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
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
新知遭俗恨，旧好隔良缘。
心断新丰酒，销愁又几千？
－－李商隐《风雨》 长安城内象征最高统治的皇宫内苑，极尽辉煌却在如此一个疾风骤雨的夜晚呈现它的空阔和荒凉，闪电和雷鸣接踵而至，“哗”的一声照亮了整座皇宫，轰鸣的雷雨声中，仿佛连这高贵无比的苑囿都不自禁地瑟缩起来。寒风无孔不入地穿透，掀动幕幕绣有金色蟠龙的薄纱。重重帘幕后的寝宫，将雷雨之厉隔绝，听来竟只如后宫传来的管弦呕哑一般，一名宫娥轻手轻脚地往白瓷鼎中添加了龙涎香和椒兰，轻轻拨弄了几下，顿时馨香满室，烟雾斜横, 给人几近不真实的恍惚 。
陛下五更早朝,如今方三更时分,偌大的寝宫内除了皇上睡梦中的呓语之外,无半点声息.然而那梦呓越来越清晰,惊醒了守夜的宫娥和太监,那声音竟是十分的慌乱和凄厉.
“不要--------不要杀朕,不要杀朕 ----------”
“你要什么,朕给你,求,求求你,不要--------杀朕.”
“不要-------啊啊啊--------”
跪立一地的宫娥太监们面面相觑,惊慌失措地颤抖着,却也只敢挨在床边急切地唤着他们噩梦中的陛下.侍寝的夏妃早已被惊醒,此刻正半跪在皇帝身侧,在也不顾什么龙威,只拼命地想将其唤醒.
“皇上,皇上,快醒醒,皇上皇上-------”
“醒醒啊,皇上------”
突然,电闪雷鸣,雪亮的电光蓦地划过苍穹,惊得一地宫娥齐声尖叫起来,一时混乱无比,就在此时,高祖李渊蓦然睁开双眼,大叫一声,腾地坐起,猛一挥手,就将身侧夏妃拂倒在地.夏妃和众人俱是惊叫出声,惶恐地看着惊醒的圣上,只见李渊双目浑浊迷乱,惊恐之色尚未褪去,只是沉重的喘息着,过了许久,方才缓过神来,见了一地的宫娥太监,突然怒吼道
“该死的奴才,朕在安寝,为何窗户大开,是想吓死朕么?”
守夜的宫人们早已吓破了胆,竟个个呆若木鸡,不知领旨.倒是夏妃首先回过神来,连忙遣人接旨去.又过了半晌,李渊兀自出神,眼光急剧变幻,方才梦中所见在脑海中呼啸而过,竟逼令他如此失态,如此胆寒.
那赤红的眼睛,那声声的凄厉,喊着,喊着-------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来人,来人!”
高祖皇帝再次朝众人大喝,瞠大的怒目中突然迸发出令热人窒息的决绝,狂热的神情又一次吓煞众人。
“快,快传房爱卿来见朕,快传!”
日近午时,林淋了一夜风雨的荷花竞相怒放,一扫前夜阴霾,隐隐透出初夏的繁华和生机。
御花园的回廊处,由远及近地踱来两个身影,那为首的锦衣男子,约莫三十四五岁，气质高贵不华,俊逸温和,双目中的神采内敛而深沉,隐约承载着帝王之相。他身后的男子,四十几许的年纪,却风骨清奇得多,淡色的长衫透出沧桑,噙笑的面容清濯而睿智。两人交谈之态甚为亲密,却不是并肩而行,始终保持着半步之距。
宫娥太监们见了均驻足请安,恭谨地叩首:
“秦王殿下。”
“长孙大人。”
两人足下不停,片刻功夫便出了御花园,远离了着人多口杂之处。
“方才在朝上你也看见了吧,房大人果然没有让本王失望。父皇终究还是怕了，”当今圣上的第二子,秦王世民含笑如此说到。他的目光向着湖对岸的沉露亭,专注而详尽,像是要所见的一切储存在脑海里。
长孙无忌闻言也是一笑,似乎早已预料到似的,“我以为殿下更注重的应是太子建成的表情。”
“大哥?”李世民双眉一挑,不经意道,“我要的,就是这个,箭在弦上,才是威胁,而如今他登上了太子之位,不正如离弦之箭,让本王有了一招拦截的机会。”
“哈!一马当先,首当其冲啊!殿下果真英明!”
也许英雄不屑浑水摸鱼,然而精明的渔人却往往得利于鹬蚌相争。这样人尽皆知的道理,说来简单,能做到的世间又有几人。
长孙家的第一智囊轻声一叹，由衷赞道。
李世民莞尔一笑,傲然道：“本王取舍,向来容易。”
“容易么？取舍之度,也不是你能忖度的好的！”
这一声由远及近,待话音落地两人转身望去,一名玄衣怒眉表情严峻的中年男子已站定面前,他话中的口吻毫无敬畏之感,且言辞锋利,虽然对李世民拜了一拜,眼中的傲踞之意,仍未减半分。
长孙无忌苦笑着摇摇头,见秦王未有丝毫怒意,不由松了一口气,只听秦王轻言道,“魏先生的一句危言可抵朝中故老百句不止本王有幸,岂有不听之理？”
魏征冷冰冰地看了看他,淡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未必吧,殿下。”
说完此话,便自顾自走了。长孙无忌看着魏征离去的背影,喃喃道,“魏征是一把双刃,用他不易,舍他易难,世民,若你真用此人,恐怕……”
“放心,我既然喜欢用锋利的刀,又何惧割伤了手？”
“不错，挖太子的墙角的确是重要，然而殿下莫要忘了，还有一个人您必须要早太子一步将其收为己用，否则即便得到了江山，只怕不日也会有失去的危险。”
“这个，本王自然明白......”喃喃说着，李世民向着辉煌的宫殿志在必得地昂起了头，脑海中影像一闪，细细捕捉之下，浓黑的剑眉不经意地皱起，那袭淡然宁静的身影在眼前浮浮沉沉，不知何时，竟已然成为他踌躇满志的霸业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就在此时,一个人毫无声息地走来,就地无声跪拜，李世民见了,上前一步,低声问,“如何？”
那人低垂的头抬起,赫然便是前夜皇帝寝宫之中领旨而去的小太监,只见他无声的点了点头,以示回答。秦王对他颔首,道,“去吧！”待那小太监走远,年轻的王爷脸上浮起满意的笑容,对长孙无忌道,“趁如今朝中皇位之争势如破竹,本王也正好亲自去办那件事,长孙,对那件东西,你所知多少,姑且尽数道来吧！”
大唐开国六年以来,天下逐渐恢复了安和谐的局面,前朝历史在浩瀚长河中湮没浮沉,终将烟消云散,惟有五千里浩荡运河仍在湍湍奔流,承载历史的翻涌和王朝的变迁,见证着焕然一新的大唐天下。“运漕商旅,往来不绝”,沿着渠道两旁所筑驰道,拂过沿河所栽榆柳,凉风一路吹过,在半空打了一个旋,终于停留在暖意融融的余杭。繁花似锦的市集上,百姓个个眉开眼笑,踩着热闹的吆喝声穿梭着,暖意醉得人心不由地摇曳了起来。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余杭的繁华仅可一字形容――“闹”。的确,余杭的百姓喜闹,能闹,会闹。不论风声鱼声书卷声,国事家事江湖事,流传在街头巷尾便成了百姓饭后茶前最喜爱的闲磕。当然,这“闹”也是有着不俗的风味的。是以人称“玉凤出,金鸾进,天下入一囊”的江山楼便成了每日客流最甚的聚点。
这所名冠天下的高楼,名曰“江山”,顾名思义,也正有着包罗万象之势。此楼共分四层,一楼供茶，正门之上高悬着的牌匾镌刻着四个大字“宁静致远”，让每一个走进的客人感到一股难得的风清云淡。正堂之中，茶香四溢，余烟袅袅，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信阳毛尖，君山银针等等，应有尽有，茶艺更是技冠天下，让人流连忘返。二楼献秀，罗袖如云，幽香浮动，楼中女子不要说琴棋书画歌舞样样精通，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众媄洁身自爱，与客把酒言欢，均是纯洁不亵，美姬之于宾客，多是惺惺相惜的红颜知己。三楼供膳，厨子之技，不亚御膳。而客流最甚的四楼，则是一处书场，上至国家大事贵胄秘史，下至平民异志地方怪诞，均可由此处详尽地得知。而四楼书场的主人，却是一位极其年轻的公子，众客从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家住何方，只知此人行事风流不羁，豁达豪爽，上通政治下晓传奇，是以他的身份在听客们眼中看来是毫不重要的，甚至还博得了一句“天下第一浪公子”的美名。
既然称做“浪公子”,还被冠上“天下第一”的名头,由此可知,此人该是何等风姿。果不期然,放眼望去,那高高的说书台上,一袭神采飞扬的身影吸引了众人炙热的注视。一身白衣清爽而干净,眉梢跋扈,模样煞是俊美。他年纪虽然轻，所知却着实不少，也不知从哪儿得到这些奇闻异事，足让江山楼的宾客们过足了好奇之瘾。但余杭的百姓们对这个年轻人的看法也是褒贬不一的。在众人等候开场的这断时间内，只见高台上的浪公子悠闲惬意地倚在柔软地躺椅上，左右身侧各坐着一位柔弱无骨，千娇百媚的美姬，在他身边公子长，公子短地服侍着，这年轻人一点也不拘束，一手揽着一个美姬地香肩，就着美人手中的葡萄酒一口一口地饮啜，神情甚是享受，也不管台下众人早已等候心急，漆黑的双瞳笑盈盈地流览台下众人,仿佛千万星辰点缀着漆黑的夜空,那种璀璨,遥不可及,繁华无比。而众宾客们也似乎习惯了等待，心中虽然急迫，却也没一个人催促，只因大家都知道这浪公子的怪癖，他说书，不求任何报酬，只要想听者，都可得到一个座位 。然而前提是必须等他吃饱喝足，若是二楼的美酒不对口，三楼的膳食不对胃，那么便是给他千金白银，也未必能让他开口讲一个字。
人人都目光热切地看着他吃喝着，片刻后，他的五脏庙似乎终于满足了，这年轻人才直起了身子，举起手。
“铿铿铿铿―――锵！”说书台上的年轻人在喧闹中敲打了下梆子,顿时,满室寂然,连为他倒酒的美姬都不由停住了手,台下众人兴致盎然地看向他,知道即将开场了,而浪公子即将要说的故事,显然已挑起了所有人的趣味。
“诸位乡亲,今日赏脸捧场,小弟先在这谢过众位了。”说完便走下台来,朝众人夸张一拜。台下与他熟络地几个年轻人纷纷起哄道：“浪公子，你今儿个还打算给我们大伙儿讲一段艳史么？上次你讲了一段吕后传奇，这次又会是金屋藏娇，还是鈎弋夫人啊？”另一个又说：“别人的艳史听得再多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如就请公子为我们讲讲你自己的艳史吧！哈哈哈！大家都知道公子你最擅长的便是掳获美人心了，可全余杭城的姑娘也不能就这样被公子独揽在怀啊！公子若是有能让大伙儿信服的理由，大家心中便不会这样好奇得很啦 ！”场中的年轻人都哈哈大笑开来，其实浪公子的名号便是这些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们给冠上的，说书的年轻公子是否如他们所说的那般多情风流，却不可断言了，然而瞧他一句也不反驳，反而挪逾一笑的样子看来，也是八九不离十了罢。听着观众的哄笑，浪公子不急不缓地步下台来，手中还持着一瓶尚未喝完地美酒，微笑道：“各位太抬举本公子了罢！若是要我讲自己的艳史，不如请大家去听听那个什么......“武松打虎”之类的陈词滥调啊！怎么样，众位还想听我讲吗？”台下的宾客们闻言知道这是浪公子在推脱，但个个都只是笑，并不为难，要知道只要是浪公子不想说的事情，就是撬开他的嘴，那也是无济于事的。接着他又走到台上,续道,“好了，谢也谢了，艳史小弟是不会讲的，不过我在此向各位保证，如果小弟所说的故事入不了众位的耳,便任凭众位大骂一通，小弟决不多嘴一句。以前所讲的皆是离大家十万八千里的历史，书上也是有的，听多了便没有意思，而今日，请容小弟为大家说一段秘史。既然是秘史嘛,自然是鲜为人知的,这天下除了小弟,恐也没几人知晓。小弟可有言在先,此段秘史,愿者且听,听完之后信不信由你,众位只是图个新鲜,若有不信也请包涵,姑且当作一段野史罢了。”
众客一听,耳朵早已竖起,只要有新鲜事,还管什么真真假假,更何况这故事出自浪公子之口,即便是假的,也值得一闻哪！是以,有不少听客纷纷推攘叫急,催促说书人继续讲下去。
年轻人眯细了眼睛笑笑,一拍桌子,正经道,“不卖关子了。不瞒各位,今日我要讲的乃前朝秘史,前朝杨氏乃北周外戚,权臣杨坚废帝开朝,这是人尽皆知的,不过又有几人知道,杨氏一族本不是汉人,而是由鲜卑族入主中原之后,宇文氏和拓跋氏易姓而成的。”
“不知众位可还记得,当年拓跋氏灭后燕,建魏朝,国力强盛一时,其中鲜卑族人更是骁勇善战,每次战后剽掠之物甚非秦时阿房宫可以比拟。然而不知为何,拓跋硅预见身后几无可以承继之才,国家无论落入谁手都难逃分崩离析之祸。是以他怀着悲斨之心将满腹雄韬伟略和治国之道,录成一卷试策论,连同其征战全部所得,集天下白金之器,铸得一幅军碑图,全数镇于海外瀛洲岛上。并希望身后哪位有缘人能寻得此图,继承他的天下霸业！”
“瀛洲？就是那个世代相传的仙境？”有一年轻听客好奇心起，脱口问道。
白衣公子惬意地摆手，点头道：“不错，世人所说瀛洲，与蓬莱，方丈并称仙境。然而，拓跋硅铸军碑图镇于此岛仙台山上却是空穴来风，可见，瀛洲，未必难求。百年之后，又有传言军碑图果真为人寻获，而此人便是前朝开过皇帝杨坚，文帝凭此统一天下，这一说法本不可信，然而若杨氏一族本就为鲜卑族一脉宗室，杨氏与拓跋氏支脉相连，那么杨坚能寻获他老祖宗的军碑图，便也说的通了。”
先前插话的听客又道，“可是既然已寻到了那宝贝，前朝又何以短命而亡呢？”
“不错，前朝至二世时便以气数怠近，杨坚死前曾留下一封密诏，自炀帝和宇文化及死后，虽然本朝高祖皇帝多次命人寻找，这封密诏却从此不知所终。不过没有人见过并不代表天下无人知悉其中内容。而小弟有幸听闻一人说起。原来一时枭雄的文帝虽然找到了军碑图，却无法破解其中奥秘，更无法进入那座收藏宝藏的仙台山！而这一切的遗憾，只因他缺少一个更为重要的东西！”
一段说完，年轻说书人蓦地止住，满意地流览众人急切期盼的表情，此刻那年轻听客早已听得入了神，呐呐问道：“什么？”
被问者勾起唇角，缓缓启口：“开山之钥！”
开山之钥？
这四个字不急不缓，不高不低，却正好落入刚踏进四楼的一位客人耳中，蓦地止住她匆匆的步伐，来人抬眼，刹那间，满楼香花黯然失色。
原来是一位女子刚巧踏进了四楼，她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轻衫，长发黑亮如缎，柔顺地披散在若隐若现的香肩上，只有几缕散发垂在光洁的额际，衬得她煞是飘逸。在众客之间若隐若现的那张脸，并非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却决难用任何一词来形容，只见她眉色如黛，细长而浅柔，宛若两弯新月，肤色是柔和的白，隐隐从内而外地溢出如玉的光彩，这种柔和的光辉让人不敢直视，秋水般的眼眸淡淡扫过靠门边的听客，那人顿有瞬息的怔愣，心中感觉有一道溪水缓缓流向他，竟令他不禁打心底里微笑起来。
真是一个令人舒心的女子。
这位新客听闻那四个字只是刹那的怔愣，踏进楼中似乎也并非为了听书，她的脚步本来就甚是匆忙，好像身后有毒蛇猛兽追着一般，进得楼中便拼命地往众客密集之处跑去，只一瞬，她单薄的身影便隐没于众人之中消失不见。方才被她望了一眼的客人尚未自那惊鸿一瞥中回过神来，呆怔地注视着她消失的方向，以为自己遇到了鬼魅。
就在这柔美女子闪入人群之时，年轻说书人促狭一笑，看了看台下众人的讶色，数笑声后道，“各位可都是即心动又心惧了吧！话可说回来了，谁若得这‘开山之钥’，只怕连当今皇帝老儿也都得惧你三分，如此美事，当真有几人不求呢！”
台下听了此话顿时一阵不安的骚动，就冲浪公子方才那一番话，若传到当今圣上耳中，那可不是一个死字了得的，今日这场说书，也更添了丝煽动谋反之意，谁人不怕？但见说书公子就着美姬手中名酿猛灌一口，似笑非笑地扫视众人，朗声道：“既然入了我江山楼，便不要惧怕什么鸟事，皇帝老子一张圣旨压将下来也有小弟接着！小今日只图众位得个新鲜和轻松，若有惧者，不妨就此离席，可别扫了楼里的兴致！”
众人神色俱是一凛，没料到浪公子话锋尖锐不羁，这等潇洒神气倒显得众客们胆小怕事，畏缩不如了，顿时有不少人神情整了整，虽有愤怒不甘，倒真减了不少惊惧之色，人人脸上均是三分羞怒和七分钦佩。
正在此时，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异样的噪杂之声，说是噪杂，倒不如说是鼓瑟吆喝。众人方自浪公子的一席话中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地看向楼梯处，果然，只见四楼入口处突然拥上一群胡服打扮的人，这群人手中或持双剑，或持巨索，长竿，边行边用腰间的圆鼓拍打出激烈强劲的节奏，更有一人，只见他顶着的百尺高竿上，支有五根弓弦，五个女童身穿五色衣服，手持刀戟，在高竿弓弦表演着。她们合着音乐的节拍在弓弦上俯仰来去，轻捷如燕，着实令余杭的百姓耳目一新，看得眼花缭乱。过了半晌，终于有一人认出这是胡人的杂技，众客们甚是吃惊，只因余杭不比长安洛阳两地，胡人分布并不多，因此众人今日得见胡人的杂技表演，只道是江山楼主为客人们献上的惊喜，均拍案叫绝。正当大家看得津津有味之时，忽然人群中又是一阵喧哗，原来是三名胡人纵身跃进人群当中，他们身着毛裘，裸露着黝黑的双臂，哈着腰在人群中腾踏跳跃，跳的竟是流传已久的《狮子舞》。此舞蹈铿锵镗鎝，洪心骇耳，强烈鲜明的节奏，新奇艳丽的旋律，变化多样的舞姿动态和旋转的高难度舞蹈技艺，竟可令观者在不知不觉中跟随舞者“或踊或跃，乍动乍息，跷脚弹指，撼头弄目，情发于中，不能自止”！这三人舒展跳跃的动作顿时将宾客们原本井然有序的位置打乱，众人不勉到处拥挤，满楼之内一片混乱。
而此刻还能端坐自如，悠然自在的就只有说书台上那位年轻公子了，只见他眯着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台下所发生的一切，既不上前一道观看，也不因嫌喧闹而就此离开，他悠闲地喝着美酒，淡淡微笑着，忽然眼神一凝，定睛望去，只见拥挤的人群中一袭淡淡的身影穿梭其中，看似普通，然而细细望去，竟是不久前进入的那位新客。这原本不足为奇，然而浪公子却似乎甚为好奇，不由站起身来，探寻的目光片刻不离那个影子，隐隐约约中触碰到那女子清澈无波的眼眸，他的眼神竟是一动，隐约竟能看出他的笑意来。那女子被挤在混乱之中，却与旁人不同，别的客人均是望人群密集处挤过去，只为能欣赏到这胡人的杂技，而她却是拼命地要挤出去，仿佛那些跳《狮子舞》的人就是猛兽一般，让她唯恐避之不及。然而蓦地她像是又发觉了什么，秀美微微一蹙，又急匆匆地往人群中心挤去，纤秀的身子宛如一叶巨浪中的扁舟，摇摇欲坠，令见者心惊。
那女子急切而奋力地迈着步子，眼见就要被众人推倒，忽然人群上方风声一响，伴随着那女子愕然地惊呼，整个人被揽进一具陌生的怀抱中，蓦地被抱离。众人尚自不明所以，只觉以那女子原本所在的位置为中心，一股雄浑有力却不伤人的劲气刷地扫向众人，令众宾客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连那些踩着高竿的胡人都被这股气流横扫在地，跌得甚是狼狈。客人们一惊，齐齐向后看去，只见片刻前还在台上的浪公子，已不知何时下了台来，正坐在人群中的一张椅子上。他一手拥着差点被人群冲倒的女子，一手仍然拿着他的酒壶，悠闲地喝着。那些胡人方站起，忽然众人见他抬脚便抵在一个离他最近的胡人胸脯上，缓缓将那人前倾地身子抵直了，随后便猛地脚尖一抖，便将那人曾哥身子给踢飞了出去，砸倒了一排倒宾客。四楼的小厮们一见此景，均哭丧着脸，想拦又不敢阻止，只能哀叹地看着好好地一个书场，瞬间就变得一片狼藉。然而这肇事者却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做得事情，不屑地看着那些胡人，他怀中地女子不明所以，匆匆自他身边退了两步，平静而又疑惑地看着他。有一个小厮看了一眼被踢翻的胡人，忍不住上前道：“风少爷，这可是咱们楼里的客人，您......可别——”
还没说完，浪公子便忽的笑了一声，摇头道：“本公子生平最讨厌三件事，一是有人打扰公子喝酒的雅兴，二便是有人抢公子的客人，这三嘛——”他好整以暇地看了那女子一眼，才道：“就当欺负女人也是一条吧！你们倒好，三条都犯，是存心不把本公子放在眼里是么？”
那些胡人个个不发一言地瞪着他，众宾客们心中甚是疑惑，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心想这支胡人杂技班明明只是来此玩杂耍而已，怎么会欺负女子呢？况且这位女子根本没有呼救，一点也不像被欺负了的样子，难不成是浪公子故意找茬？
小厮也是困惑不已，轻声道：“公子，您要是想玩，也别玩这些胡人啊！你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压根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浪公子却根本不顾身边人的眼光，侧头对小厮轻声说了句什么，小厮听了不由抓头搔耳，虽然不解，却也立即听从吩咐，下楼去了。宾客们尚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均兴致盎然地待在原地等待下面发生的事。只见浪公子目带挑衅地看向四周地胡人，慵懒地笑道：“这种雕虫小技也配拿到江山楼里来丢人现眼？各位若是觉得被扰了兴致，不如让由本公子给大家看一看，什么叫做舞！”
话音刚落，众人眼前一花，浪公子带着怀中女子竟然腾空飞起，两人同样白色的衣摆如浮云一般翻飞，眨眼间便落在人群正中央，浪公子一挥衣袖，忽然在那女子腰际一推，顿时女子顺着这股柔和地力道轻摆柳腰，旋了一个身，向后仰倒，浪公子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屈起右腿，恰好稳住她的腰身，随后双手将她怀抱，弯膝跪下，衣袖卷起桌上的两个酒杯，在两人倾下身子的片刻一手拿起一只杯子，喂自己和那女子同时喝下。这女子尚未反应过来，便就着他手中的酒杯喝了满杯美酒，同时她宽大的裙摆如花绽放开来，众宾客们顿时倒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一动作如遇仙子，连从人群中陡然刺出得一把剑都浑然不知。浪公子姿势不变，陡然拉近了与那女子的距离，近道几乎能看进她澄澈宁静的眼底，此刻却因与一个男子的过分靠近而泛起了一层涟漪。他忽然促狭一笑，在她头顶上方轻吹了口气，吹开了她额际散落得发丝，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异响，只见他抽出一只手，头也不回地往后伸去，身后地胡人一声惊呼，却早已来不及，浪公子用手紧紧捏住了那把平空刺来地剑，手腕一转，将那把剑折成弯曲状，随后唇角一勾，手指一松，顿时剑身反弹过去，发出一声锐利而冗长地清啸，那持剑的胡人也被他的内力逼得倒退几步。而就在同时，从书场的楼梯拐角处，走上来几位貌美的女子，怀抱琵琶，瑶琴，箫等乐器，在高台上盈盈落座，浪公子看到小厮已照他的吩咐办好了事，满意一笑，在众人怔愕之下，夺过胡人手中的一把剑，挽了个剑花，足尖一点，灵巧地托住那女子柔美的腰身，众人的眼光紧随而去，只见这二人剑舞合一，刚柔并济，或如鲲鹏展翅，或如蝴蝶纷飞，或剑光纵横，或回眸顾盼，直教众客看得沉醉其中，如临仙境！不仅如此，在说书台上，还有二楼歌女们的倾心弹奏，这是一曲闻名天下的《凤求凰》，宾客们没想到今日竟能同时得见如此精彩的舞蹈，耳闻如此难得的天籁子音，更是惊喜，心中的疑惑也抛诸脑後了。一段跳完，那女子已是香汗淋漓，颊生红晕，娇羞无限，浪公子长剑指天，轻揽她的腰，缓缓倾身，女子微喘着气，正待说什么，忽然看向他的身后，眼光一变，叫道：“小心！”原来那些胡人忽然从身后欺近前来，将手伸向浪公子的后心，宾客们也是大惊失色，浪公子眼角瞥见身后的危机，改用一手牵着她，忽然转身，另一只手呈掌状，翩然挥去。那些胡人的手掌形状极其怪异，众人睁大眼睛看过去，就仿佛看到有千百双手一般同时伸出，让人眼花缭乱，这些普通百姓们全然不知，这便是江湖绝迹“千手观音”，一双手便能达到千只的效果，何况这七八个胡人同时出击！浪公子不慌不忙，手指忽然灵巧地绕在一起，仿佛几条蛇的身体缠在一块，伴随着他发出的内力蜿蜒着向那千手咬去，这一招，名叫“金蛇缠丝手”，形态幻变无穷，正好与千手观音相克，那些胡人一见对方使出此招，脸色都是大变，在他的手指“咬”住他们的手腕时，忽然手掌在身前一挥，众人只觉阵阵凉风拂过一般，他们的掌力柔弱无骨，飘逸若柳，看似无力，浪公子的目光却毫不松懈，拿起手中的剑，转过剑身，用剑柄闪电般击向他们的手腕内关穴，这一击的劲力十足，只听一阵阵“啵，啵”的声音，那些胡人均面露痛苦之色，捂着手腕，惨叫着倒向人群，不敢置信眼前这看似纨绔的说书公子，竟然用一招就破了他们的“浮云掌”。终于，乐声停止，一舞完毕。宾客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大气也不敢出，浪公子看了看四周，最后目光定在那些忍着疼痛站起身来的胡人身上，胡人们的目光也回瞪过去，夹带着震惊和复杂。浪公子轻扯了下嘴角，反手一挥，长剑刷地一声被“送”回其中一个胡人腰际的剑鞘中，杂技班中的胡人俱是一惊，反应得倒是很快，收拾起散落的东西，便搀扶着同伴,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四楼终于恢复了平静，宾客们眼中的疑惑甚浓，正等着事情的缘由，那陌生的女子见到胡人们下楼，对浪公子说道：“多谢公子解围，我要走了，告辞。”说完便挣开了他的手，想要追上去，这时，浪公子却道：“不要追了，追不上的。”
女子蓦的回过头，目光仍是平静，问道：“为什么？”浪公子道：“方才本公子只是击中了他们的穴道，那些人并未受伤，以你的脚程，怎么能追得上莫近宫的弟子呢？”此话一出。吃惊的却不是那个女子，而是众宾客们，只见众人脸色大变，均手忙脚乱地翻查起各自的衣袋，不出所料，众人身上的值钱之物已经全部不见了！那些胡人竟然就是莫近宫的弟子，他们的所有钱物，已经在刚才的混乱中全数被盗走了。四下里顿时响起了人人咒骂嘟囔的声音，暗自哀叹自己运气不好，怎么会在这里遇到这样的一帮惹都惹不起的江湖盗贼呢！
那女子奇怪地看着众人，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他们都这副模样？”浪公子笑道：“你怎么不翻翻自己的衣袋，看看可有少了什么值钱之物？”女子却轻声道：“我知道少了什么东西，刚才也正想去追回，可是公子说我追不上，那么你可以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追回我丢失的东西么？”浪公子没想到她这样沉得住气，不由一愣，说道：“我看你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做莫近宫啊！方才他们只出现了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便能盗走在场所有人身上的钱物，你应该明白这些人是不好惹的，竟然还想不自量力地去追你丢的那些钱？”女子眉头微蹙，摇头道：“我丢的，不是钱。你们不敢惹莫近宫，我却不得不去。”
浪公子听了她的话，眼中升起浓厚的兴趣，这时，身边的宾客们却一个个愁眉苦脸地抱怨道：“公子，没想到你跟我们说过莫近宫的事情竟然都是真的，现在大家的钱物都在你的书场中丢失了，公子你可得为大伙儿想想办法啊！”
这时，一个小厮上前说道：“公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下怎么像江爷解释才好？您刚才得罪了莫近宫的弟子，万一他们回去找了帮手，再来血洗江山楼……”还没等他说完，浪公子便一记响拳，敲到了小厮的脑袋上，说道：“去去去……少在这危言耸听，本公子上上个月才说过，莫近宫有一条宫规是决不杀人，你这小厮，忘得这样快，对得起你公子我吗？”
小厮被他一骂，只得悻悻地低头不语。然而这句话却真真切切地说在了众宾客的心上，就在众人窃窃私语着该不该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的时候，浪公子忽然目光一动，拉起那女子的手，抛下一句道：“众位放心，小弟总会为大家讨个公道，如今，先不奉陪了！”声音还在宾客耳边围绕，而他整个人却如一阵风，迅速从窗户中跳了下去，众人见到此景，不禁惊呼，蜂拥着冲到窗边，满以为这两人非死即伤，然而冲四楼往下看去，街道上人来人往，哪里还有那两人的影子？
就在这二人从窗户跳下之际，江山楼因他们而兴起的惊骇声一直传入内堂，那小厮急匆匆地由内堂侧门退去，走至一人面前，急促地禀报道：“江爷，风少爷竟然带着一位姑娘从四楼跳下去了！”
“这臭小子，越来越不安分！”被唤作江爷的男子名唤江君，正是江山楼的主人，约莫四十年岁，一身华丽锦袍，富贵而不失威仪，面目森冷，听闻小厮之言，忍不住喝骂一声，无奈不以，忽又问道，“他有没有说到哪儿去？那位姑娘呢？可认识？” 小厮迟疑着，但还是实言：“风少爷一句话也没说，那位姑娘楼中也没有一个人认识，应该是第一次来余杭的外地人吧！”
闻言，江君重重拍了下桌案，霍的站起，气得叫骂道：“这个臭小子，整天往春满楼跑就罢了，现在竟然跟一个毫不知底细的女人一走了之，真是没有出息！这个混蛋，要是被我逮到，看我不打断他的腿！”旁边的小厮流着冷汗看着主子发火的样子，喉结不由自主地山下滑动着，大气也不敢出一个。然而偏偏此刻又有一个小厮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也不看周遭发生的状况，大叫道：“不好了，江爷，风少爷……”
“那小子滚蛋了我知道，不用再禀报了！”江君气急败坏地打断，然而那个小厮却急喘着气，愣了一下，又继续道，“江，江爷，风少爷的药一瓶也没有带！”
“什么？”江君听闻此言，脸色一下子变了，瞬间便从愤怒转变成担忧。先前禀报的小厮此时也吃了一惊，这才想到事情的严重性，急道：“怎么办？江爷，如果风少爷出了什么事，夫人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江君猛得一拍桌子，朝小厮们吼道：“废话什么，还不去找，在中秋节之前务必把人给我带回来！”
小厮们听了吩咐，立即答应着匆匆离开。待下人们一退下，江君压抑地抓紧桌案的一角，脸色急剧变幻，本该风云不惊的脸上隐隐有恐惧和忧虑弥漫开来，口中重复地喃喃：“臭小子，我上辈子欠你的不成，你伤人可以，若要自伤，休怪我揍扁了你！”
江山楼的小厮们自接了楼主的命令，便立即马不停蹄地忙开来，开始到处寻找浪公子和那个陌生女子地下落，然而就算他们想破了脑袋，又怎么会想到他们所要找的这两人，此刻正悠闲地坐在余杭城最大的青楼——春满楼的晚霜阁内，喝着醇香的美酒呢？
浪公子依然是一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悠然模样，醍醐香萦绕的晚霜阁内，三位罗衫轻解的曼妙女子正笑意盈盈地服侍着她们地常客，也就是江山楼地书场主人。只是虽然一如往常红唇含笑，秋波盈露，她们的眼中的困惑却若有若无地流露出来，只因这次和浪公子一同前来享乐的还有一个陌生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这不惶让这三个青楼女子大感奇怪诧异。而那陌生女子被人带至青楼却没有露出丝毫厌恶或是局促的神色，反而极为平静而耐心，仿若无事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四周，似乎对此处还颇有些好奇。
浪公子嘴中喝着美酒，舒服地靠坐在歌女香软的怀中，眼睛却一直停留在那女子的的身上，似乎是不忍打扰她打量这间香阁。半晌过后，那女子收回好奇的目光，这才看着他道：“这里是青楼么？”浪公子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像看怪物一般地重新打量了她一遍，恍然大悟道：“对，这里是青楼，看你的样子像是富家千金，也难怪不认识。”女子轻笑道：“我听别人说青楼是世间最美丽，最消愁的地方，今日看来，的确如此。只是香气浓了些，往香炉中添加点樱草和晚香玉，会更好一点。”她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那三名青楼女子说的，那三人从未听过有人会这样和她们讲话，一时间竟似哑了，不知该说什么。
浪公子偏首哈哈笑道：“你这样说话，如果被像本公子这样的好人听到，会一笑了之，可若是被江湖恶徒听到了，可就不妙了！”女子闻言，莞尔一笑道：“哪有公子这样称赞自己的，况且现在遇不遇到江湖恶徒也不重要了。我丢失了娘亲的遗物，现在却无计可施，已是大不幸，还在乎其他什么呢？公子尚未回答我在江山楼里问你的问题，现在可否告知？”浪公子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来此是来避难的，满怀自信地说道：“小姐大可放心，你在我楼中丢失了贴身之物，本公子自然有义务帮你追回，所以稍安毋躁，待外面的风头避过了再说。”那女子却站起身来道：“我为何要信任你？”浪公子一愣，哈哈笑了笑，对那三个歌女道：“美人，你们倒是说说，本公子值不值得信任？”这三个女子也不过问这二人之间的事，咯咯笑道：“公子言出必行，从没有食言过，这可是余杭城里公认的呢！呵呵！”那女子却道：“别人认识你，知道你的为人，自然说得咄定，你我素不相识，我自然不会信你。”说完便要往外走，浪公子脸上得笑意越来越深，心想这女子倒是有趣，模样如此亲切可人，心里却是如此得冷漠不近人情，且固执得很，偏偏就不信他。在那女子踏出房门之际忽然说道：“风神策——”
女子脚步一顿，又听他道：“这就是我的名字，这下，我们算是认识了吧！”
身边的三位歌女心中具是震惊，原来余杭城中人人知道这位书场主人的名号为“浪公子”，却几乎无一人知晓他的真实姓名，如今被她们三人知得知，同时又见这浪公子竟将真名告诉一个陌生女子，真是堪称一件奇闻，心中又惊又疑。
而那女子想的却没有那么多，她只是缓缓转过身，温柔一笑道：“风公子，李幽人再次感谢公子解围之恩。”
“李幽人……”风神策低声咀嚼她的名字，随即摒退了侍奉他的三位女子，笑道：“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要管你的事，是么？”李幽人道：“我知道风公子是好人，刚才只是很想知道恩人的姓名才会说出那些话，奇怪却当然是有的，公子如果愿意说，我便洗耳恭听，若是不肯，我也决不勉强。”风神策忽的一笑，摇头道：“你怎知我是好人？”李幽人认真道：“方才那些胡人使出‘浮云掌’对付你我，那时你手握剑柄，完全可以用剑锋斩向他们的内关穴，可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是耍杂技的胡人，所用的剑是开了锋的，以你的内力，如果真的用剑锋定然会将他们的手掌切下来，所以你改握剑身，用剑柄击向他们的手腕，不惜自己受伤，以免他们受皮肉之苦。”
风神策闻言一惊，手掌上的伤口这时才隐隐作痛起来，可他更心惊的却是她的话，这一个弱女子竟然能够识出“浮云掌”，还能瞧出他招式变化的端倪，根本不似是普通富家千金，然而她的眼神清澈宁静，似乎觉得自己说出这些是理所当然，全无半丝忐忑和隐瞒。风神策见她这样认定自己是好人，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大笑后说道：“姑娘如此的好眼力，那就当我自己是好人吧！原来你是这样信任我，那本公子也不能有所隐瞒，不瞒李姑娘，莫近宫是江湖上一支专干偷盗之事的门派，因门下弟子行事从未失手过，并且手法出神入化，因此人人见其弟子，都要退避三尺，是以江湖人称‘莫近宫’。但这个莫近宫门规极严，严令弟子不偷穷人之物，不花染血之财，不杀无辜之人，所以我才没有切断他们的手腕。不过有一件事很是奇怪，那就是他们为何会合力盗取你娘亲的遗物，难道是什么珍奇异宝，引来他们的兴趣？”
李幽人摇头道：“一枚普通的玉珏，也算是宝物么？就算是，那也是我一个人的宝物，与旁人有什么干系？”风神策沉吟片刻，兴趣甚浓，问道：“可否告诉我，你娘亲是谁？”李幽人平静无波的神色陡然黯了一下，轻声道：“我从未见过我娘，甚至我爹也不知道。被爹爹收养时，我只是一个被弃置路边的婴儿，玉珏便挂在我的脖子上，若是宝物，父母亲又怎会将我抛弃？这玉珏上的绳子编织得极为精巧细致，想来就是亲娘的随身之物吧！”风神策万没有料到她的遭遇竟是如此，一时也吃了一惊，说道：“抱歉。”李幽人摇摇头，对他浅浅一笑，续道：“不过也说不定呢！也许那真的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然，莫近宫的人也不会一路跟踪了我几个月，直到踏进余杭城了他们才动手。也许他们是在确认这件东西的真假和价值吧！而且——”她想了想，才道，“这几个月来，也不止这一行人在追踪我，就我所知，应该还有两批，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们好像都顾忌什么似的，好多次他们都有机会下手的，可都没有动作，自我踏进余杭城以来，便只剩下莫近宫这一支跟踪力量了。”风神策听了，惊疑道：“你说，还有其他人在打那枚玉珏的主意？”李幽人点点头。风神策缓缓站起身，神色了然，忽然朝她奇怪一笑道：“原来如此——”李幽人皱眉问道：“怎么了？”风神策修长的指节慢条斯理地敲打着桌子，嘴角噙笑，说道：“不是没有动作，而是时机未到——”
李幽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嗖嗖”两声厉响紧贴发鬓呼啸而来，凉意透入骨髓，随即整个二楼顿时炸开了锅，尖叫声响成一片,晚霜阁的门忽然碎裂开来,无数支箭弩连环向里面的两人呼啸过去,约莫有十几名黑衣人蓦的跃上了栏杆,手中拿着弓箭,整个人溶在黑色之中,甚是可怖,难怪春满楼中的人会如此惊慌。李幽人大吃一惊,急忙往后退去,眼见着箭弩快要欺近脸面,然而身前风声一响,只见风神策瞬间挡在了她的面前,将她揽进怀中,回手便是一握,顿时，手中出现了数十支长箭，箭尾的翎毛尚在抖动，外面的人早已吓了胆。风神策一皱眉峰，手指握紧，劈啪几声，箭头尽数被折断，随即他一个跟斗跃起，同时手腕猛得一甩，对面顿时传来阵阵哀号。但一阵箭雨又同时接踵而至，风神策眼瞳收缩，忽然大喝一声，提起整张檀木桌子便奋力掷向前去，长箭全部钉在桌面上，檀木做立时变得粉碎！风神策一刻不停，抱起李幽人，闪电般夺窗而出，待碎屑被黑衣人们破开，往窗前一看，竟然再也不见了他们二人的影子。这些黑衣人二话不说，也接连从窗户处跳了下去。二楼躲闪的客人见了此景，均目瞪口呆，老鸨闻声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见到满地地狼藉正欲对自己的损失哭天抢地一番，然而忽然见到散乱的碎屑中赫然飘落着一纸银票，老鸨赶忙拾起一看，顿时两眼放光，这银票上的数目，足够她三年的收入了！再向外看时，连黑衣人的影子也消逝不见。这一场变乱，便这样匆匆收尾，原本服侍风神策的三名青楼女子惊魂未卜地站在一片狼藉的晚霜阁内，似乎还不相信前一刻还完整无缺的香阁，眨眼间便成了这副模样，而方才的浪公子和那位陌生女子呢？如今又在处？
老鸨拿了银票，喜笑颜开地嘱咐下人们收拾残局，安抚客人，并继续楼下的生意。而在二楼混乱惊慌之际，没有人注意到晚霜阁隔壁的沁雪阁内，两个客人依然在安静地喝着酒，甚至根本不曾出来看一看热闹。居上座的那位客人低着头，右手食指上的翠玉板指极为引人注目，那悠闲的神态倒与风神策有些相似，然而虽然看不清全貌，却很难让看过他一眼的人忘记，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尊贵和气吞山河般的傲气。而另一名客人坐在他的对面，全身黑衣，仅背影便能让人感到一股无已言表的锐气，虽然身处青楼这个销魂之所，这个人却坐得极为笔直，右手自然而然得搁在腰侧，手指搭在一个同样纯黑的剑柄上。这人引颈往窗外看了看，低下头道：“爷，他们走了。”
那上座的客人饮完最后一杯酒，这才放下酒杯，长身站起，便往外走去，黑衣人恭敬地跟在他身后，随手一抛，一锭银子准确无误地落在身后的桌子上，喀嗤一声，竟嵌在桌面上寸许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