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全场俱惊。
雷昊疑惑地看眼帝旭,又看向身旁的玥泠,见她亦是一脸茫然,而殿下已是议论纷纷,于是圆场道:“狼主可是将我爱妻错认作故人了?”
哪知帝旭却不会意,仍盯着玥泠,眼中流出温柔怀想之色,道:“怎会认错,那枚狼首玉簪便是当年朕亲赠之物。”
听到这话,玥泠神色骤变,动摇、惊喜,带着一丝不置信。
雷昊见状大感意外:“皇后认得狼主么?”
玥泠并不答他的话,反而看着帝旭,颤声道:“狼主陛下,陛下口中的‘玳儿’,可是青玳?”
帝旭显然亦意识到了甚,神情大震:“正是,莫非……”
“那正是娘亲名讳。”是了,早便该意识到的,狼首夜明珠,这世间还会有谁以此为信物。娘亲恋上的,是一国之君。
帝旭闻言,又惊又喜,频频点着头,笑着喃喃道:“像,果真是像……”
雷昊在一旁将一切看在眼里,忽而携了玥泠的手,步下丹陛,朝帝旭躬身行礼,道:“不想我与狼主竟是一家。雷昊见过岳丈大人。”他此刻不再自称作“朕”,只为表明自己与帝旭乃是一家。
帝旭忙扶住他,仰面大笑,道:“多礼!我二国当真渊源颇深,无怪朕与禺帝陛下一见如故。”
玥泠亦盈盈施礼,泪再也抑止不住,跌落而下。
殿内百官经历片刻惊愕,便立时幡悟。不知是谁先喊了句:“恭祝陛下,恭祝娘娘,恭贺狼主。”众人皆齐声附和。堂上一片欢声雷动。
于是雷昊当即命人取来青酒活鸡,与帝旭歃血为盟,约定二国无论何故,决不相背。
欢宴之后,雷昊便邀帝旭一人于御花园相谈。
到了御花园,便见着于花间静坐的玥泠。她见帝旭前来,便起身向他行礼。帝旭忙拉住她,细细端详:“你与你娘亲真是相似,朕一时竟认错了人。”
“可娘亲总说我像父亲多些。”玥泠抿嘴笑道。
“哈哈哈!”帝旭朗声笑道,“总道女儿似父亲么。”
“泠儿的性子,确是与狼主有些相似。”雷昊在一旁笑着插话。
玥泠大赧,剐了他一眼。帝旭再度笑起。
一番寒暄之后,帝旭便问及心爱之人的下落。玥泠神情一黯:“娘亲教绢国徵帝收做后妃,赐封云妃。”
“你说甚?!”帝旭大骇,“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那是泠儿四岁时的旧事,至今已是十余年了。”
“玳儿,玳儿……”帝旭心痛的念着玥泠母亲的名,心中不免懊丧。当年本打算将已有身孕的青玳带回芒国,迎为正室。然而突传来父王病故,长兄继位的消息。他素来对权力极是看重,亦知父王有意传位于他,得知兄长继位之讯自是难以容忍,于是当下日夜兼程赶回芒都,与其兄争夺王位。心中想着事成登基之后再来接她。哪知这一去,夺权定国,眨眼便是十六年,昔日恋人已成他人之妻。
然而……
“慢着,”帝旭忽的想起了甚,“泠儿,你方才说,你四岁时徵帝强纳了你娘亲?”
“正是。”
“他怎可纳有嗣之妇为妃?”帝旭有些难以置信。
“狼主陛下有所不知。这徵帝不事政务,酷好游山玩水,中道收纳沿途美女入宫,哪管得其有无家室子女。”
“荒唐!一国之君竟有这等举动,岂非昏君!”
“不错。”雷昊冷冷道,“实不相瞒,朕的母后亦被囚在他的后宫之中。”
“什么?”
“说来亦颇可叹。朕瞧在与狼主是一家人,这才说的。当年王叔谋逆野心教父王觉察,为免母后遭到池鱼之殃,便将她秘密送回故乡,哪知道中遇到徵帝出游,被强纳入了宫。本是要她避难的,反倒因此遭了难。陛下说可笑否。”
铎峥篡权一事,帝旭在芒国亦有耳闻。他感同道:“实是昏君,不想你我至亲之人均落入他手。”
“这亦是朕请狼主前来之由。”雷昊这方抛出自己的目的,“芒国可愿与我禺国联手,共捣绢都,救出困于宫内的无辜妇孺?”
“哦?”帝旭心下早已有隐约预感,倒不显讶异,只道,“禺帝所说,可是入侵之举。”
雷昊微微一笑:“入侵?前些日徵帝意图以毒害之罪诬陷朕与皇后,欲杀之而后快。若非将士们以死相护,只怕朕现下已被冤杀,禺国已落入贼人之手。朕不过是为阵亡的爱将讨个公道罢了。”
“如若朕答应相助,于我芒国有何助益?”帝旭终是个务实之人,即便盟约已结,无益之事他事决计不做的。
“据细作来报,绢与轩已结为盟国,若是教这二国联手,以绢之国力与轩之兵力,芒禺二国绝无力对抗,当及早遏止。再者,若是事成,狼主将得心爱之人与绢国半壁江山,这不够么?”
“哈哈哈哈……”帝旭以大笑作答。
笑罢,他道:“那么,朕归国之后便命人草拟檄文,不日便可送来。”
“有劳狼主。”
“另外,”帝旭道,“得小心轩国。近来蠢动频繁,我二国若是出兵,只怕要来偷袭。”
“我西北尚有驻兵防守,只要速战速决,理应无碍。”
“这便最好。”不知为何,帝旭仍是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夕阳自黄色的城墙后渐渐退去,又是一日消尽。市集上渐渐冷清下来,小贩们亦各自拾掇好物什,返家去了。
砜柘亦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他的占卜摊子,锗宇铭在一旁看着,并无意帮手。日间的生意意外的好,砜柘心中欢喜,口中亦絮叨着该给家中母亲姊妹带些甚。
锗宇铭知他心情大好,便趁势问道:“总也只见你养家糊口,怎不见你父亲?”
砜柘手顿一顿,便又接着收拾,口中道:“已然故去。”
“哦?”这倒令锗宇铭有些始料未及。
“当年僭帝看中我一族占卜之力,便邀家父入宫当了大占师,一家人亦受荫蔽入了宫。哪知一日,家父卜出一卦竟触恼了僭帝,僭帝一怒之下将家父打入大狱,并将一家弃出宫来,成了遭弃之仆役,流落乡野。”砜锗倒不忌讳,将往事悉数道来。
“不过是下狱,你又如何断定乃父已亡?”若是死了,他这些日子迂尊降贵,屈身这贫贱之家便成了徒劳。锗宇铭不甘地追问。
“在宫中待的时日多了,家父亦收了几名徒儿。遭捕之后,他们同情家人,还时常来探,捎些消息与粮物。这般维系了约半年,忽的便断了一切音讯,人亦不再出现。纵是家母仍不甘心,总道家父仍旧活着,我们兄妹皆思忖着约是受不住牢狱之苦,已然亡故了吧。”
锗宇铭闻言顿觉眼前一暗。
但凡遭主人遗弃之仆役多会遭旁人唾弃,亦不会再有人用之以为仆,更罔论还做自由之身。然而,这仆役之中亦分作三六九等,唯有宫中驱逐而出的仆役能不再受役,还归自由民。锗宇铭找上砜柘,全是为其身份而来。
三年前,在禺、芒交界之茫茫沙漠中,前往归降颢宇汗的锗宇铭一行救起一名貌美似花的女子。自逐渐恢复的女子口中,他听说了一个奇妙的流言。正是为着这个流言,锗宇铭这方千里迢迢潜入禺都密兰,寻到砜柘。
然而,若砜柘之父真的亡去,他便无法亲耳证实那预言。但他并不心甘,追问道:“那害你父亲落狱的,究竟是何卦?”
砜柘收拾妥当,将物什悉数放上马车,扭头道:“为何公子这般在意家父卜的卦?”
锗宇铭心中一惊,正盘算如何作答,却闻他继续道:“也罢,既是公子好奇,在下可为公子重卜一遍家父当年之卦,以报答公子当日救命之恩。”
锗宇铭又惊又喜,脱口道:“当真?”
月上梢头,鹰隼宫的侧宫中这方稍稍安静下来,玥泠哄着烟微、烟韵睡下。这一双姊妹出生一年,才会趔趄而行,便在这侧宫内拈花惹草,竟教长兄铎辰更加顽皮,累得乳母不说,更闹得宫中鸡飞犬跳,不得安宁。好在日里玩得疯,这夜间倒好入眠,只消稍事哄哄便可。
玥泠将二人交由乳母照看,起身便要会寝宫。方行至门前,却闻见身后一声惊叫。她忙扭头,却惊见乳母吓坐于地上,年长些的烟微横躺着的身子竟半离了榻,悬在半空之中。
玥泠见状,心中直道糟糕,疾步上前抱下烟微,为其盖上被,转身厉声对乳母道:“今夜与别日无异,你未见任何异样之事。可知晓!”
乳母脸上尚挂着惊恐之状,半晌方才回神,连连道:“是,是,老奴什么皆未瞧见,未瞧见……”
听她这般答话,玥泠便略宽心,又对其稍加安抚,对闻声而入的侍卫道是家鼠惊吓,打发了众人,这方离去。
帝旭的檄文已于一周前送至密兰,为着督促将领们整兵备战,雷昊亲往川陀主营去了,夜间并不在宫内。玥泠独身一人批过案上奏章便亦上床歇息。方才发生的一幕又浮出脑海,心下倒不甚介意。倒不是她降了警觉,只是这些年教雷昊宠溺得紧了,异能之事反看得轻了许多,不再刻意介怀。二名小公主想是得了她的遗传,自幼便显出与他一般得异能;倒是长子至今未有征象,这令玥泠宽心不少。到底是将来要做帝王之人,身负异能只怕要遭臣下诟病罢。念着这些,在思绪纷扰中,玥泠陷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