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圆月渐渐西移,阶前泼洒的银白色的月光像流水一样,一点点弥漫进来。哲哲倚着门畔站着,拢在眉间淡淡的忧愁隐匿在阴影里。多铎方才说的那一番话久久的纠缠在她的心里,始终不散。
呼兰茉真,当年她离开科尔沁的时候还只是个尚在襁褓的奶娃娃,几年前回去省亲的时候,也没有见过。现在想来竟是连她的眉眼也模糊了,算起来,今年也该是十六七的大姑娘了。倘若真的指了婚也是好的,只是……
哲哲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越加的惆怅起来。
几年前,皇太极也就张罗起多铎的婚事来,只是这倔脾气的小子总也不愿意。皇太极是个疑心颇重的人,这汗位坐的也是提心吊胆,尤其对多尔衮兄弟总是心存芥蒂。这门婚事少不得也是要为了笼络他们,这些哲哲是知道的,遂了他们的心自然是好,可是这个两情相悦的福晋却会不会为皇太极所想呢?若不是,他又怎么可能答应指婚呢?
她正想着,却遥遥的看见一队人提着灯往这边来,门外珍哥进来说:“大福晋,像是大汗来了。”
哲哲点了点头,手指在鬓间理了理头发,这工夫,皇太极已经进了院门,脸色微微有些灰白,一层疲惫罩在脸上。
请了安,上了茶,宫女太监俱都退下了。皇太极斜靠在躺椅上,凑着一盏灯看书。哲哲原地站了站,心想趁早说了也好,倒也免得闹得像多尔衮和大玉儿一般的阴错阳差。于是,她走了过去,试探着问:“我有件事情想与大汗商量,倒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皇太极应了一声,头也没有抬,“你我夫妻多年,你最是识大体的,要是不当讲的,怕也不会说了。”
哲哲低头淡淡笑了一笑,便开口道:“眼见多铎年纪也不小了,也是该有个福晋在府里张罗的时候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皇太极身子斜了斜,哲哲看见急忙拿了靠垫,放在他身后。皇太极拉着她的手,让她在一旁坐了下来,“先几年也替他张罗来着,可是他倒好,挑三拣四竟也没了下文。知道的是他自己挑剔,不知道的只说我这个做兄长怠慢了他。”
“大汗哪里的话。”哲哲莞尔一笑,“多铎年纪小,做事冲动些也是有的。可这次回来竟是沉稳老练得多了。”
皇太极点了点头,似是回想了一下,赞赏的微微一笑。
一见皇太极这样的神色,哲哲急忙趁热打铁:“听说科尔沁的台吉的小格格很是标致伶俐,年纪也相当,倒是一桩亲上加亲的好事。”
“科尔沁?”皇太极抬起头来,看着哲哲,“宰桑的小女儿?”
哲哲点点头,从对面这个大金汗王的眼睛里,她却也看不出什么答案来。
皇太极没有再说,只是放下了手里的书,又端过桌上的茶,深深喝了一盏。灯光下,那双蕴藏了太多东西的眸子里隐隐有暗流涌动,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哲哲从他手里接过茶盏,又添了一盏,复递到他手里。
皇太极忽然笑了一声,问道:“这些话,是多铎跟你说的吧?”
眉头一跳,哲哲也微微一笑,从容答道:“今日我留他在宫里吃饭,不经意间,闲话就扯出来,他起先还害臊不肯说呢。”
皇太极抬起眼来,意味深长的看着哲哲,嘴角冷冷一挑:“是吗?”
“大汗不信?”哲哲故作淡定,其实心里也真是忐忑的厉害。
“其实,这样倒也是不错。”皇太极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等明年开了春,倒真是应该筹划着平定察哈尔了,这时候与科尔沁联姻,倒也是在这一路上有多了一处供给的地方。”
哲哲拾起斗篷来,跟过来替他披在肩膀上:“这些事,后宫本来不该插手的,但是大汗说起,我也觉得,察哈尔的事情还是要交给多铎去办,咱们何不就卖了他这个人情?”
“是啊,”皇太极望着窗外,脸上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古怪笑容,“这是他自己选的,难不成还会不满意?”
“正是这番道理。”哲哲急忙回答,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太极无声的冷笑,语气却依然平静:“这样吧,我明天就与几位贝勒商量,派人去科尔沁提亲。”
说着,一抹冷光,从他深邃的眸子里一掠而过。
几天下来,听说皇太极已经叫人拟了婚书,这就要派人去科尔沁,哲哲心里甚是欢喜,提前就忙着张罗婚礼的事情。这天正坐在窗边,绣一只鸳鸯枕,就听见门外珍哥问了声“侧福晋来了”。
大玉儿打门里进来,老远就亲热地叫了声“姑姑”。
“你来得正好。”哲哲招手要她过去,“这宫里数你绣活儿好,快来看看这个我绣的还拿得出手去么?”
大玉儿笑着接过来,端详着,身后苏茉尔探出头来:“呀,都说我们格格的手巧,看起来啊,还是大福晋的手艺更精致些。”
“鬼丫头,越来越会说话了。”哲哲虽说口里这么说,脸上却是浓浓的笑意。
“别看我这丫头没规矩,今天倒是说了句实在话。”大玉儿把枕头还给哲哲,自顾坐了,又说,“姑姑这么早就开始做这些活儿,想是十五爷的婚事定下了?”
“八九不离十吧。”哲哲低下头,手里的绣花针在柔软的丝绸上描画着,“听说已经拟好了婚书,这几天就派人过去呢。”
大玉儿的脸色微微沉了沉,皱着眉头想了想,口中喃喃道:“我却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怎么?”哲哲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看着她。
“不知道,许是我多虑了。”大玉儿勉强笑了笑,眉间依然难掩忧虑的神色。
看着她的脸色,哲哲也不由得觉得心里不安起来,手下一个不小心,绣花的针就深深的刺进了手指。
“啊。”她不由得轻呼。殷红的血涌出来,沾在了一只鸳鸯的身上。哲哲看这那染血的鸳鸯,不由得皱起了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心底渐渐在浮起。
与此同时,书房里,礼官坐在桌前,握着笔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抬起头有些胆怯地看了看背着手背着身站在他面前的皇太极,轻轻地又问了一句:“大汗,就是这样写吗?”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威严的声音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是是是。”他连连点头,急忙落笔,把写好字的那张文书呈给了大金国的汗王。
皇太极飞快的浏览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文章写得不错嘛。”礼官连连点头,陪着笑脸。
“还有,把这封信连聘书一起送到科尔沁,亲手交给宰桑台吉。”皇太极从书案上拿起一封信来,并那纸聘书一起交给了礼官,“去吧。”
礼官退出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忙不迭的用衣袖擦去头上的冷汗。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聘书,苦笑着摇摇了摇头。
这又是何苦呢?他不知道,想必里面的那个人也不知道,但是,却不得不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