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贝勒府里的灯火亮了半夜,灯下,多尔衮、多铎和真儿三个人商量着出征的事情,宝音坐在一边,不时地添茶倒水。
而在另一端的小院子里,灯火依旧。
“咝……”乌云格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把被针扎破的手指凑到唇边,轻轻吮着伤口。眼前已经有些发花,手中的铠甲已经焕然一新。
诺敏愤愤地从口中吐出一口气来,别过头去不再理睬穿针引线忙碌着的主子。说是生气倒不如说的心痛,却也拿她没有办法。
目光落在那件白色镶着红边儿的铠甲,灯光下显得微微刺目。乌云格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手指轻轻抚过,眼前渐渐浮现出那个人的脸来。似乎自己见到的时候,他总是一幅冷冰冰的模样,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可是她却能从他的眼底看出强烈的情感,虽然那些疼惜并不属于自己,可是她依然为此而沉迷。
如果,他能够多看她一眼,那也是好的啊……
“我都说不行了,哥,这太危险了!”多铎一拍桌子,立起身来。桌上的灯忽的一震,火苗儿剧烈的摇晃着。
多尔衮默不作声得抬起头来,看着多铎一句话也不说。
“你干什么啊?”真儿看看多尔衮的脸,站起来,硬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座位上,“总要听十四爷把话说完。”
多尔衮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还不相信我?”
“我只是……”多铎还要争辩,真儿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踢了他一脚,示意他闭嘴。
“若我没有把握保证真儿的安全,我就不会提议这样做。”多尔衮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他和大玉儿的看法不谋而合。
“我觉得有理。既然大汗不说破,我们就只当他什么也不知道,这样顺水推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真儿看了看身边眉头深锁的多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你就听十四爷的吧,我就装做一个亲兵,时时刻刻呆在你的眼皮底下总行了吧?”
多尔衮含笑微微点头:“这个主意不错,你看呢?”他把目光投向弟弟,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决定。
“……既然如此,就这样办吧。”沉吟良久,多铎终于妥协了。他向哥哥点点头,转头板起一张脸来,故作严肃地对真儿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准离开我的视线,不然我立刻叫人送你回来,我说到做到!”
真儿抬手丛彬边勾过一缕头发,绞在指尖,脸上淡淡的笑意掩不住顽皮,嘴里直嚷着“你若不信我,断发为誓,断发为誓啊”,说这就要动手,被多铎一把按下。
眼见这里已然太平了,多尔衮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襟:“那我走了,你们也早些准备吧。快则一两天,慢则三五日,恐怕就要起程了。”
“哥,我送你。”多铎也站起身来。
“不必了,我还要去代善哥哥那里商量一些事情。”多尔衮淡淡地说着,帮弟弟整了整衣领,“你呢,就留下来照顾这里吧。”
多铎点头,多尔衮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站在门里,望着他的背影在夜色里一点点的隐匿,多铎脸上浮出孩子一样淡淡的笑意。就是这样一个哥哥,一直站在他的背后,默默的支撑着他。两个人相依为命,走过那些晦暗不堪的过往,一直到今天,容忍着他的任性和急躁,却一心只为他着想着。
哥,若有来世,我依然要做你的兄弟。
乌云格双手捧着缝好的铠甲走在长长的游廊里,灯光从屋里透出来,在她的脸上映上窗棂淡青色的阴影。初春里的天气,夜里已经起风了。院子里掠过略带泥土气味的风吹起垂在耳边的流苏,扫在言教,轻浅的麻涩。
女子的脚步在转角的地方停了下来,她低下头去,踟蹰着,眉间耸起一个忧伤的弧度。新婚夫婿就要远征而去,任哪一个新嫁娘也会惆怅万分吧?乌云格这样想,轻轻叹了一口气,花盆底儿的旗鞋再次在石板路面上叩出清晰的声响……
屋子里,灯火通明。多铎坐在一边,抱着胳膊,一只手支着脑袋,有些无奈的看着真儿指挥着宝音在屋子里来来去去,席卷整个儿房间。
“那个,那个斗篷也要带着。”
真儿一挥手,宝音连话都懒得回,直奔衣架而去。
多铎叹了口气,用手指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无可奈何的翻了个白眼,支着膝盖站起来,走到真儿身后,伸手圈住她,在耳边说:“格格,我们是去打仗,不是去郊游啊。你什么都要带去,一个人要准备几匹马?”
“你懂什么?”真儿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转过身来,结结实实的白了他一眼,一幅理直气壮的样子,“什么叫做‘有备不换’?就是这样的嘛。”
“有备什么?”多铎哭笑不得,“那是有备无患。”
真儿一愣,随即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随便了,反正准备了总没有坏处的。”
多铎呵呵一笑,也就放了手由她去,独自转身走到门口。
“贝勒爷……”一个轻微的颤抖着的声音从门外的阴影里传出来,他定睛去看,不由得一怔。
“你……你怎么来了?”多铎的脸色变了变,回头看了看屋里毫无察觉依然忙得不可开交的真儿,不动声色的走了出来,恰好把站在门口的乌云格挡住。
“我是来送这个的。”乌云格把手里的铠甲捧到他的面前,抬起眼睛看着他。
看着那件崭新的铠甲,多铎蓦然就沉默了。他不知道应该对面的前的这个女子说些什么,更说不清楚对她怀着怎样的情愫。他伸出手去,缓缓的抚过铠甲,铜钉儿上的冰凉从指尖一只传到心里,就像眼前的这个人那样的眼神。
“多谢。”多铎垂下眼来,从乌云格的手里接过自己的铠甲,抱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来,“你……早点回去吧,夜深了,早点休息。”
乌云格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勉强的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深深的福下身去:“是。”
多铎在没有说什么,转身就要进屋去。身后,乌云格的声音如同一阵清风:“此次西征蒙古,还望贝勒爷保重。”
多铎的背影晃了一下,他背着身子站了站,静默的点了点头,随后低头走进门去,合上了屋门。
门外只剩下乌云格一个人,淡淡的月光照着石阶前面一片雪白。她忽然有一种浑身都被抽空了的感觉,像一阵风吹进心里,把一切都吹走了,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留下。她仿佛丢了魂魄一样,目光直愣愣的顶着前方的地面,向着府第后面的院子走回去,身影在黑暗中渐渐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