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关于宿命与天命的故事,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辗转,为什么选择,又为什么绝望,我只能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然后沉默…… 长安城是个好地方。
自西周及至秦汉,特别是隋朝至今,多少朝的古都繁华,多少代的红阡紫陌,文采风流,使得长安城已经变成了文人剑客心目之中的圣地,都以能够至长安一游为兴。
此刻,正有一个青年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上向着长安而来,他的身后,是一顶两人抬的小轿,轿子是淡青色的,淡淡的青色,就如同多年以前那道目光……
“爷,到了到了,我们到了。”跟班的小厮远远地望见长安城的城楼,立刻欢呼起来,向那马上的乘客陪笑道:“爷以前来过长安吗?长安城可真是个好地方……”他还要再说些什么,看那乘客面色不善,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可他到底是个孩子,没过多久,又忍不住开口道:“爷您不知道长安城有多热闹,现在时候还早,等日头高了之后您可以去西市那儿转转,那边……”
“去却主大街。”青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远处没有收回来,这时候忽然叹了口气。
“却主大街?”小厮茫然地重复了一句,瞪着眼睛望他:“可是,可是那一带已经荒废很久了,爷您怎么……”
“去却主大街。”青年终于收回目光,看了那小厮一眼,淡淡道。
“哦。”小厮嘟囔了一句,终于闭上了嘴,不知怎么的,接触到那个青年的目光,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凉了,就像是整个人都陷在了终年积雪的冰川之上,又好像是漂浮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中,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看不见,空的让人害怕。
他这才注意到,其实这青年的年纪并不大,可是他的面容,他的声音,甚至他整个人的状态,都是那么疲惫那么沧桑,就像是他已经经过了几百年的岁月雕琢一般。
“爷,到了。”小厮小心翼翼地觑着青年的脸色,轻轻道。
青年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会这么快,他向那小厮挥了挥手,轻轻道:“你去吧。我只是来这里看看,余下的事付先生自会料理。”
小厮“唔唔”的应着,向一边候着的两个轿夫使了个眼色,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去的远了。
青年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越去越远,回过头来,伸手掀开轿帘,向里面微笑道:“阿浅,出来歇歇吧。”
小轿里“嗯”了一声,一个青衣青裤的少女举着一串又红又大的冰糖葫芦,慢慢地站了出来。
“哥哥,吃……”少女吃力地踮起脚尖,将手中的冰糖葫芦举到了青年口边。
“阿浅乖,阿浅自己吃……”青年替她笼了笼身上的氅衣,柔声哄她,目光却始终盯在不远处一处废宅之上,不能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起风了。
长风放肆地吹起来,吹得那少女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她终于放下了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冰糖葫芦,向青年痴痴地笑:“葫芦……风……脏……”
“脏了就别吃了。”青年叹了口气,从她手中夺下糖葫芦,柔声安慰道:“阿浅听话,哥哥一会儿给你买新的吃……”
“阿浅听话……”少女学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又是痴痴一笑,却有一道涎水顺着口边流了下来,她却只是望着青年傻笑,根本不曾注意。
“阿浅……”青年举起袖子,轻轻地帮她擦干净,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哥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哥哥讲故事……”少女的嘴角弯起来,眼中似乎也有了些神采,她拍着手,喃喃地重复着:“哥哥讲故事……”
青年的目光定定地凝注在不远处在狂风中摇荡的牌匾上,轻轻道:“那个地方,叫长孙世家……”
十三年前。
骄阳如火,太阳就是一个巨大的火球,天地间的一切都像是烤炉中的烧饼,仿佛随时都要立刻崩裂一般。地面上所有的东西都白花花的耀眼,没有一丝风,空气更像是粘稠的糨糊,一切都是静止,一切都是凝滞,就连道旁的垂柳也被晒的失去了往日摇曳的风姿,耷拉着脑袋,无力地低垂着;几只知了伏在枝头,嘶哑着喉咙,一声接一声的地□□,更加使人觉得闷热烦躁。
这里,就是长安城的近郊,一条四通八达的大路延伸着通向全国各处。在平常的日子里,大路两旁有很多摊子,有卖糕点的、卖凉茶的、赁马的、租车的、歇脚的……甚是热闹,然而,在这样的日子,就连这些铺子也一并关了门,不知主人家躲去哪里避暑了。
“驾,驾——”,忽然一阵嘶哑的叱咤声急急传来,顿时烟尘四起,黄沙翻飞,不远处一匹青骢老马发疯般疾驰而来,那马上的少年林北更是早已汗透重衣,他神色疲惫,满面倦容,手中却不曾有半刻停息,马鞭飞扬,那年迈的老马早已处于体力的极限,“咻咻”的喘着粗气,双股之上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但是林北却已经不能注意,他此刻实在是心急如焚,他的双手只是机械地挥动着,算上今天,他已经有两天一夜不眠不休了!
就在前几天,他那病入膏肓的母亲提出了一生中最后一个要求:见一见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长孙舞槭。
是的,他的未婚妻是长孙舞槭,长孙家族的大小姐,那个在传说中天下最高贵端庄、最□□识礼的女子!
长孙舞槭!其实只要想一想这个名字,林北的心中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堪与憋闷。
试问,天底下又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娶一个高高在上的妻子呢?
试问,天底下又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娶一个声名煊赫的妻子呢?
但是林北愿意,为了他的母亲,他愿意做一切的牺牲!
长孙舞槭,长孙舞槭……他在心中默默地念着,手中马鞭舞动更疾……
“站住!”凭空忽然传出一声娇斥,一条绯红的人影尤如鬼魅般飘过来,大喇喇地出现在这一人一马之前,林北一声低喝,手挽缰绳,那老马嘶吼一声,人立而起,终于硬生生地停在距那少女不及半尺的地方。
“姑娘,你——”林北阴沉着脸,强压怒火。
炽烈的阳光下,那少女一张如花的娇靥也是红彤彤的,她的鼻尖还渗着几粒珍珠般晶莹的汗珠,虽然骄阳下的一切都是委顿不振的,这少女却仿佛是清晨的朝阳一般绚丽而富有神采,她望着林北,忽然大声道:“你是瞎子吗?没看到这匹马流了很多血,已经快不行啦!”
“我——”林北心头一痛,用手轻轻抚弄着那马儿的鬃毛,不由垂下头来,黯然道:“事关生死,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少女望着他一脸的痛苦不安,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似乎在想些什么。
“姑娘,就此别过!”林北一眼看出了她的羞惭为难,心怀一宽,勒马欲走。
“你等等!”那少女忽然又叫道:“我,我有办法!”
她口中忽然一声轻嘬,只听一阵轻轻的马蹄声响,一匹毛色水滑、个头不高却神俊非常的小红马轻嘶着奔出路旁的矮林。
“我把‘胭脂’借给你!”那少女伸手挽住“胭脂”的缰绳,轻轻地抚弄着,低声道:“胭脂乖,你跟这位大哥哥去吧,姐姐过几天再去找你。”
那小红马似乎能听懂她的话一般,轻嘶一声,安静下来。
这“胭脂”绝非凡品,这少女却如此慷慨大度,林北心中一暖,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快走吧!”少女嘻嘻一笑,又挽住那老马正色道:“你若信得过我,就把它交给我照顾可好?”
“多谢姑娘!”林北为这姑娘的豪爽打动,豪气顿生,凌空跨上‘胭脂’,策马道:“在下此行去往长安,咱们后会有期!”。绝尘离去不提。
那少女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苦笑着喃喃道:“长安?怎么又是长安?”
长安,长孙府。
松风阁。
长孙博屏心凝气,眼见一个丰美飘逸的“德”字行将完成,突听一阵喧嚷声由远及近,转眼就到了门外,一个少女惊惶的声音已经高高响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长孙博在心中长叹一声,蹙眉道:“阿浅怎么了?”
来人正是长孙博幼女长孙舞浅的贴身侍婢安儿,她几乎是跌进了松风阁凉爽的屋子中,脸色已是一片灰白,“老爷,四小姐快要不,不……大小姐请您去呢……”她嘴唇颤抖,终于还是不敢再说下去。
“阿平,你着人去请余太医;采儿,去拿降暑宁神的六味神丸来;幸儿,去打温水为四小姐清洗……”长孙舞槭站在忙乱的人群当中,神态平静,指挥若定。
“阿槭!”长孙博一声短喝,急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爹爹……”长孙舞槭还未开口,就听长孙舞浅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她笑着自床上一跃而起,猛然又冲到长孙博面前哭叫道:“不准你害人!你走,你快走!!!”
“小妹病的突然,阿槭并不知何故……”说话间,有声音在外高声禀告:“老爷,余太医到了。”安儿连忙一打竹帘,一位长髯老者飘然而入。
“长孙兄放心,令爱只是因天气酷热,一时气郁,导致邪风入侵,吃两副降暑清热的药自然会好。”余太医手捋长髯,转身向长孙舞槭笑道:“大小姐处事这般清爽,实令老夫佩服。”
“先生谬赞了,”长孙舞槭微微施礼,早有一个青衣小厮手捧托盘走上前来,“暑热之天,劳先生辛苦,这串朝阳五珠挂本当亲自送去,现下还请先生顺道带给女公子啦。”
“这……”余太医微一迟疑,赔笑道:“大小姐恁的客气了。”
“爹爹,小妹有我和阿鹚照顾,您也不要太过多虑才是。”长孙舞槭一面将一盏铁观音捧给长孙博,一面轻声安慰道。
“唉,阿槭,当真难为你了。”长孙博一声长叹道:“你娘走得早,我也逐渐老迈了,阿旁那丫头还整天在外面发疯,阿鹚虽说能多少帮你些,毕竟又太过柔弱了些,唉,人人都说阿浅骨骼清奇,天下罕见,却怎么是这样一种境况……”
“爹爹……”长孙舞槭欲言又止,正待开口,却听门外一声轻咳,阿德在外面犹豫道:“启禀老爷,有客求见。”
“什么人?”长孙博浓眉一轩,问道。
“是,是……”阿德似乎有片刻的迟疑,才又壮胆道:“来人自称是大小姐的未婚夫婿。”
沉默,长久的沉默。
林北僵立在长孙府宽敞的大厅中,只觉冷汗淋漓,难以自持,千般的尴尬,万般的难堪犹如万蚁钻心,狠狠地啃噬着他所有的自尊!
他抬起头,是长孙博的鄙夷和长孙舞槭的冷淡,他垂下头,是自己的卑微和污浊。
“你好!”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彻大厅,打破了所有的混沌,整个世界似乎都因此而清净下来,厅中所有的人都骇了一跳,林北霍然抬头,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青衣少女赤着双足,眨着一双清澈无邪的大眼睛,正站在门口向自己微笑。
“我在跟你说话呢,干什么不理我?”那少女说着,竟伸手去扯林北的袖子。
“姑娘……”林北心中满是讶异,慌忙躲闪。
“阿浅!”长孙舞槭几乎是跟他同时喊了出来,她立刻站起身,去拉小妹的手,柔声哄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乖,跟大姐回房吧!”
“好啊。”长孙舞浅顺从地点点头,任由长孙舞槭牵着离去,走到门口时,忽然又回过头向长孙博认真道:“不许你们欺侮他。”
林北不知这少女究竟是谁,怎么如此放肆,又奇怪长孙博竟然会对她的胡闹置之不理,心中正自惊疑不定,却见长孙博面色奇怪,满面惊疑似乎不亚于自己,心内更是惴惴,连忙垂下头去不敢说话。
长孙博神色闪动,已是极其温和,向林北开口笑道:“贤侄啊,既然有你母亲的亲笔书信和我长孙家的信物在此,你放心,我长孙博绝不是那背信毁约之人,只是你也看到了,幼女阿浅这种情况,少不得要让阿槭在家中多照应几天的,不如贤侄先暂时在此地多盘桓几日如何?”
“我……”林北望着他一张诚恳慈善的脸,反而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终于一咬牙点头道:“打扰伯父了。”
长孙博含笑应着,只是他望向林北的眼里却多了几分疑惑和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