变了脸色，蹙眉瞪着眼睛看着她。本来还想打趣儿的真儿急忙把到了嘴边的玩笑咽了下去，撒娇一般摇着他的手臂：“好了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说不走就不走，你赶都赶都不走。”
“唉……”多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同时在心里送了一口气。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拉起真儿的手，板着脸教训道：“小丫头，我警告你，以后要是再拿这件事情开玩笑，我一定军法处置，决不轻饶！”
真儿一愣，眨了眨眼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躬身打千儿，低头干脆地说：“小的遵命！再也不敢了。”
多铎又好气又好笑，弯腰扶她起来。
“贝勒爷，咱们出征什么时候出发啊？”真儿笑靥如花。
“什么叫咱们？”多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门，故意皱着眉头，“是我们，打起仗来是要死人的，你去做什么？”
真儿满脸不服气得摸了摸被拍了一下的脑门：“你若不让我去，这满洲贝勒的侧福晋我就不做了！”
话出了口，两个人都怔住了。“侧福晋”这三个字像长了刺儿一样，在毫无防备的时候，狠狠地扎了他们一下，令人浑身一悚。
嘴角那一抹宠溺的笑意慢慢退去，换上了一层薄薄的痛楚的苦笑。多铎的眼神黯然的垂落在地面上，明灭不定。身体蓦然有些僵硬，连勉强撑起一个笑脸都显得有些吃力。
“多铎，我不是那个意思……”真儿扯了扯他的衣袖，咬着嘴唇。她知道自己的一时失语，或许面前的这个人比自己更痛上百倍。
“对不起，真儿。”多铎生生的忍着眼底汹涌的泪水，伸手把她揽进怀里，紧紧拥抱。仿佛那就是他生命的全部，而如同风一般，会从他手中淡然离去。在他的心里一直埋藏着这样一种恐惧。失去，或许他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失去，而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失去了。
“傻蛋！我又没有怪你。”在他的怀抱里，真儿含着眼泪却露出淡淡的笑容，“我才不在乎这些呢，一点儿都不在乎。”她抽出手臂，搂住多铎的脖子。
廊子下面，两个人相拥而立，而屋子里，也有两个人向望无语。
“你……还好吗？”沉默着站了许久，多尔衮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呵……”大玉儿淡淡一笑，低头不看他，“没什么好不好的，老样子吧。”袖子里，手指颤抖着紧紧绞住了手绢儿，用力的在手背上勒出一条条红色的印记。可是那张素净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波澜。
多尔衮轻轻的“哦”了一声之后，便再没了下文。心里本来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可是面对这样一个玉儿，他却无法开口。她早已经不再是原来的玉格格了，深宫之中，她的聪明已经化为了一种智慧，内敛而沉静。
大玉儿抬头看看天色，缓缓从口中吐出一口气：“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回宫去，有件是我还要跟你们哥俩交代一下。”
“你说……”
“西征察哈尔，你们还是带上真儿吧。”大玉儿看着多尔衮疑惑的眼神不慌不忙的解释着，“不管怎么样，大汗在你们面前还是一无所知的，只要打赢这一仗，多铎和真儿便就算得成正果。大汉自己说过的话，是不会反悔的。”
“是，我明白了。”多尔衮点了点头。
“好，那我告辞了。”大玉儿说着，微微躬了躬身，抬脚就往外走。
花盆底儿的鞋子在地上叩击出轻轻的响动，一下下击打在多尔衮的心里。这一去，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得以在相见。两个身影在交错的一瞬，气息都微微凝滞。
“你……”多尔衮死死的盯着前方，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再也压制不住汹涌的情感，想要留住她。他的背影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多保重！”
稀薄的落日在大玉儿的脸上印上淡淡的血色，她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愁苦，眼神里明灭不定的光芒令人捉摸不透。她也没有回头，只是扯起一丝笑来，慢慢的回答：“十四爷保重。”
两个人背对着对方，距离越来越远。或许这个时候，有任何一个人回一下头就会看见对方紧攥成拳头的手指和颤抖的背影，脚步便不会那样决绝。只有“情”才能成为“情”的桎梏，而要打破这种桎梏，却只能是彼此的坚定。
大玉儿就这样绝然离开了，坐在车子里的她却默默流下了两行泪水。对或者错在她的心里已经看不分明。或者本来就不能用对错来衡量，可是，在她的心底却有着一份别样的坚定，那就是要让妹妹有情相守，不再天涯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