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玉起身。
“我该告辞了。”她说。
“明天我们再见。”他说。
“何苦？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谁。你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你知不知道很蠢？”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面对心里喜欢的美人，男人都会变蠢。”肖然星眸如幽泓，大胆，坦荡。
冰玉冷笑：“有些事情，我相信是天命不可违的。”
肖然略略挑眉：“命运到底是什么东西，谁也说不清。还是相信自己比较好。”
冰玉为这一句“还是相信自己比较好”微震。好生豪放的话语！也许只有出身富足、一帆风顺的子弟才能有这样的胸怀吧！真正被命运左右、难见天日的人们，怎会负担地起这样的豪情？
冰玉冷笑：“你简直是个疯子。”
“偶尔做做疯子是件快乐的事。你也应该试一试，不要那样压抑自己。”
冰玉对这场争执完全放弃。
就要转身下画舫，肖然欺身跟上，探手触及她的肩。
冰玉回身。眨眼一把寒刃架在肖然脖颈上：“不要拦我。”语气低沉，带有一分怒气。
肖然面色坦荡，却也有一丝无奈。扬手之间，肖然已然将一支男式银簪插在冰玉发间：“你的发簪方才在席间掉下了。仅此而已。”手起手落，自他袖间飘起一丝淡淡的檀香。
冰玉撤刀，并不言谢，连楼梯和正门都不用，竟然登窗而去。
夜色尚轻。大街上还有行人和车辆。
冰玉独自走在月下的大街上，内心不知是和这夜一般宁静，还是一团纷乱。
今日的月，格外明亮，天上没有一丝云，月亮就那样耀眼的悬着，映出摇曳的黑色树影，也照亮眼前一条大路。
假如......
她凝视着眼前一条大街，视线却没有聚焦在任何一点。
假如她不在金狼门多好。假如冰姐姐不在金狼门多好。假如，十三郎也不在金狼门多好......
她就这样在冷夜中一直走下去，走回自己那间偏僻的客栈。
在背后关上房门，她轻轻叹了一声。房间里很黑，窗纸上映出外面白杨的剪影。她背依着房门、盯着那剪影发了片刻呆。
忽然她的心□□起来，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不是一个人在房间里。
房间里，还有别人。
是谁？贼吗？她屏息凝神，仔细感知，四目在黑暗中扫视而过。
黑暗之中，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你犯忌了。”
短短四个字。
冰玉心头一窒，呆愣在原地。片刻后，她平定了心神，摸黑走到床头小桌前，擦亮火摺子，点亮了油灯。
回身而视，十三郎一身锦缎棉衫，坐在靠墙的椅子里，面色冷俊，一泓星眸如电。在他的膝盖上，安静地卧着他的白狼，闭着眼睛在他怀里好像熟睡了一般。
她想问十三郎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十三郎会在她房间里。
但她却走到另外一面墙跟前。那里有张桌子，桌上放着茶壶和杯子。她拿起茶壶：“我去找东家要开水沏茶。十三郎且稍候。”
十三郎为什么会在她房间里，不必她问。他一定会说的，因为没有事情，他绝不会费这个周折找到她投宿的地方，在她的房间里一直等她。
“不必了。”十三郎的语气很冷。
她停下脚步。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他沉声说，“因为我才到了燕京，就听见有人在议论，说荣肖武馆的二公子，和一个叫骆玉的少年不清不楚。”
金狼门的弟子在外多用化名。除了身边带着一只好像是标签似的白狼的十三郎。
‘骆玉’是冰玉常用的一个化名。十三郎知道。
“那个男人，你不该亲近。”
“说个话不算亲近。”
“你在玩火。想重蹈冰宴复辄？”
“只是吃了顿饭而已。”
“不要狡辩！”十三郎的声音多了两分冷厉，“你和他是陌路人，他再英俊再会讨女孩子喜欢，你和他注定都只能是不、相、干。”
冰玉‘啪’地放下茶壶。
“见鬼！”她刻意压低的嗓音也难掩那一丝愤怒，“他救过我的命。你以为我如何才能在十六岁那年从太原活着回来？”
沉默。
冰玉失态，并不常见。
十三郎的语气缓和下来：“他救了你，很好。但就此忘了他吧。”
冰玉无言。
十三郎起身来到她身侧：“荣肖武馆在北方很具威望，当年以走正道、敢和□□对抗出名。这样的家族和我们这样的人，根本水火不相容。你和他之间永远都只会剪不断、理还乱。这样的人你敢惹吗？和他接近不是自找麻烦？或许有天你还必须杀了他，那时你下得了手吗？冰宴的经历还不能给你一个教训？我看着你一天天毫不容易长大成人，不希望看到你这么多年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冰玉抬眼对上他一双星眸，她的目光有种异样的情绪。
他的眼睛深邃而锐利。她看到肖然的眼睛的时候，联想到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但是肖然的眼睛多一份开朗，肖然的眼睛常常跳动着愉快的光彩。十三郎的眼睛沉静，隐藏着他自己。
她忽然为十三郎、也为自己悲哀。
“偶尔做做疯子会是件快乐的事。”冰玉想着肖然的话，脱口而出。
十三郎一怔。
“你说什么？”
“你不觉得金狼门之下的生活枯燥而乏味吗？
十三郎眯了一下眼睛。
冰玉就这样迎视着对面审视的目光，发觉自己微微在发抖。但最后她低下头来，低声说：“十三郎不必担心。冰玉知道怎么做。”
这个话题就此终止。没有人再继续下去，但一切又仿佛尽在不言中。
进入金狼门的人，都是自己用两只脚走进来的。怨不得别人。再怎样愤怒、不甘，最后还是要老样子默默往下走的。
十三郎一言不发，与她擦身而过，朝门口走去。白狼紧随其后。
冰玉在十三郎就要拉开房门的时候瞥过一眼。
但只是这随意一眼，冰玉霎时呆住。猛地拉起视线，她轻问：“白狼！白狼它......”
十三郎的手在门把手上顿住，低头望了望跟了他许多年的白狼。白狼看见主人止住动作，也停止了一瘸一拐的脚步，仿佛被将领喝令‘停止前进’的士兵。
它的一条前腿不见了，残肢的末端包裹着白布。
“白狼它...... 失去了一条前腿。”
冰玉自然看得出白狼少了条前腿。
发生了什么事！冰玉的心再次升起不详的感觉。但在她对上十三郎幽深的眼眸、预备询问的时候，十三郎却冷冰冰地说：“不关你的事你就不要瞎操心。管好你自己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