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
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
新知遭俗恨,旧好隔良缘。
心断新丰酒,销愁又几千?
--李商隐《风雨》 第三章洛水浩荡轻猿啼
大运河的船帆迎着暖风飞扬起来,湍湍的洛水川流不息,王孙贵族,画舫桅嫱在江面上泛舟游赏,好不热闹。南下洛阳的货船和花舟如同一朵朵绽放的莲花,将运河点缀成斑斓绚丽的荷塘,清风一摇,香甜细腻的歌声拂遍粼粼的江面。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隔君天涯,……”
华丽宽敞的木兰舟上,一曲悠扬清脆的歌声盈盈传出,所唱分明是民间流传的《错生吟》,尤为哀婉的词曲,被这暖风中传来的声音唱出,似连这江这的鲤鱼都纷纷沉入了水底,不忍聆听如此凄清的曲声。花窗虚掩,只露出船的主人纤细柔嫩的手,正逗弄着笼子里的黄鹂,鹅黄色的袖口宽大了些,遮着她的整片手背,犹显得肌肤的苍白。歌声停了,似乎是感觉到他人的到来,吟唱着的女子推开花窗,对着踱步而来的男子嫣然一笑。
“顾大哥,咱们快要到洛阳了吗?船行这几日,着实很闷呢!”声如黄鹂,阳光铺洒如缎,照耀着开口的女子无双的丽容。一双明媚的单凤眼灵活地闪烁着,微翘的唇角显示出女子的心情并不差,那张绝美惊尘的面容还带些稚气,只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过了前面的弯道,大约再过一两日就该靠岸了吧!你瞧你,说了不许易容胡闹,总是不听,非得把人吓着了才合意吗?”
信步走来的男子三十许的年纪,高冠博带,身量欣长而挺拔,利落的五官给人一种安定而温和的气质,没有一丝杀戮和攻击的味道,嘴中虽是责怪,言语却无比温柔,伸展了手臂轻轻一探,就将舱内的少女抱了出来,十六七岁的少女在他的臂弯中宛如一个婴儿,静静依靠口中的“顾大哥”,不乐道:“我可就是故意吓人的啊!谁教那个李生如此薄情,自己的妻子去世没几天,非但不伤心,竟还跑去风流快活,我就是要扮成他妻子吓唬吓唬他,看他以后还敢对亡妻不敬!”
“好啦好啦,”看着少女一分抱打不平的壮志,顾姓男子更加无奈了,只得宠溺地笑笑,“天已开始暖了,小心前几日敷的药把脸给捂坏了,若是留下了伤疤,可就没人要了。”
妙龄少女乖巧地点头笑了笑,央求道:“顾大哥,抱我去船头好不好?我好想吹吹风,不好感染了伤口的。”埋在男子胸前的小脸抬起,现出她绝美面庞上的几道粉色伤痕。已经开始愈合的伤,不仅没有破坏整张脸的出尘脱俗,反而更显出一种惹人怜爱之感。男子抱着她,无声地向船头走去仿佛怕她冻着,宽敞的外袍裹紧怀中娇小的女孩,档去了清晨江面上的寒风。一望无垠的江面上,莲花般的船只和雪白的飞鸟点缀着,晨风捎来几声轻笑,男子和少女均举目望去,茫茫迷雾中隐约可见一只碧绿的竹筏,载着几袭人影静静地顺水流淌,与无垠的江面倒是极不相称的。然而盈盈笑声从竹筏上飘至,那样轻快无忧的笑声,让人心中为之一暖,如沐春风。
“大哥你听,他们笑得多开心哪!他们是好朋友吧,是像我们一样喜欢在一起才开心吗?”少女遥指着那艘竹筏,流露出天真而任性的笑容,“大哥,让他们上我们的船好不好?我很喜欢他们,那个姐姐很漂亮呢!”虽然晨雾渐渐散去,竹筏离船却也有近百米之远,少女竟能看清筏上女子的模样,足见眼力非凡。 “好,就依你。我的小叶儿,就会磨人!”好不容易松开少女紧抓自己发鬓的手,男子无奈一笑,举手一扬,船夫撑起巨蒿,木兰舟改变了方向。
碧绿的竹筏宛如一片绿叶在水面飘荡着,筏上的白衣男子和衣躺着,嘴中咬着一根芦苇,,翘高了腿,在晨光中悠闲地一晃一晃,晨曦洒亮他漆黑的眼瞳,如同波光粼粼的江面,光彩非凡。身侧两名女子,一样的惬意自在,那淡衣女子的面容沉静若水,眉梢顾盼生情般的优雅而娴静,一袭红衣的小女孩,小手紧抱着淡衣女子的腰,对她很是依赖。
白衣男子吐出了芦苇,将手伸进江水中,漫不经心地开口:“都已经好些天了,你还没决定要不要去洛阳吗?”这说话的人自然便是风神策,他答允雷厉行前去洛阳,自然不会食言,却不知为何身边的同伴似有难言之隐般对近在眼前的洛阳之行举棋不定,问她却也得不到回答,只道是惧怕着什么似的。这一语问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风神策无奈坐起,道:“怎么,还在为那事怨着自己吗?跟你说了,不怪你的,江湖就是这样,随时都会没命,你没必要为那些死有余辜的人介怀。”仍是没有回应,风神策不解地看看她的脸色,恍然,但见李幽人神情极为忍耐,豆大的冷汗仍是顺着发丝滑落下来,方还悠闲的白衣公子脸色也是一变,抬起头不客气地朝阿蛮冷冷一瞪,随即不假思索地咬破自己的中指,递了过去。
李幽人忍痛中只觉脑中恍恍惚惚,耳边的声音也变得很模糊,但一种腥腻中透着香甜的味道吸引她忍不住张开了嘴。她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她不该,然而不知为何,几乎是情不自禁地为那种香气所引诱着,思想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所为。
“喝下去,就好了。”耳边总是回想着这样的声音,每到毒发,便能听到。
李幽人抬起头,看着对方眼中似担忧又似责怪的光,陡觉一阵茫然,千言万语只化作了无声的一笑。
“还会笑啊!我还以为你中毒都快没救了呢!”风神策不满道,神情却是很欣慰的轻松,手指上的伤痕还在流血,宛如大开的一道闸门,而他只是旁若无事地拉下了袖口,将它掩去了。
李幽人听他实则关怀的抱怨,心中其实也是欣喜,然而思绪转到他所问她的第一句话,眉头便又不自禁地皱了起来,沉默了片刻,才忍不住道:“一定要去洛阳么?你又不是莫近宫的弟子,即便他们告诉你那个宫主在洛阳,又如何知道那人是否已经离开了呢?”
风神策疑惑地看向她,叹了一口气,“是,我的确不知道,也许……就连莫近宫的弟子也不知道那位宫主如今身在何处。”李幽人听闻他的一席话,不由觉得奇怪,正想劝他不要前去洛阳冒险之时,忽听他续道:“据说,江湖中人,甚至包括莫近宫门下弟子,都不曾见过他们的宫主。莫近宫的宫主,行踪异常诡异,不遇大事从不露面,即便在属下面前出现,也从来是面罩黑纱。所以雷厉行放心把这一重托交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方面是由于他信我,另一方面,他根本不担心我能通过这块令牌兴风作浪,因为我也不一定能找到那个神秘宫主。因此,找人相告莫近宫弟子于余杭被袭绝不是雷厉行的目的。”
李幽人不觉暗自惊疑,全然想不到除了这个目的之外,将宫中令牌慨然相赠的那个人,还会有什么企图?
“既然他的目的并不是要你前来洛阳传信,那又为何还要前来洛阳?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不。”风神策斩钉截铁,神情是难得的严肃,“他让我们来洛阳就是他的目的,除此之外,你也必须要去。”
“什么?”李幽人甚是疑惑,不由问道,“为什么我必须要去?”
“因为你遗失的东西也在洛阳。”
李幽人再也难掩惊讶,一时不知该不该信他,而且心中的挣扎是如此激烈,一方面是多年来的梦想,一方面是母亲惟一留给自己的挚爱之物,真不知该何取何舍。
“幽人,你怕什么?”
沉思中的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得一惊,抬起眼来就撞到对方澄澈如湖的眼眸,李幽人蓦地低下头,掩饰道:“没,没什么。那就去吧!反正如你所说,不论是出于你答应别人的事还是我的玉珏都必须要走这一趟,况且阿蛮的主人也在洛阳,我可不想日日饮你的血,带着阿蛮拿到解药,就不需你每天为我担心了。”
说到这,沉静柔和的女子忽地忍不住笑了起来,取笑面前的年轻人道:“却不知你是怎么了,为何这几日总是看着阿蛮丫头不顺眼,人家可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呢!不懂得怜香惜玉也就罢了,至于如此偏激么?”
“我哪里偏激?”不管方才多么严肃,此刻的风神策还是难免露出二十许的年轻人孩子般的任性来。“真不知是不是你母爱泛滥,有必要一路上抱着她么?难道这丫头很可爱?本公子怎么没发觉?”
纳兰忍不住地笑出了声,换来一道更加炙热的“怒视”,阿蛮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看了风神策的脸色一眼后才说道:“李姐姐,风哥哥,你们不要吵了,到了洛阳我就会离开的,我要去找我的主人将解药拿给姐姐,虽然我没能完成主人的交待,但我想主人不会对我怎样的,主人一向待阿蛮很好。”
主人?李幽人一愣,想像不出这样年幼单纯的小女孩的所有者,她口中的“主人”是这样的一个……好人?
“喂,谁准你走的!”风神策斜眼瞟了楚楚可怜的小女孩一眼,吊儿郎当地说:“你一走,你那好心肠的李姐姐必定怪我将你赶走了,你故意让你的好姐姐生我的气?听话就给爷乖乖待着,如果你的所谓的主人真的对你好,便拿出解药来,这之前,你少给爷添麻烦就好!”
真是口是心非啊!李幽人不易觉察地露出了然的笑,看着呐呐不知说什么好的小毒女,眨了眨眼睛,显然是懂了他的话外之音,阿蛮感激地笑开了,圆圆的脸上两个酒窝若隐若现,“你们和主人一样,都是好人。”
“哼!让你一个女娃子去干下毒这种卑鄙勾当的人,能是什么好人?八成是你小妮子看人家长得俊俏风流,春心大动吧!”
“是啊,主人很好看的。”果然,阿蛮两眼放出光彩,甜甜地笑,“比风哥哥,不,跟风哥哥一样好看呢!”说完,吐了吐舌头,先前的惧怕之情已经消失,如今一副调皮的模样甚为可喜。
受了恭维的白衣公子倒有些不自在起来,嘭地一声倒下去,撇着嘴喃喃,
“花痴――”
雾已完全散去,洛水在阳光的洗礼下影影绰绰,宛如一颗拭去了尘灰的明珠。筏上的三人不在言语,享受凉风的拂拭,江水的气息沁入鼻间,让人备觉清凉。风神策握紧了手中冰凉的物什,阖上眼睛。蓦地耳边响起一声惊呼,不待细看,风神策猛地抢身将差点儿就掉落江中的阿蛮拉回,李幽人注目四周的江水,惊疑地看向他。
探在水中的手很清楚地感觉到从指间穿过的的水流速度明显变了,由平静变为湍急,“哗哗”声近在耳畔。他却是眼也不抬,低语一句,“坐稳了。”语毕,只见他右手猛地向后一划,平波中竟腾空升起一股巨浪,脆弱的竹筏瞬间如离弦之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疾行,躲过了一艘华美木兰舟的“攻击”。木兰舟上凭栏远眺的男子,怀中抱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惊叹一声,“好身手!”随即夺过船夫手中的长蒿,单手挑起一边波浪,木兰舟一改平缓前行的速度,追逐起那片竹筏,势如长虹。
风神策脸色微微一变,唇角却勾起了笑,似乎对这样激烈的竞逐如鱼得水,一片竹筏和一艘木兰舟便在空阔的江面上,如一大一小两条飞鱼,热闹地追逐开来。木兰舟的体积较大,船速亦不逊色,追上竹筏本应是易如反掌之事。然而筏上的白衣公子身手着实灵巧,每当船桅即将接近竹筏之时,都被他巧妙地改变了方向。木兰舟上的少女兴味的看着,连连拍手叫好,那男子也不自禁地露出微笑,神态温和有如神邸。竹筏上竞逐的人已在不知不觉中冒起了热汗。风神策回头看了眼改变方向的木兰舟,蓦的改坐为站,轻捷地托起筏上两名女子,足尖一点,乘风踏浪而行,转眼便跃上了那艘陌生的木兰舟,满眼尽兴的笑意。
舟头的男子远远看见一袭白色的身影风一般袭来,风神策两手用力一抛,将抱着的两人准确无误的送上了木兰舟,岂料他去势不减,竟直扑船上二人而来,手呈爪状,直取那人怀中护着的少女。那人目光炯炯,站定,直视前方,忽地右腿后移,双膝微屈,只见他长衫如贯寒风,右腿陡然侧摆,“啪――”两人一拳一腿,击出的劲风划破稀薄的雾气,现出两人同样惊傲的面容。
风神策短促一笑,收息后落地,满脸尽是玩世不恭,“好小子,救人倒比追人来的快!”
“这位兄弟,抢人却不比抱人来的温柔啊!”
船的主人一样悠然地调侃,与风神策互视一笑,似已将对方视若知己。被言下说中的两位女子,却不知为何,均是勿自失神。
李幽人怔怔地看着面前丰神俊秀的陌生男子,神色怪异而复杂,见对方也在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便收回了目光,转向一边,便也没有注意到风神策自上船以来,神情与自己的一样,在瞥见那位陌生少女时,似乎怔愣了下。李幽人移开的目光淡淡扫过那名绝美少女,心中一动,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样稚嫩的少女,眸子里闪烁着的却是天真,单纯和博爱,悲悯的矛盾组合。悲悯……那是为谁?
“这位公子如不嫌弃,希望可与在下同行。”
“不……”
“不……”
两人一字方落,均愕然停住,不解地看着对方。似乎未曾料到面对这男子的邀请,两人会作出相同的决定。温言相邀的男子也是一楞、愣,却并不失望,饶有深意地看了看他们。风神策首先回过神来,不在意地笑笑,改口道:“我是说,不嫌弃,不嫌弃。只要这位兄台不介意我方才的无礼之举,是不是,幽人?” 被问的人回过神,惊诧于同伴这会儿的改变,但也想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只得点头,却不说话。
男子温和作揖,浅笑道:“多谢三位了。在下顾夕影,高丽人氏。”
“你姓顾?”风神策眯着眼睛看太阳,笑道,“你是高丽皇族?皇子,还是王爷?”
顾夕影有礼的拱手道:“高丽小国,何足挂齿。在下本为鄙国九征亲王,受君恩赐封东胜使。”
李幽人自静默中抬首,眼中光芒涌动。
一语完毕,风神策啪地一声搭上对方肩膀,动作迅如闪电。“够坦白,我喜欢!”
“不过,嗯公子要教你,以后若不是碰到我这样的好人,千万不能说出自己的身家来历,否则到时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夕影再次惊叹于对方迅捷如风的身手,温和地轻笑,正待低头去看身边的少女,却见她松开了挽着自己的手,径自朝那淡衣女子走去,若有所思地看看阿蛮,又看看李幽人,转头对顾夕影说道:“大哥,这位姐姐中了毒。”
正当李幽人愕然之际,船上的两位男子皆同时闪至身边,风神策啧啧称赞:“小丫头懂很多嘛!竟然一眼就能看出来。”说完还摸摸少女的头,一副以大哥哥自居的模样。
少女倒不在意对方的戏谑,仿佛很习惯似的。目光却转向风神策摸着自己头的手,此刻的眼神是悲悯的,“是你以血为她解毒?”风神策的手一滞,脸色变了变,听到少女的轻叹,“可惜没有用。”
这少女倒是惜字如金,但字字见血,如智者般不急不缓。顾夕影牵起她的手,问:“这位姑娘可有救?”
“有!”少女干脆地回答,目光又转向风神策的眼睛,浅浅一笑,“得找我娘来救,否则她除了日日饮你之血,别无他法。”
“我叫风掬叶,我娘是蜀中妖仙秋残媚。”
虽是初夏,风倒还凉爽,如此山清水秀,宛如画卷的情景中,怎能少了闲情逸致?木兰舟头,一个悠闲的人影斜卧着,一道细长的光芒蓦的划过苍穹,金色的弧线咚地一声落入水中,浮标一点点地沉入洛水,金线的另一头系在竹蒿之上。风神策仰面看天,右手则握着撑船的长蒿兴致勃勃地钓起了鱼。一边的船夫苦着脸无奈不已,弯道一过,水流方向就得变了,没有竹蒿撑船,难不成任船顺水而行?这样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到达洛阳。这年轻的公子爷……纯属恶作剧还是怎么?
尽管船夫犹自抱怨着,满舟的温馨气氛却是未减半分。李幽人抱着膝等着鱼儿上勾,阿蛮眯眼小憩着。船舱虚掩着,里面的自然是这艘船的主人。
黄鹂鸟漆黑的小眼咕噜噜地转动,歪着头看房内的两人。
“他姓风。”男子醇厚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的手正端着一只茶碗,将药一口一口地喂入床榻上病弱的少女。
风掬叶嘟嘴极不情愿地喝下一口苦药,眉头瞬间皱成一线,连忙塞了一整块杏仁酥入口中,好不容易才缓解了苦味,对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一句的男子点头, “他姓风,我也姓风,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人。”
顾夕影不容分说地又喂了一口药,才说,“你不是已经嗅出他身上‘血莲’的味道了吗?如你所说,这是从小便种入体内的一种毒,血莲在血液中生长绽放,繁殖。现在他体内所有血脉中都开满了血莲,所以才能用血为李小姐克制枫香的毒性。这样,很危险那!”
“嗯,以血为药引,服食过量,李姐姐终有一天也会染上血莲之毒。况且李姐姐如今根本无法控制对血莲的渴望,如此服食下去,风哥哥的血液无休止地流失,对于他来说,早晚会出事的!”风掬叶苦恼地皱起眉,却不是因为药的苦味,“他很关心李姐姐呢!”
顾夕影拿了软垫让她靠着,温柔地笑,“那是他心甘情愿,你也不用担心。我倒是觉得奇怪他姓风,为何所使却是‘风起云涌’步法?叶儿,你当真要带他们去见秋前辈?见到了你娘,会是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虽是温柔笑语,顾夕影的表情却很严肃。
风掬叶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很喜欢他们,不会让他们受累的。而且大哥你不也要去洛阳吗?正好与他们同路,你有你自己的事情,还是不要耽误了好。等你去见了秦王,咱们再办我们自己的事情。好吗?” “也好,”顾夕影赞同地点点头,却又摇头道,“只是你不愿让他受累,他也未必领情。”
说完,站起身推开了窗户,一片阳光瀑布般洒下。忽听风掬叶叹了一声后道:“大哥,你有没有感觉到,风哥哥的身上有一股清凉之气……”
“你是说……”
“恩,我很奇怪身负血莲之毒的人不该有这种气息才对,或许……”
顾夕影闻言一楞,侧头看向船头垂钓的年轻人,那年轻公子唇角上,惬意地微笑着,忽地鱼线往下一沉,风神策睁开眼跳了起来,兴奋地朝纳兰嚷着,“钓到了,钓到了!”哗――一条足有一尺之长的大鲤鱼扭动着身子,不甘不愿地被甩到了甲板上,嘴巴不甘心地开阖着。钓到大鱼的年轻人得意地欢呼,连一边萎靡的船夫也被他感染,忍不住地过来帮忙提鱼。阳光沐浴着他,照耀着他灿烂的笑容,让人不自禁地打心底里感觉到温暖。
毫无瑕疵的笑容,锦绣繁华得如过眼云烟――身负血莲,却有着这样的笑容,是该,或是不该?
夜幕降临,洛水湍湍流淌,宁静而祥和,稀疏闪动的星光点缀着夜色中的湖面,影影绰绰,在晚风的吹拂下,隐隐让人感到些许动人的痒意。夜虽已深,船上的人却未必已经熟睡,在这一派寂静之下,又有多少心思和暗云正起?!
凉风吹得有些过了,偌大的湖面上也显得孤寂空旷了些,船尾处,一袭白衣随着冷风瑟瑟飘动,衣裳虽白,人影却已然溶入黑夜之中,让人看不清神情。不知这般凭栏沉思了多久,白衣公子忽的逸出一声轻笑,悠悠道:“难得还有人同我一样有兴致啊!如何却不现身?”
刚说完,身后船舱吱的一声打开,从里面信步走出一袭同样修长的身影,顾夕影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走近船尾,他手中拿着的却是与他儒雅装束不太符合的酒坛,整个抱在臂弯中,白衣年轻人闻到了香味,喜出望外,忙不迭地抢过,猛灌了一口,赞叹道:“不错,好酒!真想不到,你这翩翩浊世佳公子还真投爷的脾好,知道拿个大的,这样才爽快!”
“哈哈!本以为这样露重的夜风公子应该好好享受软玉温香的,怎么?倒有闲情出来吹风?不怕佳人寂寞么?”
风神策诧异地凝望着他的眼睛,着实没有想到温文儒雅的高丽王爷也会与人调侃这样的玩笑,重又猛灌了口酒,递给他道:“那阿影你呢?瞧你这一路上片刻不离风妹妹,怎么现在也不去陪她?”
“叶儿已经睡下,夜寒露重,她多病的身子只怕也消受不住。”
顾夕影倒也不隐瞒,爽快答道。风神策听了,先是一愣,亦诧异亦可惜,“怎么?原来她是有病?”
“是,此次前往洛阳也是为了寻访名医,好医治她自小便有的怪病。”
顾夕影一语说完,若有若无地看了看身边之人,风神策皱起眉头,落寞洒满他漆黑的瞳仁,这是这个白日里嬉皮笑脸的年轻人从不曾有过的神色。“她娘……不是蜀中妖仙么?怎么会让女儿得这样的病而无法医治呢?”
“哈哈!没想到你这样一个对凡事毫不在意的浪公子也有关心萍水相逢之人的一天!”这位高丽王爷朗笑数声,眼神中似了然又似揣测,风神策闻言竟也不像往常一样回辩,蓦地放松神情,施施然一笑道:“先不管本公子是多情还是无情之人,今夜鱼儿似乎不耐寂寞,待我捉上几条给你那宝贝叶儿妹妹补补身子。”话音甫落,整个人已然跃入江中,只听扑通一声,水影摇曳,仿若无事发生一般。
顾夕影勾起唇角浅浅一笑,对这浪公子不按牌理的行为不予深究,身子前倾,望向水中。冷风灌进他的衣领,促使他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蓦地,一道银光忽自其身后疾刺而来,带着顺雷不及掩耳之势,船尾的男子本已背后空门大露,眼见难逃此袭,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他左手倏地从腰间右侧伸出,拇指一压,腰扣间突然射出一道更为夺目的光芒,白光如软蛇,逶迤而去,身子跟随左手气势,猛一转身,身后那偷袭之人只来得及一声闷呼,难以置信地瞪着胸口陡然出现的一柄长剑,轰然倒地!顾夕影拔出藏于腰间的软剑,那剑身薄如蝉翼,竟然丝毫不染血渍。原来方才他与风神策谈笑风生,之后又自露空门实属故意,引得这自大杀手自露行踪,此刻才得以如此轻松的得手。只见他举目四望,船舱之上已经站定了近十位黑衣蒙面的杀手,使得这本就湿冷的夜显得益加阴寒,顾夕影双目一凝,随手挽了个剑花,冲入杀手阵中,这十名杀手均训练有素,攻守毫不凌乱,竟仿佛是深谙兵法之道,即便这高丽亲王如此功夫了得,却也渐渐皱起了眉峰。更遑论舱内还有三名不甚武力的弱女子,而此刻偏偏风神策又下水捞鱼,情形已是极其棘手。
正此时,船舱内陡然传来一声惊呼,顾夕影眸中杀机渐浓,已有不耐,却不能腾出手去救那三名女子。只听砰的一声,舱门被杀手的剑气击得粉碎,好在阿蛮虽然武功平平,人又稚嫩,使毒功夫倒真的不在话下,方才破门而入的杀手竟有两三个死于毒气之下,顾夕影心下也安定不少,沉心对敌,黑幕沉沉压将下来,已经看不见一丝月光。
激战中,轻微的破水声,一角白衣从江水中倏地钻出,直跃向半空,随着他的凌空跃起,江水突然哗哗连涨,从水中浮出更多的黑衣人,他们如耳受军令一般齐齐举起右臂,包扎得紧紧的护腕中墨色的箭簧如同一只只炯炯的眼睛一致对准了半空中的人。这样命玄一线的情况下,白衣公子却仍然漫不经心地噙着笑,璀璨胜过黑夜的眼睛眨了眨,朝船上力战着的人轻快地抛下一句:“阿影,你瞧这样多的黑鱼,足够我们吃几天?”话音方落,飞蝗般的短箭呼啸而去,几乎将那个白色人影湮没!船上的人莫不惊的瞠大了眼睛,李幽人惊慌捂住了嘴,神色中尽是担忧和恐惧。
然而一轮攒射之后,浮在虚空中的人却不见丝毫坠落,乱箭插满他的全身,突然空中人猛然昂首,那样清醒而清冽的眼神惊的水中黑衣俱是一凛。忽的他双臂展开,纯厚的内力裹着他手中的箭翎往不同的方向反射回去,只听一阵阵的惨呼响彻黑夜,鲜血冲天而起!顾夕影自激战中缓过神,看了一眼江水上空的人,这才回他一句:“依目前看来,都是些死鱼,太过腥臭了,不吃为妙!”这一席话,惊赞之色言于表,却并非全是赞他令人咋舌的身手,而是赞他的手段,只见水中黑衣人均是捂住锁骨处,原来反射回去的那些箭并没有取了他们的性命,而只是断其琵琶骨,使其终身再不能害人。如此狠厉却又仁慈的出手,当真让人惊叹不已!
顾夕影微微一笑,收剑转身,忽然船上一个侥幸未死的杀手抢身一跃,拿到掉落的兵器猛地朝空中正待下落的白衣掷去。“神策,快!”兔起鹘落之际,顾夕影一声大喝,软剑同时掷向虚空,汀的一声击落了杀手的剑,去势仍是不减,风神策借势一踩,下坠的身形再度拔高,猛一欠身,便跃上船头,气息尚未平复,笑意犹在。
终于平静了,船上五人均是气息微喘,李幽人见风神策毫发未伤,张了张口,方才她心中从未有过的恐惧和不知名的情愫一发不可收拾地涌出。突然她一步冲将上去,一把环抱住他,不知是激动还是心悸,双肩微微颤动着,风神策先是一愣,继而难掩深情,也不由抱紧了她,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忽的他眼神一凝,望着脚边方才用尽最后的余力击杀自己的黑衣人,单手聚起内力,竟将那人身上一物擒入掌心,众人惊见他的行为,均好奇望去,大惊失色!只见他手中腰牌闪着浮华的金色,那上面赫然刻着两个字:东宫!
此次刺杀他们的人,竟然是太子殿下东宫近卫!
洛阳之行方使,却不免已经布满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