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国,凌相府,夜。
一袭白衣的男子坐在灯前,凝视案上文书。嘴中喃喃,眉头紧锁,似在深思。烛灯烧到一段劣麻,墙上影子颤动了一瞬,光火再次挑明时,男子的眉头已舒开。轻点墨盘,行云流水般地在文书后写了几行文字。
站在门口掌灯的丫鬟欠了欠身,来人摆摆手,丫鬟无声退到一旁。推门而入,男子见状急忙起身。
“然儿,还未睡么?”来人含着心疼的语气说道。
男子低了低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恩。刚粗阅过扬州那里的折子......”男子还没说完,来人已踱到案前,拿起墨迹尚未干透的折子读起来。男子低眉垂手一旁。
“哈哈哈!妙!妙!”灯绳慢慢短了一截,来人突然笑出声来,语气里尽是赏识,“然儿,爹果然没有看走眼!”将折子重新摆回案上,赞许地拍拍男子的肩膀。
男子低低说了句爹过奖了,就再也没说什么。
这个男子便是当朝宰相凌简的小儿子凌翾然,自小就拥有过人的才能。五步可成诗,棋术也更是了得,七岁便高中举人。皇上向凌简提出特许凌翾然七岁为官。但因无心参政,请求凌简婉言谢绝了皇上。但偶尔凌宰相也会把一些皇上下放的折子交给他批阅,常常会想出意想不到的绝妙点子。
凌简也不曾一次尝试说服凌翾然入朝为官,但是每次凌翾然都推辞掉了,意思是不想踏入那个污浊之地。多次下来,凌简也就不再提了。只是每次看完凌翾然批的折子,还是会叹息几声,却也赞同儿子的说法,只能无奈摇摇头作罢。
话说这天凌夫人出门买东西,刚出门就注意到门口的一个身边放一架棺材的白衣女子。跪在冰冷的地上,单薄的肩膀在冬天的冷风中瑟瑟发抖。跟着出门的丫鬟见到这么晦气的场景怕老夫人嫌不干净,急忙纷纷跑去赶人。
“快走!没看见夫人出门么?晦气丫头!”其中一个没什么好气的丫鬟拉扯着女子的孝服。女子眉头一皱,眼泪也就跟着掉了下来。拽她的丫鬟就更加没好气了。你说你卖身葬亲就卖去吧,偏偏来这卖。老夫人又正好赶这天出门,这不是专门给她制造麻烦吗?女子显然不懂丫鬟的苦衷,哭得更伤心了。
“绿儿,你退下。”凌夫人静静看了这场闹剧,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被唤作绿儿的丫鬟识相地退回凌夫人身后。跌坐在地上的女子边啜泣边整整衣服,趴在棺材上才又放声大哭,不由得催人泪下。凌夫人见她这般可怜,又想到自己的夫君也快到了告老还乡居于江湖之远的时候,想在这最后几年时间里能保佑仕途平安,便缓缓走到女子身边,挑起女子的脸端详了一会,只见那女子生得是一张美人脸,杏眼红唇,楚楚动人,顿时心底泛起一股怜爱之情,赶忙叫奴才们抬起棺材准备安葬之事,扶起女子,算是将她买下了。
女子见状连忙跪地谢恩,夫人更加疼爱这个懂礼数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夫人微微笑着问道,女子垂眼,“奴婢叫云儿。”夫人点点头,吩咐刚才那个绿儿丫鬟带云儿去穿丫鬟服。绿儿丫鬟较刚才却是改了一副面容,笑盈盈地带云儿进了府上大门。
更好衣后的女子被夫人带着上了街,给她买了好一些首饰,宠爱之意溢于言表,令身后的丫鬟们嫉妒红了眼。
凌翾然这天晚上正在书案前看书,面前被轻轻地放上了一杯茶,白瓷茶杯里是上好的分前洞庭碧螺春。凌翾然抬头瞟了一眼端茶的丫鬟,没见过。又想想,一定又是娘买回来的吧,这次又不知道是什么凄苦的原因了。从懂事起,娘就不能看见这些卖身葬父葬母葬亲家的孩子,见了一定会买回来,以至于现在家里的仆人数都数不过来,甚至烧火的丫鬟都有倒班的。
于是凌翾然重又低下头继续读自己的书,却觉丫鬟一直站在自己的案前没有离开,心里不免烦躁了一下,只认为这丫鬟还真是不讲规矩,但也没说什么。曾经也经常会发生这种事,刚来的丫鬟不懂规矩,大“眼”不惭地站在原地偷睨自己的大有人在。过去自己性子急,常常是把人都赶出去,结果被娘骂了一顿说这么凶以后没人敢嫁给你。于是脸上青筋爆起,究竟谁是你亲生的?!
凌翾然端起茶杯,茗了口还飘着热气的清茶,然后复交到丫鬟手上,不含感情地说:“你退下吧。”接着心里又叹了口气,自从那个亲别人比亲自己还亲的娘不许自己对丫鬟们大小声后,便一直用这招赶人。苦涩啊……
云儿丫鬟接过茶杯,轻轻地退出了书房,掩上门的那一瞬间,嘴角钩起一个狡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