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骄阳似火。
炎热的天气并没有令楚寒冰赶路的速度丝毫减慢,半日的飞驰使她骑的那匹雄健的黑马已满身汗水、疲惫不堪了,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
她擦了擦汗,不禁叹了口气。
接到伯父病重的消息,她马不停蹄的赶往陆家堡。她的父母在她幼年时死于瘟疫,是伯父楚阳把她抚养大的。楚阳未曾娶妻,对这唯一的侄女视若亲生。早先他浪迹江湖,居无定所,带着个小女孩终究不便。一次路过百花山,楚寒冰被慧真师太看中,留在了那里。楚阳又四处漂泊,十年前投入陆家堡。
马的脚步越来越慢,楚寒冰也有些累了,抬手将散到额前的一缕秀发拢到耳后,抬头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清澈的河水在阳光下闪着鳞鳞波光。
黑马发出一声欢嘶。飞驰了大半日,它早已口渴了,那清清的河水比什么都有诱惑力。
到了河边,她松开缰绳,让马自去吃草饮水,自己也掬了水洗脸。想着伯父的病,不由心烦意乱,飞起一脚将一颗石子踢得远远的飞了出去,“咚”地一声落在水里。
河边一个正在洗手的黄衫青年被飞起的水花溅了满脸,他惊异的抬起头,看到楚寒冰,不禁一愣。
楚寒冰正满肚子没好气,看到他惊愕的目光,心下颇为恼怒:“看什么看!讨厌!”黄衫青年眉毛一挑,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是淡淡一笑。楚寒冰道:“你还看!当心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黄衫青年喃喃的道:“美色当前,不看岂不可惜?”
楚寒冰愣住了,随即怒道:“你说什么?!”黄衫青年微笑道:“你生气的样子更美!”他并非说话尖刻之人,一半是由于她方才出言无礼想故意气气她,另一半却是真心的赞美。
楚寒冰大怒,喝道:“你怎可如此无礼!”黄衫青年笑道:“我怎么无礼了?”她语为之塞,怔了怔见他正微笑着打量自己,脸不由红了,顿了顿足跃上马背,狠狠一鞭,黑马一声痛嘶,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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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堡。
一片花瓣悠悠地飘落到水中,水面上立刻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楚寒冰倚在汉白玉的栏杆上,望着水面呆呆出神。
伯父的病比想象中要好一些,但他已年迈,希望唯一的亲人能留在身边。想着将要离开慈母般的师父和师妹,她心里一阵伤感。
身后传来脚步声,只听有人道:“楚姑娘,你好。”她回过头来,却见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站在身后,正满面笑容的看着她。她愣了愣:“是你?”竟是在河边遇见的黄衫青年。
黄衫青年微笑道:“咱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啊!”她冷冷地看他一眼,道:“你怎么在这里?”黄衫青年笑道:“我当然在这里……这是我的家。”她诧异道:“你的家?你是谁?”黄衫青年优雅的欠欠身,道:“在下陆雨亭。”
她不由愣住了:“陆雨亭?原来是陆家大公子,失敬!失敬!”她嘴里说着“失敬”,脸上却哪有半分敬意?陆雨亭笑道:“不必客气!”她柳眉一竖,心中大为恼怒。
忽听身后有人“哧”地一笑,两人同时回头,只见花园门口探出一张雪白的脸,两只眼睛乌溜溜的,满脸精乖之气。
陆雨亭道:“菲菲,你笑什么?快过来!”陆菲菲格格一笑,蹦蹦跳跳地来到近前,挽着楚寒冰的手臂笑道:“大哥说话总是这样,楚姐姐你不要生气。”
陆雨亭笑道:“你别胡说,我可不敢得罪楚姑娘,刚才我还说让她‘不要客气’呢。”陆菲菲向他做了个鬼脸,道:“不跟你说,楚姐姐,到我房里去玩。”拽着楚寒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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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去长长的烛花,光线陡得亮了许多。换上一根金色的丝线,江可心越加精心的在一件蓝色长衫上刺绣。她也许不及林雪筠的秀丽,没有楚寒冰的冷艳,但她温柔善良,端庄贤淑。她是二公子陆天骄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自幼父母双亡,一直寄居在陆家。
绣完最后一针,轻轻剪断丝线,检视一遍,自己也觉得非常满意,她不禁暗暗笑了。捧起长衫,轻轻贴在脸上,长衫的质地非常好,柔软温滑,就象他的手在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她简直有些陶醉了。
忽然,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江可心惊醒过来,暗暗叹了口气,道:“谁?进来吧。”
门一开,一个绿衣少女走了进来。
她定睛看去,笑道:“星儿啊,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玉星儿笑道:“有点事耽搁了,对不起,可心姐。”拿起她手中的衣服,惊叹道:“好漂亮啊!二哥哥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能讨到你做老婆!你瞧这菊花,绣得就跟真的一样。好姐姐,你一定要教教我!”
江可心笑道:“鬼丫头,今天怎么转了性,喜欢起这些来了?是不是要准备嫁妆了?”玉星儿脸一红:“你又取笑我!”
江可心笑着拉她坐在自己身边,道:“我的大小姐,跟姐姐也不说实话?别当姐姐不知道,陆伯伯已经请柳大叔做媒了。”
玉星儿脸更红了,羞涩的道:“原来你们都知道了。”江可心笑道:“阿枫和你,本来就是天生的一对。”玉星儿嗔道:“姐姐!”江可心笑道:“好了,我不说了。”
玉星儿也不由一笑,道:“可心姐姐,你跟二哥哥都不小了,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江可心伸指在她的鼻端轻轻刮了一下,道:“鬼丫头!雨亭大哥还没有娶大嫂,我们怎么能先成亲呢?你跟阿枫只能先订亲。”
玉星儿扁嘴道:“大哥眼界太高,那么多名门淑女他都看不上眼,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他才喜欢。”江可心忽道:“楚姑娘是你师姐?”玉星儿道:“是啊,她外表虽然冷冰冰的,其实她人很好。”江可心道:“我觉得大哥好像对楚姑娘有点意思。”玉星儿精神一振,问道:“何以见得?”江可心道:“这些天来大哥没事就往楚姑娘那跑,还经常跟她斗嘴……你以前见过他跟女孩子说话超过三句么?”玉星儿想了想,拍手笑道:“你最是细心,你的判断大概不会错,他们两个人都骄傲得很,看这次谁能傲得过谁。”
只听门外有人道:“什么‘谁能傲得谁’呀?”一个长身玉立、俊秀潇洒的青年人走了进来,正是陆家堡的二公子陆天骄。
玉星儿笑道:“姐姐的心上人来了。”陆天骄微笑道:“两位姑娘在说些什么呢?”玉星儿调皮地道:“不告诉你!好了,不打拢你们,我先走了。”
江可心道:“天很晚了,天哥,你送星儿回去吧。”玉星儿笑道:“不用,不过才二里路而已。”说着做了个鬼脸,掩上雕花木门,但听娇笑声去远了。
陆天骄轻轻摇头:“星儿这丫头,真是顽皮!阿枫若是跟她在一起可有苦头吃了。”江可心微笑道:“你来得正好,我给你做了件衣服,快试试合不合身。”陆天骄笑道:“你做得哪有不合身的?”轻轻把她揽在怀里,柔声道:“可心,你对我真好。”
江可心依偎在他胸前,心中只觉说不出的甜蜜。
过了良久,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陆天骄低声道:“怎么啦?”江可心道:“天哥,我是不是你最爱的人?”陆天骄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又说傻话,你不是谁是?”
江可心道:“我是不是很丑?”陆天骄捧起她的脸,爱怜地道:“你怎么会丑?在我心中,你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江可心低声道:“天哥,你真好!”陆天骄轻轻在她额上一吻,道:“明天出去玩好不好?”江可心大喜:“去哪里?”陆天骄笑道:“你想去哪就去哪。”
江可心想了想道:“我想去白马寺进香。”陆天骄笑道:“好啊,求菩萨保佑我们早日成亲。”她娇嗔的白了他一眼,心里却喜悦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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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服过药睡着了,楚寒冰呆呆地坐了一会,感到甚为烦闷,便信步走出门去。
陆家堡看来其实与一般市镇无异,也有酒楼店铺,今日恰逢墟期,街上的人特别多,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响成一片,热闹非常。
在这热闹的环境中,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些,顺着长街慢慢向前,一边走一边看着街边小摊上的货物。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楚姑娘好兴致啊。”转过头,映入眼睑的却是陆雨亭笑嘻嘻的脸。
她皱了皱眉,冷冷地道:“陆大公子有事么?”陆雨亭道:“姑娘对这里可能还不太熟,要不要我来做个向导啊?”楚寒冰道:“不必。”说完径自向前走去。
脚步声响,陆雨亭已跟了过来。
她转过身,冷冷道:“你到底想怎样?”陆雨亭笑了笑,道:“何必这般拒人千里之外呢?”楚寒冰厌恶的道:“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啊?”他故作惊讶之状:“是么?”楚寒冰冷着脸道:“难道你以为你自己很讨人喜欢么?”陆雨亭一本正经的道:“那当然,我英俊潇洒、年少多金,不知有多少女孩子做梦都想嫁给我哩!”楚寒冰气极反笑:“你的脸皮当真厚得可以,求求你让我清静一会好不好?”像躲避瘟疫一般急急的走去。
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陆雨亭不禁有些呆了。他已经二十六岁,跟他同龄的朋友大都已做了父亲,而他却还孑然一身。提亲的几乎踩破了门槛,不是这庄庄主的小姐,就是那派掌门的千金,其中当然不乏美女,他却一个也瞧不上眼。可如今这位有“冷玉人”之称的楚寒冰却令他动了心,不仅因为她的美貌,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气质,也许是她那种清高冷傲的气质深深吸引了他,他已下了决心,非卿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