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瞪眼。什么叫乌鸦嘴，她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朱二的那一句“替补”，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嬷嬷正手忙脚乱地给莲落的脸上药。莲落粉颊上的那一大片淤青，正是叫残月无语的不二原因。人是找回来了，还弄得全城皆知，惊动上下，只是还是去不了花魁大赛。
“是他？”听了找到她的过程，残月猜到是怎么回事。
莲落恩一声，“正是那个王八蛋。”
“当初为了赶考，为了几两银子，把你卖入青楼，现在又回头找你的——那个他？”还是有些不确定，不确定世界上有这么不要脸的人，简直是寡廉鲜耻到人神共愤。
“如假包换。”哇，好痛！嬷嬷下手好重。莲落不顾形象地龇牙咧嘴。这样的人，竟然也被他混到了一个九品芝麻官儿，真是没天理啊。当日被他卖入勾栏，她早已对他死心，再不愿听到他的任何消息。顺天府这地方，要想两个人几年都遇不上，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当他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真的有些被雷劈到的感觉。
残月一脸戒备：“他想怎么样？”
“他想我回去，回到他身边。他说，他现在翻身了，有钱赎我回去了。”
“他从来没有打听过你的境况。”否则不会不知道，莲落一早赚够钱，为自己赎身，还和她一起开了这个烟水楼。他，恐怕都不知道“莲落”是什么人！现在在路上撞见，就随便说来让莲落开心的吧。
“是不愿打听，还是不能打听——他之前好像过得并不好。”甚至是有些潦倒的。没有考上功名，卖她得到的银两也撑不了多久。一介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只好先替人做先生，辗转这些年，总算挣扎着捐了个掌管衙门库房的职位，总算吃上了官粮。
“你要回去他身边？”
莲落摇头，美丽妩媚的笑容，连紫青的淤青都盖不住。好马不吃回头草。“这几年，你我豁出身子让人糟蹋，我只当是被狗咬了，就算他们把我咬得体无完肤，支离破碎，也要受着，这是你我的生计。但我心里是明白的，为什么我会落到这个田地，是因为我的眼神不好。我把负情背义，错看成天长地久。是因为我耳力不好。我把花言巧语，听做海誓山盟。”笑容在她脸上，愈来愈艳，像是说起什么好笑的往事，可是眼中却分明漾起水雾。“人不会一辈子都这么傻，残月，我的爱情，早就死掉了，又怎么会回去到那个男人的身边？”
她曾经以为比什么都重要的爱情，原来只值五十两白银。
“所以他恼羞成怒，对你动手？”
“这个啊……”莲落忽然扭捏起来。
“这是她自己摔的。”一直安静坐在一旁不出声的朱慈焴开口，“听官兵说了，是她自己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倒。那个男人可没对她做什么。反而还被她一脚踹翻了。”果然是出来混的，真是暴力。
残月的视线移到莲落脸上，是将信将疑，不过危险的信号已经很明显了。
“都说了要选花魁，结果他还抱住我大腿不放。结果官兵冲进来的时候，我趁他不注意，就在他脸上踩了一脚……”
“不是这个。”
“嘿嘿，”莲落干笑两声，“你知道，外面这么黑，我又着急赶回来，结果不小心绊倒了。”
残月脸色铁青：“你这一摔，可将花魁名号生生摔了去！”头疼地抚着额头，今日自发现莲落失踪到现在，担惊受怕，滴水未进，头里只好像有嗡嗡飞的苍蝇，隐隐地做痛。
“现下，若不想退出，就只有由你顶上。” 朱慈焴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斜眼看正雪雪呼痛的莲落。那一交，虽然不至于人头变猪头，看那个明显的淤青，看来是有些吓人的，况且那么大，那么明显，恐怕也遮掩不住。烟水楼里，能与莲落旗鼓相当的，也就数残月了。
“我适才已经查看过，这次准备来选花魁用的衣服，都是为了衬托莲落的神韵做的。就算我和莲落的尺寸差不多，但穿起来，总是好像借了别人的衣服来穿。”那些娇艳的颜色，最新颖的款式，绝对可以衬托出莲落的妩媚艳丽，但她穿在身上，实在是格格不入。若是到了这个关头，才冲到裁缝铺子，或是成衣铺子去挑选的话，纵然来得及挑到差不多的，也实在是无法和那些精心准备了月余的对手相比。
朱慈焴沉声问：“当花魁，对你来说，真的这样重要？”
“当三年花魁，足抵开六年烟水楼。我和莲落，也要开始准备抽身了。”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她们两姐妹，现下还不愁吃喝，但眼看红颜渐老，难道真要在这烟水楼一路做到老不成？外头年幼娇嫩的女孩儿多的是。趁现在还压得住，选上花魁，好好赚些日后的安家费。三年以后，这卖身钱，就让旁人去赚，她们也好给后辈让路了。
“残月……”莲落有些内疚。她是知道这个花魁很重要，才会拼命赶回来啊，真的不是故意要摔交的。
朱慈焴只看着残月的脖子——因为用手拄头，偏向一边的螓首，露出一段莹白细嫩的脖子。这样美丽的脖子，这样美丽的人儿，却是生来让人欺辱。他还记得她说过，这世道就是要逼良为娼的，她没什么好怨，只有赚够银子，走地远远的。
她们也只是想在这乱世，挣扎着活地更好一些而已。
残月，莲落，寻常良家女子，在她们这个年龄，早已相夫教子。
“好，就让我帮你选这个花魁吧！”“啪”地合上扇子，朱慈焴作下决定。不知是因为对残月的坚韧性格的激赏，还是因为自己卑劣的计划，他决定，不惜一切帮助残月当上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