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客栈的厢房中。
窗外仍飘着绵绵细雨,小屋里寂静温暖。
豆豆坐在窗前,细心地往一只漆瓶中插着鲜花,帅伤情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房间里隐隐流动着一股灵妙的花香。
有倾,一幅活色生香的杰作就在豆豆那双纤巧的小手里诞生了,她眼睛闪亮,嘴角含笑地凝视了一会儿,微微转过头来望着帅伤情,柔声问道:“喜欢么?”
帅伤情没有回答,站在那里不言不动,仿佛已神游天外了。
豆豆失望地咬咬嘴唇,突然伸手将花枝从瓶中扯出,折了几折,随手扔在他的脚边,自己伏在桌上,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无边丝雨,怅然无语。
帅伤情被她的举动从沉思中惊醒,他低头看了看脚下散乱的花枝,讶然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豆豆不说话,泪水却一颗颗地滚落下来。
帅伤情有些慌了,伸手轻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为什么哭?是我惹你伤心了么?”
豆豆轻轻摇摇头,喃喃道:“不,也许是我错了,我……我要求的太多了!”
帅伤情望着她凄凉迷惘的神情,心里微微发疼,歉然道:“你没有错,是我不好。来,我帮你重新插好吧。”
豆豆苦笑,“折都折了,就不必再费心啦……伤情,你不用勉强自己曲意迁就我,我只希望你开心就够了。”
帅伤情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抚摸她的头发,缓缓道:“傻孩子,要咱俩都开心才成,是么?”
豆豆浑身酥软,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那好,咱们一起走得远远的,再也不理会这些纷争了,你能做到吗?”
帅伤情闻言一怔,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无语。
豆豆热切的目光渐渐冷却,唇边慢慢浮起一个凄凉的笑意,终于缓缓站起身来,摇头道:“我为了你能舍下最关心的小姨父,你却不能为我舍弃‘鬼王牌’。我现在总算明白了,我在你心目中的份量终是比不过老祖宗!”她嫣红的小脸渐转苍白,仿佛心里的希望也随着血色渐渐褪去,“我不该妄想得到那些本不应属于自己的东西。伤情,你多保重,我……走啦!”说罢,头也不回地掩面推门而去。
帅伤情迈步追出,却听豆豆哽咽的声音遥遥道:“求求你……别逼我……”
帅伤情猛地顿住脚步,一双忧郁的眼睛望着漫天的雨雾,渐渐地,他的眼里也仿佛蒙上了一层水气……
暂时栖身的小屋中,南飞衣正焦急地等待着林未真的归来,一边还担心着她是否出了什么事。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生活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中,周围都是敌人,令她有种无处容身的感觉。
萧阳的外伤已经愈合,内伤却全无起色。此刻,他倚在枕上,望着妻子苍白憔悴的容颜,不禁怜心大起,伸手将她拉到床边,凝视着她,目光中爱怜横溢,想要出声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南飞衣外表虽然纤细柔弱,但素性刚强,这些日子过得虽苦,终不曾因之落泪,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只觉心中酸楚难当,忍不住伏在萧阳肩头抽泣起来。
萧阳正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南飞衣却突然直起身子,示意他不要出声,凝神倾听起来。萧阳也听到了一个轻盈的脚步声快步走到门口,接着便传来三长一短的叩门声。
南飞衣喜形于色,小声道:“是未真回来了,就她一个人,肯定没有出事。”她向一旁的非真使了个眼色,非真轻轻走到门旁,迅速打开了房门。
一阵冷冷的丝雨夹带着两个人影闪了进来,非真惊呼一声,想也没想,尖尖十指已快捷地插向来人双目,这一招无声无息,手法又阴毒凶狠,正是林家的不传之秘——“绝户玲珑指”。她只觉手指已搭上了对方的眼皮,忽听对方惊叫道:“姐姐,是我呀!……”
非真听出是未真的声音,心中大惊,却已收手不及。吃惊之下,忽觉两根冰凉的手指鬼魅般搭上了自己的脉门,微微用力一扣,非真大半个身子已然酸麻,她骇极而呼,奋力挣扎的同时,已抬脚猛向对方下阴踢去,这一脚劲力十足,又十分阴狠,却不想竟踢了个空,而那两根手指也在此时离开了她的手腕,自她胸腹间闪电般划过,非真的身子立刻被一股大力震得连退数步,眼看着就要重重撞在墙上,哪知对方劲力忽消,非真踉跄一步,软软靠墙而立。这一场交手也只片刻功夫,却已令她惊心动魄,虽未受伤,但浑身发软,倚在墙上只是喘息,却已说不出半句话来。
屋中光线昏暗,南飞衣只能隐隐看见一个黑影同非真交手片刻,便将她击退,不由心里一紧,腾身站起,本能地挡在萧阳面前。
忽听未真开口叫道:“别动手,是云公子呀!”
南飞衣一怔,上前一步,终于看清了未真身旁的那人,可不正是云十三郎?
众人惊喜交加,一时竟都说不出话来。
萧阳从床上挣扎起来,大声叫道:“真的是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云十三郎身形一闪,已来到床前,伸手拉住萧阳的手,心情激动之下,只是用力点头,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还是萧阳喜道:“难怪我们刚才只听出一个人的脚步声,原来你的功夫已恢复了……”
云十三郎手指在他腕上搭了片刻,低声道:“来,我给你疗伤。”
萧阳摇头拒绝,“现在不成!我的内伤很重,你若出手,必得大耗真气,万一……”
云十三郎不容他说下去,已拂手封闭了他的穴道,柔声道:“你先静下心来躺一会儿,我再动手。”说罢,不再看他,转向南飞衣道:“我已请玄鹞和你师兄去寻到了轩郁风的下落,你们赶快收拾一下,我给萧兄疗伤完毕,咱们立即就走。”
南飞衣见他来了,顿觉有了主心骨,也不多问,只是含笑点点头。
云十三郎向她赞许地笑笑,又问道:“这附近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吧,我给他疗伤的时候,两人都不能受到任何干扰。”
南飞衣沉思有倾,才摇头道:“没有。”
云十三郎松了口气,“那就麻烦你们来护法了。”说着,侧身坐在床沿上,自行闭目养神。
屋里静悄悄的,隐约可以听到外面细细的风雨声。
南飞衣燃起蜡烛。
灯下,云十三郎的脸色格外苍白,嘴唇更仿佛是透明般全无血色。他虽已恢复了武功,但这几个月的艰辛和磨难还是把他原本就不算强壮的身体拖垮了,只有他才明白自己此刻是多么虚弱。
薛弱香不愧是名医,她从云十三郎并不均匀的呼吸中听出了危机,两道长眉渐渐皱了起来。
空气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情绪在流动。
未真定力不够,竟被这种气氛压得发慌,忍不住拉了拉非真的袖子,小声把今天的经历向她讲述了一遍,南飞衣听到了豆豆的消息,不禁又惊又喜,插嘴道:“也不知她跟帅伤情在一起会不会真的幸福?”
这时,云十三郎也睁开了眼睛,静静地望着她们,目光幽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巷中突然传来一阵轻悄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最后竟然在门口停了下来,接着便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屋中人都是一怔,南飞衣机警地闪在门旁,低声问道:“谁?”
一个急促却不失娇柔的声音应道:“我,是豆豆呀!”
南飞衣一呆,转头望望云十三郎,见他向自己轻轻点点头,便伸手拉开了门栓。
只见豆豆浑身水湿,形单影孤地站在门外,脸上全是水珠儿,也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南飞衣怜惜地将她拉进屋来,脱口问道:“出了什么事了?帅伤情呢?!”
豆豆凄然摇头,一步步走到云十三郎面前,只开口叫了一声“小姨父”,便失声痛哭起来。
云十三郎默然有倾,才低声吩咐道:“未真,帮她找身干净衣服来换了,”虽在说话,眼光却始终没有自她脸上移开。
豆豆又是伤心,又是羞愧,哽咽着又唤了一声,“小姨父,我……”
云十三郎摇摇头,阻止她再说下去,柔声道:“先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吧,会着凉的,有什么话咱们等会儿再说。”他的声音里仿佛有种能使人安定的东西,豆豆终于停止了啜泣,温顺地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才跟着未真进里屋去了。
南飞衣注目她的身影消失,才轻轻叹了口气,“她也实在够命苦的。”
云十三郎没有说话,眼神中却闪过一丝痛惜和歉疚之色。
片刻后,豆豆换好了一身新衣,掀帘而出。
南飞衣朝她笑了笑,低下头来不再说话。
屋里的气氛一时竟有些尴尬。
林家姐妹望着豆豆的目光中仿佛有某种陌生和疏远的意思,使她顿时产生了一种被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她迟疑了一下,勉强笑道:“你们这地方可真难找,要不是我留心找到了暗记,还真不容易找来呢……”
南飞衣微微皱眉,追问道:“帅伤情呢,你为什么没和他在一起?”
豆豆虽然明白她纯属关心自己才如此询问,但仍情不自禁涌上一阵委屈,低声道:“我……我已经离开他了!”
“为什么?你们俩那么费劲才聚在了一起,为什么又要放弃?”南飞衣声音虽温和,语义却犹如刀锋。
豆豆摇摇头,突然发出了一声压抑着的抽泣,喃喃道:“我不知道!……既然在一起两个人都不开心,还不如早一点分开……”随着话音,眼中强忍已久的泪水终于又夺眶而出。
云十三郎忽然低声道:“一时过不习惯也是有的,你不妨先和我们住一阵,若什么时候想回去了,也不会有人阻拦你……好啦,你们小心帮我护法,别让人来打扰,我现在就给萧兄疗伤。”
众人相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