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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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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慕十年

这一日陶德了又睡了个昏天黑地。

途中梅孔拙好心给他盖了次被子,却摸出那一溜儿五六色的釉彩小瓶来——那人衣襟随意就这么散着,里面东西咕噜噜全数滚了出来,掉了一床。

梅孔拙连连皱眉,却又觉得好笑,将那些小瓶拿过来细细闻过,再给他一一塞了回去,顺手用他的腰带打了个死结。

陶德了的衣服穿得极其宽大松散,白天的时候看上去鼓鼓囊囊,却只不过是因为塞满了零零碎碎、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腰间这带子一收,顿时平添几分清瘦之感。

梅孔拙目光如梭,继而在他脚上一顿,伸出手,轻按在榻上人的右脚脚踝之处。

只微微一触,已经了然。

这人方才一瘸一拐,竟也不是装的。

他这一碰,摸到的不是关节,而是肿块,恐怕积了许久的淤血未散,大约什么从山上摔下来之类的,也是真的了。

梅孔拙漂亮的面容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半晌,才听他喃喃道,“你要是真能瘸一辈子该多好......”

他长袖卷舞,面前烛火倏忽熄灭。

顿时房中一黯,但月华盈满,还能瞧见个十之一二。

他站得厅堂,月白色一副衣角有些清冷,缓缓伸出手去,竟然直逼榻上之人面门。

他这一伸手,十分势稳,手腕轻轻一动,指尖竟对准了那人的印堂,慢慢接近。

他的出手自然是沉稳好看。

榻上人犹自高卧,人事不知。

窗外忽发“嗤”的一声。

有人在外,隐忍已久,捧腹而笑。

梅孔拙眉梢微动,笑容得意,偏不回身,但手上动作却顿了下来。

他自顾沉默,也不开口,果然窗外的人笑得久了,自己也觉得无趣起来。

窗子正开,外头的这人按捺不住,翻身进来。

黑衣贴身,线条于腰部狠狠削了进去,显得精干而美好。

梅孔拙背着身,地上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过了好半晌,他才温和地道,“你在笑什么?”

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堂堂捕快,竟趁人不备。”

梅孔拙道,“我趁人不备?”

那人盯着他尚未收回的手指,冷笑道,“他醒着的时候,你就不敢抓人么?”

梅孔拙淡淡道,“的确是不大敢的。”

那人哈哈大笑,“一日晴啊一日晴,没想到你——”

话头嘎然而止。

梅孔拙已回过头来,华袖大展,半露笑意,朝他逼了过来。

他的脚步也并不快,却不知何时已堵在了窗前。

那人终究是吃了一惊。

退了一步,也早看好出路,身子倏忽往旁边小门窜去,笑道,“你也想抓爷爷我么——”

月色当天。

他一边退,一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妥。

下一刻,颈间抵上一物。

冰凉透骨。

他知道那是什么。

青色的小刀,能见过的人,还不太多。

他心知不好,却不敢侧头,巨大的压力袭来。

咬牙,大弯腰,身子向前一倒,借机要跃出。

而他身后握着刀的手,却比他快得多了。

那小刀刀锋一转,绕过他的颈项,回手一扣,照样抵上了他的咽喉。

整个人就等于被往后拉去了握刀人的怀里,死死扣住,动弹不得。

这一惊吃得不小。

他大惊之下居然不忘筹势应变,手肘一翻,向后猛力一撞!

背后那人哈哈大笑,手中利器向下一沉,小刀刀柄正敲在他撞过来的肘部。

他痛得几没破口大骂,咬着牙向前一扑。

却有一只手等在那里。

干净、修长、优雅。

他人向前倒去,那只手就顺势点了他的穴道,居然还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他怒而抬头,眼前的梅孔拙恰好若无其事收回了手。

身后的人除了嗤笑一声,没甚动静。

一前一后两个人就这么站着,眼巴巴地等他摔到地上,也没人来捞一把。

他待得摔到地上,才看见原先在他身后执刀的人。

现在他当然看不到那把小刀。

而那应该在床上睡死的猎户打扮的男子拢着袖,笑得让人十分不快。

他手腕还在生痛,不看也知道淤血已结。

灯火终于又亮了起来。

躺在地上的少年一身黑衣,脸上却未加掩饰,十分清秀。

他叹了口气,先看看华服公子梅孔拙,再看看猎户打扮的陶德了。

两个人都没什么动作,倒是全都很仔细地盯着他看。

陶德了十分严肃地打了个喷嚏,道,“此人你认识?”

梅孔拙道,“可谓认识,也可谓不认识。”

陶德了居然十分好奇,道,“果然奇妙,如何认识,又如何不认识?”

梅孔拙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今日之前,实在是不认识的。”他笑了笑,接着道,“不过今夜见了面之后么——”

“怎么样?”

梅孔拙笑道,“我们就可以先制住他,然后再让他自己说出他自己是谁来。如此这般,想不认识也难。”

陶德了朝他挤了挤眼睛,笑道,“你真聪明。”

梅孔拙又叹道,“实不相瞒,在下的熟人,十有八九都是这样认识的。”

陶德了哈哈大笑,忽而蹲了下来,就蹲在地上那人旁边。

那人瞪着眼睛瞧他。

陶德了笑道,“你莫非认识我?”

地上那人别开眼,冷哼一声。

梅孔拙低头看了一眼,道,“他也认得我,大概是个犯了事儿的?”

陶德了打了个哈欠,道,“问我做甚,我不知道。”

梅孔拙温温良良、仔仔细细地道,“我说这人兴许和你同行。”

陶德了掸了掸身上的破袍子,颇有些不以为然,道,“何以见得?”

梅孔拙笑道,“因为我没见过他。”他顿了顿,道,“附近几十里内的大小科案,我这里都会过一遍,但凡见着画像,总有印象,除了——”

他低头看了那人一眼,接着道,“除了那管事的刘想知道我不爱抓贼,私自扣下的那些个窃案。”

陶德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片刻,小心翼翼地道,“你——不爱抓贼?”

梅孔拙笑道,“千真万确,一点不假。”

陶德了看来倒似十分意外,又似乎有些感动,搓着手半晌也没有说话。

“其实,人生一定要有目标,”却听梅孔拙悠悠然道,“我很早就对自己说过,酒,要喝好的,贼,要捉大的。”他宛然一笑,又道,“因而我平生不爱捉贼,只抓大盗。”

陶德了并无愠色,反而叹了口气,道,“这年头真是生计无门,举步维艰,我看我也改行做捕快去好了。”

那地上躺着的人□□一声,干脆闭上了眼。

他至少已看出来这两人的关系,绝不单单似兵和贼那么简单。

梅孔拙左手轻轻抚过方才摸过那人脸颊的右手,微微一笑。

地上那人顿时挣红了脸。

只听梅孔拙悠悠道,“先说正事,我们的屋子里大半夜里多个大男人出来,主人家那里也不好交待。”他身体微微后倾,手已搭上了茶壶的壶盖,盖子一掀,满室茶香,“这位兄台,你的来历,总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那人倒在地上,只能转头恶狠狠盯着陶德了,半晌才道,“你……你真的不认识我?”

陶德了也怔了怔,道,“我做什么要认识你?”

那人瞪着眼睛看了他半晌,道,“你真的是谢十三?”

陶德了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想了半天,才苦笑道,“这个……差不多就是吧。”

梅孔拙哈哈大笑,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如何叫做差不多就是?”

陶德了叹了口气,道,“只因我不想说是,又不能说不是,左右权衡之下,就只能是两者之间,差不多就是了。”

地上躺着的那人几乎晕厥过去,咬牙颤声道,“不过短短几年,你……你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忘记,我问你……三年前你与一人还有一场赌局未清,你——可还记得?”

这次连梅孔拙也凝了神,转过头来,侧耳细听了。

陶德了皱眉道,“赌局?”

那人道,“不错。”

陶德了脸色微微一霁,笑道,“原来是你。”顿了一顿,又道,“别来无恙?”

那人也怔了怔,道,“你……”

陶德了使了个眼色,梅孔拙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一弹,那人“啊”了一声,一脸疑惑地站了起来,似也不明白为何他们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道,“什么意思?”

梅孔拙柔声道,“我们只是想知道足下的来历,如今既已清楚,又怎会再对你无礼。”

那人冷笑道,“是么?”

梅孔拙道,“自然。”

他的笑容却仿佛天生蛊惑,令人觉得十分可信安稳,那人瞪了他片刻,觉得满腔的怒气,不知不觉散了大半。

陶德了看在眼里,大大叹气,道,“罢了罢了,你找我做甚?”

那人这才省起,回转了头,道,“自然是要你践诺!”

陶德了吃了一惊,“践……践什么诺?”

那人大声道,“世间盗贼,宁有高低,但盗之一道,却应有参差,你我当日事发突然,未及比试,今日我来,就是要与你分一分优劣,比一比高下!”

他这一段话说得极快,更似已思量日久,日日盘算,所以到了口边,才会如此一泻如注。

陶德了听得呆住。

梅孔拙干咳一声,道,“你要和他——”指了指犹在呆愣中的陶德了,“比偷东西?”

那人傲然道,“不错!”

梅孔拙沉默半晌,沉吟道,“如此实在是十分棘手——”

他表情似乎十分忧虑,心里却暗暗想道,“如此实在是十分有趣——”

那人回头盯住陶德了,道,“你怎么说?”

却见陶德了面色灰败,似乎十分沮丧,似乎在喃喃自语,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梅孔拙忽而站了起来,走到了那人面前。

陶德了的那大半个身子却被他挡在身后。

只见那温文至极的梅公子,慨然叹道,“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

那人大喜道,“你答应了?”

陶德了想要说话,梅孔拙却已抢着答道,“答应了。”接着缓缓坐下,笑道,“长夜漫漫,光阴难度,两位若要比试,在下倒有一个公平的方法,不妨一试。明晚此时……”

那不速之客从窗口跃出之时,陶德了已经安安稳稳躺到了他的床上。

梅孔拙也自觉得很——他自然不会妄想去霸占那唯一的一张床铺,拣了个最舒服、离窗最近的角落坐了,端起了那杯热茶——青瓷茶盏被他合手一握,不消片刻,居然有热气蒸腾而上。

他看了半晌月色,似乎心情甚好,抖了抖袖子,微喟道,“苍天在上,此地无酒,在下只得以温茶代之,天之怜恤,令我慨慰——”

床上的陶德了哼了一声,道,“慨慰什么?”

梅孔拙微微一笑,并不理他,却将那一盏茶合地泼出,极诚恳地道,“我认得一人,恶形无状,事过就忘,再重要的事体与人物,过了他的眼,便如疾风中之烟缕,片刻便散——我慨慰如此之人,竟得苟活至今,手脚齐全,真可谓苍天之怜恤,世间之奇闻。”

陶德了全不以为意,笑道,“世上竟有如此妙人。”

梅孔拙微微一笑,道,“这世上却还有更妙的人。”

陶德了懒洋洋道,“什么?”

梅孔拙笑道,“你难道真不想知道方才那姓秦的姐妹,和我说了些什么?”

陶德了哈哈笑道,“总不会是约好了要一齐嫁给你吧?”

梅孔拙叹道,“正是如此。”

他口气闲淡,眉头却也有些微的蹙起,仿佛承受了极大的烦恼。

陶德了终于从床上翻坐了起来,他脸上的表情就像生吞了二三十斤烧酒,噎咽得分外苍白,片刻才回过神来,将目光转到了梅孔拙身上,半晌都没有说话。

梅孔拙苦笑道,“那妹子把我叫去说,她的姐姐神智并不清醒,因被爱侣抛弃,便专爱杀害容貌俊秀的男子,因而要我息事宁人,趁早娶了她姐妹二人。”

陶德了只能摸摸自己的鼻子。

他的鼻子十分秀挺,却因平日里呼吸十分用力,微微发红。

他这么一摸,才发现自己的鼻尖和手指一般,都是十分的冰凉。

半晌,才缓缓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哆他加多叶,多地也塔......”声音却越来越小,渐渐便只见嘴唇微动,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梅孔拙倒真是有几分头痛,道,“你这是干什么?”

陶德了睁开一只眼睛,道,“我在念往生咒。”

梅孔拙道,“往生咒?”

陶德了喟叹道,“自古美人如良将,自古美人皆祸水,你今次只怕大事不妙——此地不宜久留,不宜留久——我念念往生咒,也是做个准备,附近若有棺材店,我就去买一副。”

梅孔拙摊开自己的手。

他的掌纹素来紊乱,纠纠缠缠错乱无秩,微微笑道,“若没有呢?”

陶德了愁眉苦脸地道,“那我就自己给你做一副。”

梅孔拙也叹了口气,道,“果然好主意。”

陶德了缓缓又躺了回去,喃喃道,“我想出来的,自然都是好主意。”

他的呼吸又渐渐平稳,忽而会干咳几下,却很快都付与无声。

梅孔拙却知道这次他是真的睡着了。

他站起身,雪夜雾重。

他稍一念想,觉得十分奇妙——他二人总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撞见,每次遇上,又总是恶劣天气,不是刮风下雨,就是冰天雪地。

月明终圆,他抬头看了半晌,又回头看了看榻上那人,觉得殊途万里,奔波劳苦,能得此刻的一静,着实不易。

所以纵有再多俗务缠身,也该一笑。

他立在窗前,许久,才喃喃道,“罢了,倒霉便倒霉吧,也不在乎多倒霉这一次。”回过头,看着床上那人,低声笑道,“谢君伤,你说是么?”

没有人回答他。

化名为梅孔拙的名捕一日晴,却因这么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诚心而笑。

第二日清晨,两个本该满腹心事的男人,早早地就在厅里坐着等开饭了。

他们对面对坐着,显得并不太亲近,也并不太遥远,其神态举止,居然无不如常,十分自然。

陶德了这次坐得很是规矩,再也没有趴到桌子上去,面色虽然还有些发白,但他那张已经彻底洗干净了的脸,倒也不太惹人讨厌。

早饭的时候那俩姐妹却都没有露面,只有那方妈端了吃食给他们二人。

梅孔拙接盘子的时候微笑道,“多谢。”

方妈也不知是笑了,还是什么奇特的表情,低声冒出来一句,“姑爷客气了。”

陶德了一头差点没撞上面前的桌子——他本来正坐得有些摇摇欲坠,此刻一双本来睡意朦胧的眼睛也已清醒了大半。

梅孔拙向来稳定的手也僵了一僵,抖了一抖,叹了口气,显然是打定主意以后决不能太讲究礼仪了。

方妈走了半天,陶德了才学着方才梅孔拙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才想起来一件事。”

梅孔拙道,“噢?”

陶德了笑道,“你若是入赘,岂不是从此要以那姐妹俩的姓为姓了?”

梅孔拙苦笑。

陶德了叹道,“那可真是方便得很,反正改与不改,听上去也无甚区别。”他缓缓注视着依旧微笑的梅孔拙,仿佛要从这不变的笑容中看出些什么来,“晴捕头,你说是么?”

将近晌午。

陶德了老老实实回了房,一早上就摆弄着他带来的那些釉彩小瓶,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茶壶样大的小石臼,翻翻捣捣,似乎觉得乐趣无穷。

梅孔拙对这类事体也早已司空见惯,居然就这么看了一个早上,也没有过去问他究竟在干什么,而且一反常态得有些走神。

陶德了放下手里的东西的时候,梅孔拙正在看天。

彼时天气犹十分寒冷,云色清远,天色显得十分萧条,并无什么好看,而梅孔拙却看得仿佛出了神。

陶德了打了个喷嚏,道,“你的眼睛直了。”

梅孔拙微笑道,“我在看花。”

院子里的的确还有棵老树,枝丫枯槁,却恰恰是没有花的。

陶德了笑道,“如此说来,你只需照照镜子就是。”

梅孔拙怔了一怔,道,“照镜子?”

陶德了哈哈笑道,“全天下的花,不都长去了你脸上?”

梅孔拙轻笑道,“如此说来,全天下至少还有一半的花,是长在你的衣服上的。”

两人正闲扯间,梅孔拙忽而稍一闭眼,半晌神色一凝,拍拍衣服站了起来。

陶德了竖起了耳朵去听,自然什么都没有听到,不由奇道,“你去哪里?”

梅孔拙微笑道,“打猎。”

陶德了皱了皱眉。

他皱眉的时候眉心有一条很深的皱褶,使得这一个突如其来的疑惑,十分的英气好看。

“打死我也不信晴大少会去打猎,”他眨了眨眼,笑道,“莫非打猎为名,猎艳为实?”

梅孔拙笑道,“这么说也不错,现下我正要去见一个人,顺便猎些东西。”

“哦?”

“此人说来大有名头,素有美人之称,说来也正是你的熟人。”

陶德了干咳两声道,“我也认识?”

梅孔拙微合手掌,漫声吟道,“碧玉妆成——磐铁心——”

陶德了方听了几个字,脸色便已变了,半晌,才强笑道,“见鬼了,谁说我认识他?”

“原来你不认识的么?”梅孔拙悠悠笑道,“可我却闻说去年方新碧为了逮住你,三个月没行份活儿,差点和上面管事的翻脸,可有这回事儿?”

陶德了拉下了脸,瞪着他,哼哼道,“你们几扇几扇门狗屁倒灶的糊涂事,怎么反倒问我来了?”

梅孔拙不以为忤,只是微叹道,“其实今次我到这小林铺子来,也不算偶然,倒是那位铁心神捕邀我来的,只是我脚程快些,竟早到了一日。”

陶德了却被勾起了心思,道,“是么?”

梅孔拙看他一眼,道“不错,只不过我们六扇门狗屁倒灶的糊涂事,想来陶公子也是不大愿意听的了。”他一言至此,微微一笑,居然对陶德了规规矩矩一揖,道,“在下还是先行赴约去罢。”

语毕人竟也翩翩而去,那衣衫飞舞,端得是无一处不细致风流。

被扔在屋子里的陶德了又拾缀起那些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倒颇有几分乐此不疲的姿态,却不见半点怒色,仿佛这等事情,与他们来讲,实如家常便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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