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堡大公子陆雨亭与楚寒冰的婚期定在八月十六。
陆家堡内一片喜气洋洋,陆夫人已安排了管家去江南大肆采购,并找了工匠大兴土木、装修新房,为大公子准备婚礼。
楚寒冰的心碎了。
楚阳却十分赞成这门亲事。他殷殷的劝说侄女,这恐怕是他最后一个心愿了。楚寒冰怎忍病重的伯父伤心?她外表虽很坚强,内心却极其脆弱。她偷偷的哭了一夜,终不忍违拗伯父的心意,含泪应充了。
这天午后,陆菲菲正要出门,却见玉星儿远远的走了过来。她忙迎上前,笑道:“玉姐姐,我正要去找你呢。”玉星儿道:“这么巧?”陆菲菲道:“听阿冲说‘老杨’杂货铺刚从江南运来许多好玩的物事,我们去瞧瞧好不好?”玉星儿也是小孩子心性,听她如此一说,也不禁心痒,应了声“好”,两人携手向外走去。
刚刚走出房门,忽听陆菲菲欢叫道:“三哥,三哥回来了!”玉星儿心里一喜,急忙抬头,只见回廊尽头走来一个少年,那熟悉的身影、清澈的眼睛,正是陆华枫。
陆菲菲飞奔过去拉住了他的手,道:“三哥,你总算回来了!”陆华枫笑了笑,宠爱的揉揉她的头发,道:“两个小丫头又要去哪?”陆菲菲道:“我跟玉姐姐正想出去逛逛,三哥,你再不回来,爹爹就要派人去找你了。”陆华枫道:“后天是妈的祭日,我记得的。”陆菲菲道:“不是这个,是大哥要成亲了。”他不禁一怔:“真的么?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知咱们未来的大嫂是哪家千金?”陆菲菲笑道:“是楚堂主的侄女,玉姐姐的师姐。”陆华枫笑道:“能令大哥动心的女子一定美得不得了。”
转过回廊,穿过花园,一个梅花形的石门出现在眼前,这里是陆华枫的住处。陆家兄弟每人都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卧室、书房、客厅,房屋的结构都一模一样。
他离家已有些日子,但他的房间却打扫的干干净净。
尚未坐定,陆菲菲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三哥,你这次带了什么礼物给我?”陆华枫苦笑,歉疚的道:“对不起,菲菲,这回三哥有事,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陆菲菲满脸失望,嘟起小嘴不发一语。
陆华枫笑道:“好了,不要生气,这样吧,我请你们去吃你们最喜欢的蜜汁肘子。”陆菲菲道:“光这个不行,我还要吃菊花兔丝、水晶鸭掌。”陆华枫笑道:“好好,都听你的,这回总行了吧?”陆菲菲一声欢呼,挽起他的手臂,道:“这才是我的好三哥呢!”
陆华枫忽道:“奇怪呀奇怪。”陆菲菲道:“奇怪什么?”陆华枫道:“这位姑娘到底是不是星儿啊?”陆菲菲奇道:“怎么不是啊?”陆华枫道:“今天星儿怎么象换了个人似的,这么文静了呢?”玉星儿娇嗔的白了他一眼,道:“我一向都是这样的。”陆华枫笑道:“哦?你一向都是这样的?我怎么不记得呢?”玉星儿道:“你……你……”说了两个字,却掩口笑了。
陆菲菲笑道:“玉姐姐现在已经许了人家,自然要斯文一些了。”他一愣,随即笑道:“是么?恭喜了星儿,是谁这么有福气呀?”玉星儿的脸顿时红了,嗔道:“你……不跟你说了……”跺跺脚,转身跑了出去。陆华枫道:“菲菲,星儿的未来夫婿是谁啊?”陆菲菲做了个鬼脸,调皮的道:“我告诉你,给我什么奖赏?”陆华枫笑道:“鬼丫头,什么也不给。你不说我也会知道的,我还要去爹爹那里。”
陆菲菲道:“爹爹跟妈出去了,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你不是想知道玉姐姐的夫婿是谁吗?我还是先告诉你吧,让你高兴一下。那个人就是——你!”他大吃一惊:“你这小丫头又在胡说!”陆菲菲娇笑道:“是真的,聘礼都送去了。怎么样,你这回放心了吧?”他只觉犹如冷水浇头,一时间呆住了。
见他神色有异,陆菲菲诧异的道:“三哥,你怎么啦?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陆华枫呆了半晌,低声道:“我有些累了。”陆菲菲道:“那你先休息一会吧,爹爹回来我再叫你。”他点了点头,一头倒在床上,侧身向里闭起了眼睛。
只听陆菲菲走了出去,轻轻掩上门,脚步声渐渐去远了。
他躺在床上,思潮起伏。本来打算伺机向父亲禀明心事,请父亲向雪筠的师父慧真师太求亲,使有情人能成眷属,现在看来,一切都完了。他喜欢星儿,但这种感情只是朋友间的友情,并不是爱情。他了解父亲,他是陆家堡的君主,威严而固执,他的决定不容许别人有丝毫怠慢,反对那更不消说了。就连被父亲宠坏了的小妹菲菲也不敢违拗父亲的意思,何况是他呢?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响,有人走进来,在床前站了片刻,轻轻叫道:“阿枫!”听声音知道来的是他的好友周冲。他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天已黑了。
周冲点上蜡烛,道:“堡主叫你去。”他揉了揉眼睛,问道:“爹爹回来了?”周冲道:“嗯,和夫人在花厅说话呢。”
他跳下床,刚要举步忽又回头道:“阿冲,我跟星儿的事是不是真的?”直到此时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刚才小妹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
周冲笑道:“你已经知道了?玉大小姐又聪明又可爱,你真是好福气……”
他只觉头好像大了一倍,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周冲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逃一样的走远了。
花厅里灯火辉煌,不时传出陆家堡主陆千里爽朗的笑声,看来他的心情好极了。
陆华枫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道:“爹,妈。”
陆夫人微微一笑,道:“枫儿,坐吧。”待他坐定,她微笑道:“雨亭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他点了点头,道:“我很为大哥高兴。”陆夫人道:“要不是这孩子目高于顶,我都已经做祖母了。”
陆千里哈哈大笑,道:“年轻人就是应该有股傲气。”他已年近五十,看起来却好像还不到四十岁,发如墨染,目若寒星,当年武林第一美男子的风采丝毫不减。陆夫人和他年纪相近,但她生在江南,肤色本好,又加之善于修饰、保养得当,顾盼之间依旧风韵撩人,宛如少妇。陆千里一共娶了两位夫人,现在的这位姓苏名蕊,陆雨亭、陆天骄和陆菲菲都是她所生,另一位是陆华枫的生母,姓梅,名若雪,早已病逝多年。
陆千里笑道:“雨亭成亲后过段时间就该天骄了,他和可心也都不小了。”转脸看着陆华枫:“枫儿,你和星儿先订亲吧。”陆华枫霍然抬头,道:“我……我不想娶星儿!”
陆千里夫妇俱都一愣,陆夫人道:“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星儿么?”陆华枫道:“我只把她当朋友,从来没想过要娶她。”
陆千里怒道:“胡说!星儿哪一点配不上你?”他垂下头,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即抬起头来道:“星儿是很好,可我不想娶她,我……”陆千里勃然大怒:“住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你说话的份!”
陆华枫道:“我……”下面的话却被陆夫人止住了,她走到他跟前,道:“玉家也是本地望族,你跟星儿一起长大,星儿聪明伶俐,长得又美丽可爱,哪点不能令你称心?”陆华枫道:“我……”陆夫人不悦的道:“好啦好啦,别惹你爹爹生气了!你先回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陆夫人虽不是他的生母,但从小看着他长大,陆华枫对这位后母还是非常尊重的,同时他已明白父亲的决定是不可能更改的。他默默的退出,只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夜色已深,周沙舟轻轻地走了进来。
陆华枫躺在床上,却大瞪着两眼看着天花板出神。听到声音,这才转过头来,道:“周叔,你还没睡啊?”周沙舟在床边坐下来,问道:“枫儿,你有心事?”陆华枫道:“没什么。”
周沙舟道:“你从堡主那里回来脸色难看得很,晚饭也不吃。”他叹了口气,又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要闷在心里,说出来会好受一点。”陆华枫黯然道:“说出来也没用,爹爹的决定又有谁能改得了。”周沙舟惊异地道:“你是说你跟玉大小姐的亲事?”他无奈的点了点头。周沙舟愕然道:“你不愿意?”他又点点头,叹了口气。
周沙舟疑惑的道:“你们不是一向很要好的么?”陆华枫道:“我跟她只是朋友,我从来也没想过要娶她为妻。”周沙舟道:“可能是事情太突然了,你一时转不过弯来,不要多想了,过些天就好了。”陆华枫摇头道:“不会的。”
周沙舟忽然俯下身,盯着他道:“你心里是不是有了意中人了?”他一惊,顿时有些心慌意乱,但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周沙舟道:“这就是了。”在房中踱了一圈,又问道:“她是哪家的姑娘?”
提起林雪筠,他眼睛闪着光,挺身坐了起来,道:“是百花山慧真师太的徒弟,她又温柔又美丽,又聪明又可爱。”周沙舟沉呤道:“这位姑娘我虽然没见过,但能让你如此倾心,想来定是万般的可爱。只是……堡主的决定是不可能更改的。”陆华枫道:“我想跟星儿说清楚,她要嫁的人不应该是我。”周沙舟道:“这恐怕不行,你不知道星儿多么喜欢你,这样对她伤害太大了。”
他想了想,道:“那我再去求爹爹,求他收回成命。”周沙舟道:“这更不成,堡主的脾气你还不清楚?越说只有越糟。”陆华枫呆了,过了半晌,忽然道:“我真不明白,爹爹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周沙舟怔了怔,强笑道:“你乱想什么?堡主并没有不喜欢你,你们兄弟的衣食住行毫无两样啊。”
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是指这些,我是指在感情上,虽然他并没有说过一个字,我还是感觉得到,他不喜欢我,也许还有些讨厌我。”周沙舟只觉心头一痛,眼睛有些模糊,心中暗想:“这其中的情由你又怎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