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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是頭等重要的事情.從汽車上跳下來,我開始尋覓未來幾個月的住所.非常清楚自己的錢能租到什麼樣的,我直接就上網查合租信息.折騰了兩個小時,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房子就在市區,敲門,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她說她叫李思.
以200元一個月租了一個單間,水電平攤,有寬帶,沒有空調沒有電扇,但是有桌子有台燈有床,我很滿意了.交了一個季度的房租,去街道對面的超市買了新床單和被子,幾件簡單的衣服,兩千塊錢只剩下一半.出門時,女孩囑咐我早回來,說要請我吃飯,歡迎新舍友.
她果然手藝不錯,雖然菜很簡單,都有一種很熟悉的味道.聊了聊彼此,她從大學畢業後就找了個課後輔導班的工作,教物理啊化學啊,錢雖然不多但是也夠養活自己了,偶爾有孩子成績提高了,家長還會有紅包,能買幾件喜歡的衣服.業余的時間,都用來畫畫.她再三強調,她不是藝術家,她是搞平面設計的,只不過大學不是學這個專業,畢業之後也沒有公司肯聘請她.
我沒跟她說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個安樂窩的,只是說我要考一些出國考試,很想去美國念研究生院,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複習英語.
普普通通的晚餐,很溫馨.我主動去洗碗,憑借以前刷實驗器皿的本事,碗還是刷的非常幹淨的,她收拾桌子.等都安定下來,已經是晚上八點多,她回自己的小屋畫畫,我捧著電腦上網下載考試材料.
開了信箱,果然有人找我代寫論文,價格很讓我滿意,因為寫了這個論文,我就有錢買一個MP3聽聽力,也有錢去報名參加考試了.回了信,記起來自己沒有手機了,只好去問李思,這裏有沒有電話.她指給我一個電話,說是需要買來電話卡才能打出去,平時就只能接電話,和大學寢室裏的公用電話一樣.發了電話號過去,一會兒對方就打過來,是要找我代寫一篇論文,要求能發表在省級期刊上的.這種論文,我一向價碼很高,因為他們都是要論文湊數來評職稱的,都舍得花錢買地位.
談妥了生意,我發信給以前的同學,得把自己放在他那裏的一些東西拿回來.當初為了愛情私奔的時候,走的太急,東西只來得及裝箱,沒來得及\\走,只能托付給保送讀本校研究生的同學替我保管.也幸好那樣,否則我就不可能像今天這樣走的幹淨利落不留痕跡.我知道即使我拖著行李箱離開,他也不會來攔我,可是心裏仍有小小的聲音,悄悄的說他不會放我走.我是迷信的,也相信直覺,既然真的要走,而不是做戲來威脅他,就要成功的走掉.同學驚訝於我的突然出現,也驚喜於我的破爛箱子終於不再占他們寢室寶貴的空間,居然答應明天親自給我送過來.我知道他不是嫌棄我的東西占地方,而是他真的想好好看看我,畢竟他是我大學時最好的朋友.聊到半夜,大家都困了,我在還帶著塑料氣味的新床單上躺下來,朦朧入睡前最後一個念頭是,一切都要從頭開始了,我喜歡這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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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下班的時候,想起來他今天出門時說的話.他終於肯屈服了,大概今天晚上他會乖乖的在家等我,道歉,解釋,我會原諒他,和他溫存.可是心裏卻總是有不安,不明原因的不安.我不迷信,也不相信什麼直覺,所以用力壓制住那股竄動的心悸,讓秘書去買批薩做晚餐.
拎著批薩回家,還沒開門就發現燈全是暗的.難道他還沒回家?我的怒氣一直沖上頭頂,用鑰匙開門的時候更驗證了他還沒回來這件事:門是反鎖的.進了屋,恐懼卻壓過了怒氣:他還沒回來?他去哪裏了?一年來,我從來沒開過反鎖的門,我回家的時候他從來都在家,即使不會做飯,也是收拾好了房間,把女傭做好的飯端上來,等我回家.
扔下批薩的盒子,來不及脫外衣我就沖進他的房間,一個北面常年不見陽光的小房間.什麼都沒少,他的衣服都在衣櫃裏,書也都在,手機在桌子上.那手機是同居第一年我送他的生日禮物,款式已經很古老了,但是他一直很珍惜它.順手打開桌子的抽屜,我的心卻涼到底.他沒拿鑰匙,平常放在這裏的身份證護照等等所有的證件都沒有了,留下的只有銀行卡.
我腿軟得支撐不住自己,直接坐在地板上,直到徹底感覺到地板的冰冷,我才從一種麻木的感覺裏清醒過來.他真的走了,那句話原來是告別.原來是告別.
我順勢躺在地上,沒有熟悉的柔軟質感,冰冷堅硬.這個臥室在他被我趕進來前,一直沒有人住,鋪地毯的時候也就忽略了它.現在這種冰冷反而是我所需要的,不斷的提醒我,我是怎麼冷漠的對待他.從開始逼走了他的女朋友,跟蹤他接近他,威脅誘拐他做我的情人,後來真的愛上了,他放棄了前途和家庭跑來跟我同居,卻只過了一年的好生活就開始冷戰.
他所有不快樂的表情都浮上眼前:被我抓奸那天的眼淚,緊緊咬著嘴唇不肯哭出聲音來,強忍了嗚咽的聲音要解釋;每天早上給我拿來牛奶和報紙時欲言又止的樣子;想和我一起看球賽卻被我冷漠敵視的眼光趕回自己房間時的委屈;在醫院裏縮成一團的睡姿,即使昏迷中也舒展不開的眉頭;客氣的對話,躲避交會的眼神,沒有微笑的臉龐,越來越不像那個用陽光笑容勾引了我的男人.
去客廳拿了酒,又回到他最後居住的地方.手指慢慢劃過每個他接觸過的地方.窗台,椅子,桌子,書架,衣櫃,手機.
眼淚不能克制的落下來,脫了衣服鑽進他睡過的被子,尋找他的氣味.他是愛幹淨的,外面的衣服連椅子都不可以坐.在枕頭上尋找他掉落的頭發.他的頭發那麼濃密,夏天的時候熱得他經常想要剃光頭.沒找到多少,卻發現了幾根一半銀色一半黑色的.能看出來,銀色是後來長出來的.我開始想抽自己耳光,我做了什麼讓他悲傷到這種程度?鬱悶的翻過枕頭,水的痕跡吸引我的注意.他永遠不會在頭發沒幹的時候睡覺,這些水跡仿佛是滴落又抹開的.他的眼淚.要多少眼淚才能把枕頭弄成這個樣子?他偷偷哭了多少個夜晚?在我責罵他做了錯事就不要裝出委屈的樣子不准哭之後,他就沒在我眼前落過淚,有時候眼圈會紅,卻再沒哭過.
抱著他的被子,決定明天就去找他.我需要體力,所以必須睡覺.我現在就結束該死的冷戰,給他也給我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