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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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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2006.3.28一次修改  青灰色的房中除去必要的桌椅外便无多余摆设。玥泠随手捡了张椅子便坐下。

没一会,便听见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一名侍从兵端进两碗煮热的豆酒,雷昊跟着也进了房。侍从兵将酒放下便知趣地退了出去,并将房门合上。

“你又来作甚?”雷昊冷声道。

“理由我已说过。”玥泠亦冷语相对。

“哼,此番非与绢国作战,你紧张什么。”

“那只因你现下违约不得罢了。”她别一眼他,径自捧过酒碗,也不喝,只端着暖手,“便要将矛头指向融么?”

起初两人许是还会假意客套数句,数次之后,便是连假谦之话都无须费心思量,直就针锋相对起来。

雷昊闻言皱了眉:“你怎知道?”

“延校尉已全数告知我了。”

“我已警告过多次,莫要挑拨我与延烈的关系。”雷昊话锋尖锐,直戳向她。

她却无惧于此,冷笑挡下:“怎么,以为特意吩咐过便不会露出端倪么?骑兵多使弓箭枪戟,唯步兵方用长矛。绢与禺交壤处均是骑兵,何来步兵一说;那便只有融国了。”

雷昊直盯着她,眼中杀意渐浓。桌上烛花突的“啪”的爆出声响,他收回目光,只道:“既是知了,又要跑来作甚。”

玥泠不语且笑,眼波流转深处藏着暗涌。

两人这般对视良久,玥泠忽而起身:“时候不早,我该回府了。”

未走到门口,却闻雷昊在身后道:“今夜将起风沙,最好是在营中躲上一宿,免得半道上受伤。明晨再回去也不晚。我会命人安置家仆的。”

她意外一愣,不想他竟会担心自己受伤。

然而接着便听他又道:“若你现下死了,便要担那违约之责,将坏我全盘计划。”

是了,她怎忘了,他是个冷血之人。在他心中只有杀戮征战,从未曾有她。她自嘲地闭了眼,方才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奢望。再睁眼,一切再度如常,她低声道:“多谢。但请派人赶回府知会一声,好教他们放心。”

雷昊颔首。

入夜,荒原上果是起了风暴,飞砂走石迷蒙了视线,教人不见星月,营中的大帐教风刮得啪啪作响,便连房屋亦似颤抖般撒落下细细沙土。玥泠便是呆在屋内也觉得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震颤。不知明日天明,有多少土丘被吹挪了位,荒原又会变得哪般模样。

外厅的油灯仍旧燃着,她知那是雷昊坐于桌旁。虽说二人理所当然地共处一房,雷昊却始终呆在外厅。这半年来他们从未同室而处,更罔论共枕而眠……

不知过了多久,玥泠已沉沉睡去。屋外的狂风仍自肆虐,而外厅的油灯亦彻夜未灭……

次日拂晓,玥泠便带了家仆往回赶。这一夜的暴风教沿途景物皆变了模样。

花了约半日时光,玥泠回到了上将军府。

刚一踏进门,她便叫院中的情景惊了一跳——本还开得疏疏落落的栀花一夜之间凋了个精光,粉色的花瓣夹在褐绿的细叶中委然于地,已蒙上了层黄尘;连粗壮的树枝亦无法幸免地纷纷折落。更稀奇的却是这一眼残景中竟还杂着墨蓝色的桌椅腿……

玥泠眨了眨眼,转向出来迎接的利众,愕然道:“昨夜府中亦起了风暴么?竟这般惨状……”

“这……啊,不……这……”一向稳重的利众竟意外地支吾起来。

“罢了,好生收拾一下吧。”玥泠并未放在心上,随口道,“嫣儿呢?怎不见她出来?”

“这……”利众仍是迟疑。

玥泠这便起了疑,不祥的预感自心头涌现,她颤声问道:“昨夜,可是有人回来了?”

一听她语气是陈非问,利众便知她已猜出,只得承认:“……这……是,铎丝殿下昨夜回来了。她一听说夫人留在营中便发起了脾气,这院中的花花草草亦跟着遭了殃……”

“现下殿下人呢?”

“天未明便驱马出了城。”

“那么嫣儿呢?她将嫣儿怎么了?”她心中只记挂着嫣儿。

“嫣……嫣儿小姐她……”管家又开始吞吞吐吐。

“罢了,你再不说,我便问嫣儿去。”玥泠心下着急,拔脚便要往嫣儿的屋子奔去。

“夫……夫人……嫣儿小姐,她现下不在屋内。”利众忙拦下她。

“那是在哪儿?你倒是快说呀!”

“她……她在巫医房内……”

玥泠大骇,也不待利众将话说完,便飞奔而去。

利众口中的铎丝乃禺王铎翼叔父之长女,亦即公主。她性子娇任,却对雷昊极是痴迷,甚是不顾父兄阻拦,执意搬入上将军府,要为其打理府上事务,一副非君不嫁之势,俨然已将自己视作将军夫人。

然而便是这般痴情,教她在突然得知雷昊将娶一异国女子为妻时,陡然生出了妒恨。玥泠至今仍深记得那日情形。

虽只是将她当作协约的一部分,雷昊终是依约举行仪式,将她正式迎入府中。自主营往将军府一路行去,她始终坐于雷昊身前。尚未走到府门,远远的便能望见高悬于门上的金红喜灯与门扉上那大大的“囍”字。然而这一切于她而言,却是毫无意义。

迎亲队伍进入府内,分明是红盏高悬,众家仆亦齐齐分列而迎;却不闻喧天喜乐,亦无禺国新妇过门须得跨过的金鞍。队伍有些不知所措地伫于原地,已然教雷昊推下马去的玥泠更是尴尬不已。雷昊见状沉声道:“吩咐的事都忘了么,怎的这副情状。”

仆役们皆是阵沉默,良久无人答话。

他不满地蹙眉:“都哑了?”

却闻得一阵清脆女音:“迎主回府,需得那些事物作甚?是我叫他们撤去的。”

众人抬眼,却见得队列尽端快步行来一女子,亮紫流苏褶裙,缀于发、颈、裙摆之上的精致银饰随着步履交相轻撞,发出悦耳清音。行至近前,便能见她眉目端丽,虽不及玥泠清丽脱俗,却自有番别样的浓郁之美。她瞧也不瞧玥泠,径自走到雷昊马前,扬靥笑道:“昊,你可回来了,路上定是累了,我已命人收拾了房室,备好酒菜,你便早些歇息吧,莫累坏了身子。”

早已猜到半分的雷昊亦不觉意外,只淡然道:“多谢公主殿下。”

那女子闻言,眉目间分明地掠过丝失望,但仍自得地瞥一眼玥泠,蔑然道:“随从下人们都退下吧,莫扰了将军。”言语之间,竟是将她亦当作仆役看待。

但玥泠却不动怒,反抿嘴笑起,裣衽道:“轩平见过禺国公主殿下。殿下甚是心细,竟知将军与诸将领长途辛劳,这婚庆仪式自是不便即刻举办,该待诸位休息妥当,方才举行;又更将府内一切打点得这般相宜,教轩平着实钦佩。殿下诸事操心,想必亦是劳累,不若先行回房歇息,剩下琐事便由轩平劳神即可,这亦是我这新妇应尽之责。”一番话不卑不亢,一方既夸赞了她,另一方却又表明自己才是这府中女主。说得那女子竟呆愣当场,半晌想不出应对之辞,竟将委屈哀怨之目光转向仍骑于马上的雷昊。

哪知雷昊竟不领情,反道:“夫人所言甚是,主不如回屋好好休息,莫损了身子。”

她哪料得他竟会帮着玥泠,顿觉委屈异常,泪便直淌了下来,在屏息般的沉寂中掩面奔离众人。

雷昊见怪不怪地调转马头,领着众人朝马厩去了,只余始料未及的玥泠一人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反倒是众仆役殷勤地将她引至主房,好生安顿下来。

之后与仆役们识得熟了,方才知晓那女子便是铎丝公主。众人平日里教她的任性吓得紧了,那日见她将了她一军,心下皆是欢喜不已。

但于铎丝而言,这却是件奇耻大辱。自那之后,她便不时来找玥泠的事。原先倒亦还暗地里掩着,玥泠次次全心应付,既得不让她得逞,又不可落了把柄教人治罪。数次后,她见每不得逞,心下难免焦躁,动静大了不说,亦多次以欺侮嫣儿出气,嫣儿受伤亦不是一二次了。

这些事玥泠亦从不对他人说起,只嫣儿一人知道她的焦心。

一月前,铎丝受召回宫。本想着能就此清静,哪知这便又再度回来。

当玥泠赶到,巫医已为嫣儿包扎完毕,正对着伤处喃喃念着祛除伤痛病魔的咒辞。她一眼便瞧见她那半边虽敷了药膏却仍旧青肿的脸,以及右手上密密缠绕的布条。

一见她来,嫣儿立即起身要行礼,玥泠忙拉住她,蹙眉道:“怎地弄成这副模样?”

“也没甚大伤的,公主莫要担心。”嫣儿本想一笑,却因抹了药膏,脸颊动弹不得,“只是不小心撞着了。”

玥泠瞥了眼正收拾物什的巫医,拉着嫣儿出了门。

“昨晚那铎丝公主都对你做了些甚,你又怎会撞伤成这模样?”边走着,玥泠担心地查看嫣儿伤处。

“也……也没甚……”嫣儿抚着手伤道,“铎丝公主来问公主您到哪儿去了。我便说,夫人上军营犒劳将士去了,晚上不回来。她一听这话,脸就青了,连护手都没脱便扇了我一耳光……啊!”她忙掩了嘴。

“她打了你?!”玥泠又惊又怒,“你方才明明说是不小心撞伤的!嫣儿,为何对我扯谎!”

“这……嫣儿不想让公主再伤神的……”她为自己说漏了嘴而懊恼,“公主莫恼,嫣儿知错了……”

“你!”玥泠满面怒气向她,一见她满脸满手的伤,心登时便软了,气亦尽消,“伤口还疼么?到我房中歇着吧,今日就莫要再做甚了。”

“公主……”

“什么都用不着说。”玥泠温柔地抚过她为受伤的脸颊,疼惜道,“我亦不是怪你,只担心罢了。走吧。”

来到主房前,门前的花草亦是副遭灾的惨样,想来昨夜铎丝的怒气真真不小,不知房中物什能否幸免。

玥泠推开房门,小心地往里探探头,便稍稍松了口气:“幸好,看来屋内没发生什么。”说着将房门推至大开,便要进屋。

嫣儿眼尖,忽的尖叫起来:“啊!那些……是甚……”

顺着她的手指,玥泠亦低低地惊叫起来——堂上遍地散落着蝼蚁黑虫之类的尸体,斑斑点点,皆是些平日里躲在房梁檐下的寄居小虫,不知怎地一气出现在房内,还尽是虫尸,看着教人心中直得瑟。

“这……真呕心……”嫣儿蹙眉道,“她竟用这般手法对付您,这些虫尸都是哪儿捡来的……”

玥泠亦是生平头次见着这么多虫,不觉用袖掩了鼻:“我亦未曾料到……这……吩咐人来清理吧。”说着便掂着脚进了房。

空气中尚弥散着前夜熏香的幽甜,与眼前之景甚是不衬。

另一方,雷昊正在营中与领军校尉商讨战事,忽闻房外传来守岗兵士的惊呼:“主!铎丝殿下!您不能进去,上将军大人正在议事!主……”

房门“砰”的声被打开。雷昊尚未弄明是怎么回事,便觉鼻下一阵幽香,怀中登时多了件温软躯体。诸校尉哪见得这等场面,皆是个个惊愣住了。

铎丝抱住雷昊颈项,欢笑道:“昊,我回来了,可想我不?”

“主。”雷昊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欢迎归来。请松手。”他的语调平淡如常,仍是那般低哑。

铎丝对他的反应甚是失望,仍搂着他不放:“不要!”

“请松手。”他说得坚决。

她只好放手,但仍看着他,扁嘴道:“昊真冷淡。”

“主,下官等正在议事,可否请主回避?”他全然无意回应她。

“那便叫他们全出去,为何要我回避?”铎丝不快道,“我亦有话与你说。”

雷昊自然知她要说何事。这半年来,她每每找玥泠不逞,皆会跑来朝他诉苦,但他从未理会——军中之事已是多如牛毛,哪还有闲心理会这女子间的杂事。可铎丝却硬是将此视作对玥泠的宠爱,更是变本加厉。他淡然道:“玥泠公主拂晓便已回府,有事你向她直说便是。”

“昊,你当真被那妖媚迷惑了!你道我不知么,昨夜你留她在营中过夜,二人同处一房。你……便从未想过我的感受么!”铎丝尖起嗓子,心下又是委屈又是怨愤,眼眶立时便红了起来,全然不顾尚有多人在场。诸校尉虽觉尴尬,可雷昊未命他们退场,他们亦不敢离开。

雷昊开始不耐,但亦知眼前之人开罪不起,于是淡笑着权宜道,“主,此处乃是兵营重地,进出的皆是男子,主若是久驻在此,会有诸多不便,且周遭流寇甚多,不甚安全。不如我先遣人送您回府,待我手中事毕,便回去好好向主解释。您瞧如何?”

“这话当真?”她最是敌不过他的温言软语。

“我何时食言?”他仍是淡笑。

“那好吧。”她掂脚又是一抱,“你绝不可再想那妖媚,只许念着我。”这才恋恋转身。

一股异香顺入雷昊的鼻中,他心念一动,叫住她:“主……主可是刚自巫医房中来?”

铎丝闻言回头一笑,眸中竟有说不出的诡异:“我道你不会察觉呢。不,我是自你主房中来。你昨夜不是留那妖媚过夜么?我便在你房中燃了些‘鬼无息’。她若是晚些回去便罢了,拂晓便启程,现下只怕是药力最劲之时,在那房中不消半个时辰,便能手足无力、气息不顺而亡。”

雷昊稍稍变了脸色。

她又得意道:“是了。见她不在,我便向她那侍女撒了气,说不定主仆二人正在主房中哀叹时运不济吧。我走了。”

雷昊瞥了眼延烈,果见他脸色煞白,人几是站立不稳。他收了笑,语气转冷:“主,虽说您贵为公主,但上将军府仍是我的府邸,还请收敛。陆越,送公主回府。”

“是。”承柄之一的陆越应声而出,将铎丝领出了门。

雷昊挥退其他人,对延烈道:“若是担心,便回去趟吧,反正还余一日的假。”

延烈似是再也站不住,陡然跌坐于椅上,双目紧闭,双手握拳于膝上,身子不住颤抖。好一阵,才勉强开口:“不,军中事要紧……我……我不回去。”

雷昊微微颔首,赞许地看他,出言宽慰道:“你且宽心,若真出事,府上早已传信过来,你我必最先知晓。”

“是……”他看来稍稍舒了口气。

“出去吧。明日又要出征,你还是好生休息为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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