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灿烂的烟花在天际爆开，幻做点点流光异彩，斑斓四散。
舒洛言倚窗而坐，一手握着酒盅。
这一夜，是很热闹的……这是这里有些冷清。仿佛所有的人都涌到唯真河去了，这个平时生意还算不错的小酒铺，现下竟然只有他这个客人，和身为侍卫的乔逸。据说，连酒铺掌柜都去看花魁去了，只有苦命的伙计在这里支撑门面。
不用想，若他现在起身结帐，下一刻，伙计就会关门打烊，也冲到唯真河畔去。
烟花在黝黑天空，一枚又一枚地炸开。在他清冷的世界中，隐然有回音。
这里，和那里，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主子，不如回府吧。”眼见舒洛言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乔逸建议。原本以为主子是要去花舫看选花魁的，连帖子都一早送来了，却没想到他兜兜转转，挑了这么个冷清的小酒铺喝酒。要喝酒，回府也行啊，夫人还会准备主子喜欢的下酒菜。何必委屈自己，窝在这里？
“乔逸，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吞下酒，持着酒杯，细细打量。最普通的白底青花，他专注的眼神，仿佛是在鉴赏最上品的细瓷。是他想逃避，却怎样都逃不开。这个问题，他很早就问过了，可是，今日忍不住又问了。
他是个不会认错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地执着在这个问题上。
乔逸沉默。舒洛言问，但不代表要他答。这个问题不是让他来回答的。答案只有主子想知道，也只有主子知道。
“有些事情后悔是没用的。”冰冷的语调自身后传来，却是他昭思暮想的天籁。席红泪持剑而立，黑色的衣裙在夜风中，飒爽飞扬。冷若冰霜。
舒洛言眼中的惊喜，在看到她手中的剑后，渐渐沉淀为深邃。“你带着剑。”她说过的，要是没有需要，她是不会拿剑的。那也就是说，她现在有需要了？
“物归原主。”扬手，一双黑皓手镯，发出清脆的碰击声。碧水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乔逸手中。今日来，是要做个了结的。从头至尾，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局，到底是怎样的不堪，下意识的，她不想追究，也不想知道。
甚至于，连问都不想问。
舒洛言的视线，落在她腕间的手镯。黑色闪亮的手镯，衬住她细白的手腕，现出一种异样的妩媚。嘴角不由浮现笑容，却是苦涩。人说，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看来，他的报应就是今天了。“你不用碧水剑了。”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席红泪手腕一沉，佩剑出鞘，直指舒洛言。“前尘今朝，是时候做个了断。”
烟花依旧缤纷的热闹，只是光华渐远。
冷清的小酒铺，虽然多了一个人，却是愈加的冷清。冷到所有人的心中，都起了寒意。
是杀气。
舒洛言依旧执着酒杯，说出的话，却像是叹息：“以前，你也是很喜欢用剑指住我，其实，要是你那时就杀了我，现下，你大约会快乐得多。”他还记得，在聂怀谷娶亲那日，她为着替好友出头，竟想对驸马出手。
这一刻，她眼中的杀意，和当时是一样的，凛冽如冰，叫他仿佛已经闻到血腥味道。
敢杀当朝驸马的人，自然也不惧杀他这个兵部侍郎。
“现在也不晚。”席红泪冷言。是她一直小看这个男人。虽然他不会武功，甚至可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但他的心机之深沉，绝对不在聂怀谷之下。她若不杀他，就再也做不回原来的席红泪，也决不会有好日子过。所以今次，她不会手软。“受死吧。”手腕一抖，挽出银色剑花，目标正是眼前之人。
“叮”一声龙吟，两剑相交，不意外的，是乔逸拦下她的进攻。
席红泪只是冷冷瞪他一眼。要杀舒洛言，就决不能留下乔逸。否则乔逸决不会让她得手。哼一声，剑气一长，挺剑直刺，看似简单的一招，却因凌厉剑气，陡增百倍厉害。
乔逸纵身而过，回剑直削。
两下剑招一般霸道，不留余地。
席红泪一楞，闪过他的剑招。
乔逸仗剑挡在舒洛言身前：“姑娘可还记得，当日是你亲传这套游龙断月剑给在下，嘱我好好保护主子？——难道当日情意，席姑娘就当真半点不放在心上？”
“当日情意？”她冷笑，“就是‘当日情意’要我非杀他不可！”
当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竟当真了呢！竟然当了真！
舒洛言紧紧抿唇。她的那句“当日情意”，他自是明白，却怎么能让她也明白？他没有骗她，那句话是真的。若他只是要设局骗她，不用说出那样的话。眼见她与乔逸再次缠斗在一起，他却连辩白都没有。
有些事情，真真假假，是辩白不了，也辩白不清的。他的悲哀，是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接近她。他的悲哀，是一早就失去了真心的权利。
蓦地，一道白色人影，向他疾冲过来。一掌击向他心口。寒冰似雪的掌风，让他仿佛瞬间僵硬，呼救的声音尤在唇边，却怎么也喊不出来，更不要说是逃走了。
“黛黛！”
眼看这破山裂石的一掌就要拍到他身上，一道黑影疾窜到他身前，为他硬生生受下这一掌。与此同时，手中的剑，也刺进黛黛体内。
“席红泪……”看清楚眼前的人，黛黛忽然笑了，是得意的笑，诡异艳丽。“你也有今天……”
鲜红的血自席红泪嘴角流出。她只是冷然看着黛黛逐渐僵硬的笑容。
她中计了。只是，她有选择的余地吗？
将黛黛的尸体推开。
“红泪！”舒洛言伸手去扶她，却被她打开。
明明是要杀他的，为什么，为什么要扑过来替他挡这一掌？
纵然胸口好像被冰剑刺穿捣烂，她只是硬撑着向外走。“舒洛言，你今日不杀我，他日，我还是要杀你。”
“你……”他瞪着明明站不稳，却还要死撑的身影。她知道自己的头发眉毛都结霜了吗？她有没有看到一直在往下淌的血？
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能做。他不能再推她入万劫不复之地，只有远离她，才是帮她。使个眼色，乔逸紧跟在她身后，护送她回去。“红泪，你若还信我，就绝不要入宫，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入宫。”
席红泪不做声，只是慢慢走开。信他？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信他，可是，天意弄人。如今，她对于自己，都产生了浓浓的怀疑。
舒洛言僵立在当地，凝视着她微微佝偻的身影，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看着她渐渐走远，走出他的视线，也走出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