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轻送。
幽暗的山洞内,席红泪依在舒洛言身畔,为他换药。“幸好伤口不深,这几日总算是好了些,只盼乔逸救你的时候不会又裂开。”右胸有一道窄窄剑伤,正是当日在崖上拜她所刺。素手纤纤,用帕子沾水轻轻把旧药擦去。
“我当时,真的以为你会杀了我。”舒洛言微微一笑,左手把玩她的发梢。漆黑长发逶地,蜿蜒而下,如一挂极美的瀑布。“红泪,我从不知,你竟这样美。”
她抬头看他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取过一边伤药。“我会杀骗我的人,却杀不了我爱的人。”语气平静,但心中,却仍有怨。这个男人,到现在都没有向她表露丝毫。纵然为她跳崖,却总不肯直接宣之于口。
舒洛言一怔,将指托起她下颚,直直看向她眸子,深沉眼神仿佛望近她心底最深处。“红泪,我爱你之心不曾骗你。我将你一步步陷于险境,也是知道我有办法将你救出来。你之于我,远胜自身性命。”
两抹红晕浅浅浮上她脸颊。扭开头,低声道:“那你有什么办法,令我脱离皇宫?”
“你离宫的时候,有骚动不是吗?那是宫里出了大事——二皇子朱慈焴薨逝。皇上暂时没有时间去追究你的下落。原本我打算你回了西域,那就是天高皇帝远。现下,只要把你妥善藏匿,皇上也没法子。”
席红泪惊愕。“朱慈焴……是你……”
“虽然不是我的主意,但我也脱不了关系。我与朱慈焴一早有约定,我助他复仇,但他须得圆我的局,放你出宫。我命人通知他,关于你我的约定。他自知油尽灯枯,命不久矣,索性用他的薨逝,造成宫内混乱,让你乘机出走,也拖住皇上的行动。如此一来,我自会承他的情,为他照顾残月。恐怕,这也是他这个哥哥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席红泪瞪住他,心中既是震惊,又是负疚。
朱慈焴的复仇之计,将她牵扯在内。照她的本性,纵使是为了她的阿姨,也不见得愿意这般处心积虑、费尽心机地去筹谋计划。宫廷恩仇,豪门恩怨,好象是另外一个世界,没有谁是真的无辜。朱慈焴硬将她拉下水,心中恼怒反不及被舒洛言算计的怨怼。
唯一叫她放不下的,是累死朱慈燃。那个为她血溅朝堂的男子,心中无法以兄妹之情对待她的男子,以死换取她的平安以及余生的愧疚。她是没有办法将他抛著脑后。她是应该为他报仇的。
可如今,朱慈焴却也为了她而死。不管他是不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他是确确实实为了她而自绝。
从头到尾,她最厌烦的就是宫闱之争,却从未想到,即使她什么都不做,以为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但其实,她原本就是这征战的一部分。从她出现在皇宫中的那一瞬间开始,朱慈焴的复仇就注定了结局。她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粒棋子。
她什么都不必做,或者说,不论她做了什么,结局都是一样的。
舒洛言握住她的手,仿佛知道她心中百转千回,温言道:“这些宫闱之争,你不需要懂,我也不想你懂——因为当你真正懂的时候,已经是遍体鳞伤,回头已是百年身。更不需要为朱慈焴感到内疚。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你。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也是我和他之间的情谊。人说,沙场无情,官场无义。但朱慈焴于我有知遇之恩,我于他有知己之情。舒洛言便是朱慈焴,朱慈焴便是舒洛言。成全我,就是成全他自己。”
她眼波流动,一双杏眼宝光流动。
久在江湖,她了解的男子不是粗犷豪迈,就是温文识礼。所说的男子间的情谊,就是抛头颅洒热血、两肋叉刀的豪气干云。而朱慈焴、舒洛言的却又是截然不同。
静水深流。
只是若非如此,朱慈焴不是朱慈焴,舒洛言也不成舒洛言了。
洞外雨声不知何时静歇。
“雨停了。”
席红泪包扎伤口的动作停顿一下。
看来明早乔逸便会来救他们。
“红泪,你会和我回府的,对吗?”
她牵动唇角,笑容极浅。“不。”将白布在伤口打结固定,动作轻柔。“我不和你回去。”
“你我已有夫妻之实。只要将你妥善藏匿,过得一年半载,风声一过……”
“皇上欲传王位于我。”她截断他的话。
“什么?!”
“所以,皇上不会放过我——况且,我也不懂怎么作官家夫人。天地之大,怎能困我于那一方之间?”
舒洛言转念极快,只沉吟片刻,便说:“那我跟你走。”
“那舒夫人怎么办?还有你未出世的孩子。”
他张口,却无声。
心中分明想辩解那孩子的来由,却始终不得出口。他的原配,恐怕是死都不愿让席红泪知道真相的吧?
“你愿意为我放弃所有,我承你的情。但却不要你这般做。我的天地在江湖,你的天地在庙堂。”她作不了官家夫人,他也一样不是策马扬鞭的江湖人。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正是这个道理。”
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心中刺痛。如果这个人不是席红泪,他自有办法教她改变主意。但偏偏……正因为珍爱,所以不舍强求。瞪大眼,将盈盈欲落的泪困在眼中。
一切皆是天命。
“那你怎么打算?”
“我这一生,似乎总是背负责任。如今,无事一身轻,我打算先游览一下大江南北。没有了神水宫,不知道这江湖是否会轻松一些。”
“可否约定,每年今日,为你我重逢之期?”
席红泪叹气。“你欲见我之心,与我欲与你相聚之心,是一样的啊。”
终于有泪滑落,他只将脸埋入她发间。
世上“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人这样多,却为何不能多他一个?
最后一夜,他只能紧紧搂她在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