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林北进屋的时候,还是被满屋浓郁的血腥气呛的咳嗽。但是他迅速地伸手捂住了嘴,他看到,在屋子的正中央,萧去病负手而立,清俊身姿宛如中流砥柱,急流激荡亦无所动。
于是林北也安静下来,他站在门口,仔细而快速地环顾整间屋子。
这是一间普通而简单的木屋,一厅一室,中间一道天水蓝的帘子,半卷着耷在门楣,干净素洁,却是半点血渍未沾!
而这间屋子,也因为这道帘子,奇异地被分割成两个世界—外间的屋子残忍血腥,里间却是素洁雅致!
林北强忍住心中不适,凑近了去查看那一团团的血肉,他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简直是魂飞天外,他想拔腿就跑,那两条腿却仿佛不是他自己的,酸软得根本抬不起来!他恨不能自己从未生过鼻子眼睛,他甚至恨不能从未出生过在这世上!从他看见那团团血肉的一刹那,他仿佛便陷入了一个潮湿阴冷的梦境之中,那些血肉以五种诡异的状态分散又合拢地摆成了一个奇怪的造型。其实,那个造型并不算多么奇怪,如果不是这种东西拼成的话。因为那是一张笑脸!
是的,笑脸。
并且还是一张温暖的笑脸。
眼睛,鼻子,嘴巴。
眼睛拼成的眼睛,鼻子拼成的鼻子,嘴唇拼成的嘴唇……
然后,再用残破模糊的血肉,拼成圆圆一张脸盘。
那脸盘上的血肉,虽然残破恐怖至极,却各有各的残破方式,仿佛羞于雷同一般。
就仿佛那是什么人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从选取的部位,到切割的角度,大小,下刀的力度,深浅,甚至是看似凌乱实则和谐的码放,桩桩件件,都更像是费尽心机求之不易的珍宝,这样整齐精致。
而这样的一副图案,给人的第一感觉竟然不是恐怖,而是欣慰,仿佛是孩童的任性涂鸦,率真却生机勃勃。这幅图案仿佛天然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摄取你的全部心魂,另你不由自主生出一种舍生取义,慷慨镇定的奉献之心!
林北心下骇然,恐惧欲死,却偏偏挪不开目光,一双脚更是自己生了意志一般,扯着他向那张笑脸缓缓而动。他的眼里,脑海里,甚至能看到方才的惨事,他仿佛看到有人半倚在门框上,眼里藏着兴奋,唇角挂着笑意,一刀一刀,慢条斯理地……处理手下淋漓的血肉与哀嚎……他的手指灵活纤长,持刀的姿势优雅而慵懒……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吸引着他不断探索不断追寻,甚至他内心深处也生出了一丝嗜血的疯狂,那种绝对的掌控与绝对的力量,令他不由地慢慢地伸出手,想要将那些血肉模糊也攥进手掌狠狠挤压,似乎只有那含着铁锈气的鲜血的味道才最甜美最诱人……他的脑仁仿佛要炸裂一般,他不敢想不能想,脑中却根本停不下来,他的眼睛慢慢血红……
正在林北神思恍惚不能自控之时,却突听耳边一声清啸,那啸声仿佛冬日清晨中第一道晨光,刺破雾霭斩断寒冷,又仿佛是凤鸣于皋,清隽绝世!
林北一个哆嗦,猛然惊醒—他的手中,他父亲留给他的一柄钢刀业已缓缓对准了他自己的心脏!
直到这时,林北才终于能够“啊”地大叫出声,而他的一双腿也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志一般,“噔噔噔”向后连退了七八步方才站稳……
林北面色惨白,冷汗沿脊淋漓而下,他转过头去,只听萧去病的嗓音清清淡淡:“林兄弟,你可感觉到什么?”
“我……”林北顿了顿,下意识地又去看萧去病的眼睛,这才又接道:“我看到五个人……”
“五个人?”萧去病显然对他的话很感兴趣,眉峰微挑,示意他继续。
“嗯。”林北点头,伸出舌头舔润干燥的嘴唇。
他这时再去看那张笑脸,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虽然这些五官零碎血腥,但是它们的割取过程和割取手法却不尽相同,比如眼珠,明显是采用薄而长窄的柳叶刀生生从活人的眼眶中挖出来的,因此这样的眼珠充血严重,却保持有最鲜活最惊恐的一刹那;再比如嘴唇,这些嘴唇大多颜色暗沉肥厚,唇形却分明,好像是某个少数民族常见的面相……至于那些鼻子,虽肤色大小各不相似,却神奇地都极是高挺端正,如果不是出现在这里,大概也可称得上美观了……
萧去病听他侃侃而谈,始终神色凝重,半晌才叹气道:“这件事当真古怪……既然给我们遇到,不管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们都绝无不管之理……"
他虽是这样说,可是心中却着实没有半分把握,萧去病素来聪敏绝世,林北能看出来的这些,他又岂有不能辨认之理?
只是明显这些受害者并不是来自同一地方,甚至,他们彼此之间也完全没有相同之处,显然不能是一人为之,否则任此人有通天的本领,想保持地域相差如此之远的残体的活性却还是太过困难。
那么,这人便必有同谋,可是,他们这样做,目的何在呢?他们是否知道萧氏兄弟或者长孙舞旁等人的存在?他们的目标是谁?他们的寓意是什么?
萧去病立在原地,一时也难以决断,眼见天色将晚,索性迈步出门,招呼萧言病、林北二人清理现场。
萧言病应了一声,转身向门外拿来铁锹、锄头等物,他这时情绪已平复下来,虽然面对这样残忍的手段仍然不免心慌,却依然镇定着清理打扫。
林北站在他身旁,心下对他既是佩服又是心疼,忍不住开口道:“这些东西就这样清扫遮掩了,日后却如何依据查找凶徒?岂非……”,他本来想说的是,岂非要替凶手湮灭证据,逃脱惩罚么,想了想终是咽了下去。
萧言病手上不停,闻言却淡淡开口道:“死者为尊,证据与凶手迟早能找到。”他说话的语气与气度,却完全不像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斜阳默默,耀出他身上灼人的光芒!
林北终于明白为何正声府能够数十年如一日领袖群伦,叱咤江湖,他望着夕阳下挥汗的萧言病,凝思的萧去病,也默默抓起一把锄头,一镐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