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阙,一曲能教肠寸结。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玉楼春》宋·欧阳修
一
郜子风从肩头取下弓和箭囊,弹了弹上面的积雪,又背回背上,举目望望四周,在他周围,仍是无边无际的林子,雪下是树,树下是雪,晶白的雪团和暗黑树木一并堆进视野,强烈的反差让他在这冰天雪地里更觉迷乱和昏晕。郜子风不由幽幽叹了口气,掏出酒壶灌了一大口,靠在一棵稍矮的树下,沉思起来。
三天以前,他紧紧追逐一头奎鹿到此,眼见就要捉住猎物,可那鹿却忽如鬼魅般消失,留下他独自茫然四顾,发觉竟到了一处自己从未来过的所在,这里四处都是参天树木,枝桠上的霜雪仿佛积攒了千百万年,比别处的雪更为刺冷酷寒,无论看向何处,森森的白色都似要向自己逼压过来,而闭起眼睛,眼前却又是显出大片让人窒息的漆黑,漆黑中有白光道道乍现,让他眼皮狂跳不止。这时天色已经放暗,又一个黑夜将要来临。
“难道我真要命丧于此么?”郜子风喃喃道。此刻的他已是筋疲力尽,三天未曾进食,除了偶尔喝几口不离身边的那壶烈酒。这里虽说森林茂密,野味却是极少,莫说野兔黄羊,连只鸟儿都很罕见,教他空执强弓硬弩,偏无丝毫用武之地,且这里的雪水异常冰冻,入腹如僵,他也不敢多喝,整整三天消磨下来,让他感觉气虚神散,眼前的景物也渐渐看不清晰。
天色更暗了点,所有树木被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郜子风抬起头,突然见眼前腾起一片幽蓝的雾霭,从森林深处弥散开来,那些参天巨木在雾霭中若隐若现,更增几分诡秘。那蓝雾越来越浓,片刻便将森林全部笼罩其中。郜子风禁不住跳起身来,惶惑地四下张望,脑海里瞬间光亮一闪,整个人呆在那里,脱口叫道:“隐林!”
在郜子风上山以前,山脚下那须发如银的老猎人曾忠告他道:“此处的猎者有二勿二忌,勿贪多、勿贪快,忌舍近求远、忌穷追不舍。”郜子风闻听有些迷惑,那老者叹道:“个中缘由,你不必多问,只是牢记这四条就是,否则一旦陷进了隐林,即便能侥幸生还,也从此厄运缠身。”
郜子风忍不住问道:“这隐林是什么样子?有何玄机在内?”
那老者沉默半晌,极小心且轻声道:“传说这隐林是一处极茂密的森林,常年霜雪遍布,雾霭沉沉,很是阴森。尤其近几年,还有……”说到此处,老人微微颤抖,便住了口。
“还有什么?”郜子风奇道。
那老人轻轻摇摇头:“……没有什么,总之你莫忘了我刚才的话,取到奎鹿茸便快些回来,若那奎鹿逃脱,你也不必太过追赶,免得迷失方向!”
郜子风不再多问,自知问也问不出什么,背起弓箭便出了门,他要去茫茫雪岭中寻找奎鹿的踪迹,然后射杀它们,取下鹿茸,为这里部落的族长治好痼瘵。那奎鹿与寻常野鹿不同,自幼喜食蝰蛇毒虫,通体布满淡青斑点,鹿角更是通体青翠,能治百余种顽疾。因奎鹿罕见,鹿茸更为难得,饶那族长卧病多年,若非郜子风无意路过此地,仍是无族人敢提起取这鹿的鹿茸为药之事。如今,部落所有族人都认识了这位名叫郜子风的外族人,他年轻俊健,热情仗义,能轻松举放千钧磨盘,能从容攀跃千尺高树,十余名壮汗顷刻间能被他放倒在地,而他却连衣袂都未曾撩乱。更令他们惊异的是,他们自古代代狩猎,可部落里最优秀的猎人竟也不能超越这外族人的箭法,他们的猎人能百步穿杨,箭箭命中那靶子的准心,可这外族人却能百箭穿一,箭箭命中前一支箭的尾心。就连部落的巫师,见了这不过二十五岁的年轻人都恍惚见了神灵一般,脸上时时显现几分敬佩和崇拜的意味。
想到这里,郜子风轻轻一笑,浑身略略有些放松。他多年来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每处停留不会超过三天,可到这雪山脚下,不知怎的却想多盘桓几日,顺便帮这个部族解决烦扰他们许久的难处。那族长虽病弱不堪,族人却仍视他为首领,每日虔诚为他采药者不计其数,可惜那些药终究是杯水车薪,对族长的病情无甚帮助,若医好族长的病,非得奎鹿茸不可。
适才他上山不久,便寻到了一处奎鹿的踪迹,细细搜寻过去,见到了那只雄壮的奎鹿,那奎鹿的身形与其他奎鹿无异,但翡翠般的鹿角尖端却是朱砂一般的红色,在雪地上如两簇跳跃的火苗。“焰奎鹿!”郜子风心底一阵狂喜,听那老猎人说,焰奎鹿乃奎鹿之王,鹿茸更是药中极品,如今这极品宝贝就在眼前,郜子风岂肯错过,顷刻便把那老猎人的忠告抛到脑后,脚不停歇地追了过去,一直追到眼前这片森林里。
“隐林,隐林……”郜子风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思绪仿佛凝滞了一般,此时隐林内的蓝雾渐渐散开,他的面前逐渐又显现清晰的景物影象,他的目光突然集中到面前的地上,脸上满是惊讶的神色。
就在他面前十步开外的地方,坐着一只白狐。
郜子风怔怔地望着白狐,白狐静静地望着他。
那白狐非常漂亮,毛色雪白,白得让四周的冰雪都显得黯淡,那双眼睛直直望着郜子风,眼珠竟然是湛蓝色,不知是刚才幽蓝的雾飘到了它的眼睛里,还是它的眼睛把那雾映成了幽蓝,总之那幽蓝的雾和这白狐的先后出现,让郜子风惊讶之余,却又觉得顺理成章,似乎一切就该这么发生,否则才是怪诞。
人狐相对凝视片刻,郜子风听得近旁响起一阵异样的悉簌,微微侧目看去,只见一条巨蟒不知何时悄悄袭近,正昂头吐着信子,对那白狐蠢蠢欲动。郜子风心里一惊,不假思索张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利箭穿过巨蟒的七寸,将它牢牢钉在树干上。那巨蟒自是一番垂死挣扎,尾巴扫来扫去,噼噼啪啪清脆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让人阵阵发憷。
可那白狐仿佛无事发生一般,仍旧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郜子风,除了眼眸偶尔闪动,与一尊冰雕无异。
篝火熊熊,郜子风把那巨蟒剥了皮,斩成几段,架在火上慢慢翻烤,适才无心之举,竟为自己带来了珍贵的食物,郜子风禁不住暗暗谢天谢地。蟒蛇的肉很细嫩,郜子风狼吞虎咽把自己喂饱后,见了白狐还在原地望着他,便拿了一块蛇肉,轻轻站起来,向白狐走去。
走了几步,郜子风怕惊吓那白狐,不敢再向前走,只慢慢蹲下身去,轻唤道:“喂……你饿么?这个给你……很香的!”
白狐仍是一动不动望着他,瞟都没有瞟他手里的蛇肉一眼。
郜子风哑然一笑,将手里的蛇肉以极慢的手法向白狐掷出,蛇肉落到白狐面前,溅起几丛雪花。郜子风笑着看那蛇肉落地,忽然,他的笑容僵住了。
地上的蛇肉,和蛇肉落地时随意搓起的小雪堆,在不知何处而来的光的照射下,在雪地上映出淡淡的影子,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也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不仅如此,火堆和地上散乱的树枝都有影子。可这群影子中,惟独没有白狐的!
郜子风觉得背后渐渐升起一阵凉意,他稳住心神,小心走近白狐,伸手摸去。他看着他的手接触到了白狐的皮毛,可手的感觉却空空如也。
“哈——!”郜子风突然大笑一声,“我明白了!它原本就是影子,怎么会还有影子?”
那白狐——或许说是白狐的影子,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纹丝不动。
郜子风慢慢退到火边坐下,拿过酒壶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心道:“横竖是死,临死前吃饱喝足,又有这样一只灵兽的影子相陪,也不枉了。”一面想着,一面拿过火上烤得喷香的蛇肉,惬意地大嚼起来。
待他将蛇肉风卷残云般吃完后,那白狐的影子忽然一动,站起来向密林深处走去,郜子风大为惊异,他原本以为那白狐的影子只是摆设,不想它却能走能动,见此情景,他下意识离开火堆,跟着它向密林深处走去,反正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如索性跟去看看,临死前能打发一些好奇,也是值得。
郜子风不知道自己跟着白狐的影子走了多久,密林的深处似乎更是一望不到尽头,始终是树木,白雪,白雪,树木,走到后面,白雪越来越少,惟有憧憧的树影此起彼伏。就在郜子风几乎再次筋疲力尽时,影子白狐蓦然停了下来,静静站着,眼睛望着前方。
郜子风顺着影子白狐的眼睛望过去,透过着层层树木,他看见数十米开外居然是一片空地,他愣了半晌,突然爆发一阵惊喜的喊声:“那是我进来的地方!我出来啦!我——走——出——隐——林——啦——!”兴奋的声音一遍遍回荡在树林上空。
一口气跑到空地上后,郜子风回头望向树林,那影子白狐的踪影已消失不见,一切似乎都从未发生过,让他不禁有些怅然。
走出几步,郜子风见到雪地上伏着一个黑黝黝的物体,上前一看,竟是自己苦苦追寻的那头焰奎鹿!这焰奎鹿咽喉处插着箭,身子仿佛被掏空了一样瘪瘪的,尚有余温的皮毛包裹着骨头,而鹿茸完好无损。郜子风欣喜万分,又小心翼翼地割下鹿茸揣进怀中,顺手拔下那鹿咽喉上的箭,凑近一看,笑容陡然僵在脸上。
他每支箭都有标记,所以他一眼就认出,这箭正是他刚才射死巨蟒的那支。
焰奎鹿茸果然名不虚传,卧病多年的族长奇迹般痊愈下床,精神饱满更胜从前。郜子风一夜之间便成了这部落的英雄,处处传诵他追踪焰奎鹿整整三天的壮举。不知怎的,郜子风并未向任何人提起他陷入隐林的经历,并非他觉得丢脸惭愧,而是从那老猎人描述隐林的神色来看,这部落的人似乎对隐林和里面的东西非常惧怕,甚至有几分憎恶,自己这几天就要起程离开,何苦在临走前让这些尊崇他的人心里不舒坦?
这天中午,郜子风正在帐幕里收拾行囊,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便奔出帐外看个究竟,只见部落里的人兴奋雀跃互相奔走,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那小山上袅袅升起一阵黑黄的烟,隐约有个人影在晃动。
“怎么回事?”郜子风问离自己最近的族人道。
“除魔!巫师在替我们除魔!从此隐林再也不是妖魔作祟的地方啦!”那族人指着山丘的顶部,呵呵笑着。
郜子风定睛细看,见山顶竖起一个台子,那台子上嵌着一个雪白的小点,正微微抖动,他的心刹那被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拔腿向那小丘奔去。奔到近前再看,只见那白狐正被巫师紧紧缚在高台上,那双湛蓝的眼睛正望向郜子风,似乎露出求助的神色。郜子风大惑不解,他一直以为这隐林中的白狐近乎神灵,可没想到它竟能被这巫师制住,不过他也顾不上细想这些,纵身向山顶攀去。
下面的族人一阵喧嚷,那座山丘是部落的禁地,除了巫师,谁都不能上去,哪怕是族长。
“禁忌!禁忌!”那些族人大喊着,郜子风根本不管这些,仍是向上攀爬,只片刻间便到了山顶。
“你怎么敢来这里?”正忙碌着的巫师见到郜子风,大为惊骇。
郜子风打量了一下周围,山顶除了高台,还有一个火盆,旁边放着一把斧子,巫师手中攥着一个烧红的烙铁。“你要怎么处置它?”郜子风问巫师道。
“它是恶鬼!”巫师不容置疑道,“我要在它的皮毛上烙上部族烙印,然后劈开它的脑袋,再把它的尸体烧成灰,让它死后也不得转世去祸害后人!”
郜子风向巫师深深行了三个部族的大礼,诚恳道:“可否看在我求情的份上,放它一条生路?”
“绝对不行!”巫师斩钉截铁道,“它对我们部落是个祸害,五年来,隐林已吞噬了我们二十多条青壮汉子的生命,不除掉它,我们的部落迟早要被它灭绝!”
“你言过其实了,没有哪个兴旺的部落能被一个人或动物灭绝。”郜子风淡淡道,“如果被灭,只能说明他们原本就该被灭绝或想被灭绝。”
巫师登时怒容满面,指着郜子风呵斥道:“你快下去!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郜子风微微一笑:“我会下去的,不过下去以前,想先向你借个东西。”
“借什么?”巫师愕然。
“斧头!”郜子风说着,腿猛然向火盆边的斧头踢了一脚。斧头飞了起来,郜子风抄手接住,瞄准绑缚白狐的台子掷去,斧头瞬间便将绑着白狐的绳子和木桩同时砍断,只见一道白色闪电划过,直直飞向隐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巫师惊愕的脸顿时变得青灰,他怒气冲冲瞪着郜子风,“你可知道,为了捉它,我花了多少心血么?它第一次作恶时,我便为它设了符咒陷阱,可之后它极少现身,昨日机缘巧合,它施法后留了痕迹,才让我捉住了它——它何等狡猾,你放了它,它再也不会上钩了!你如今乃是犯了大罪,一定要被当众处以天刑!”
郜子风泰然自若道:“我不是你们族人,无须遵守你们的规矩。再者,我一向凭良心办事,是罪不是罪,并非你说了就算。”
“好一个凭良心办事!”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郜子风身后响起。
郜子风吃了一惊,回头看去,不由呆住:“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说话的那人看起来有二十七八年纪,长身玉立,五官俊朗,只是眉眼隐隐透出几分戾气,稍许破坏了脸庞的俊秀之感。他袖着双手斜睨郜子风,冷冷道:“郜子风,你以为你到处游走,我便找不到你了么?当年的帐,我还是要一笔一笔地跟你算清楚!”
郜子风长叹一声:“楼之月,你这又是何苦!”
楼之月冷冷地笑:“这话该我问你才是——这五年来,你却又是何苦?”
学艺十年,漂泊五年,楼之月的出现,让郜子风追忆起十五年前的往事,曾有不堪回首,亦有刻骨铭心。
※ ※ ※ ※ ※ ※ ※
应无恨缓步走下玄乾山,此人三十出头,清朗俊逸,身为名闻塞北的玄乾门的掌门人,他并不喜欢引人注目,外出一向喜欢独行。
“爹爹——!”一声稚嫩的嗓音在应无恨身后响起,他回过头,原来是他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应如梦,应如梦现年八岁,长得粉雕玉琢一般,人见人爱,她正朝着应无恨奔过来,乌黑的发辫在双肩欢快跳跃。
“梦儿?你怎么跟来了?”应无恨诧异道,“我不是让你跟之月好好呆在山上么?”
“爹爹去赶集,梦儿也要去!”应如梦嘟起小嘴,眼睛却笑眯眯望住应无恨。
应无恨叹了口气,赶集,不过是他跟五徒弟楼之月的托辞罢了,而他下山真正的目的,是要会见无否帮帮主。这无否帮并非名门正派,行事如同盗匪一般,近年来日趋嚣张,不知何故,前些日子遣人向玄乾门下了请贴,邀应无恨今日见面,但那请贴措辞颇为跋扈,甚至有剑拔弩张的意味。应无恨性情平和,素来不喜与人交恶,但无否帮这般找上门来,当然也不可示弱,便回书一封应允邀约。此去无论吉凶,自是先不能让女儿知道,应无恨临出门前,便仔细嘱咐楼之月好生看顾应如梦,他这五徒弟年方十三,聪明乖巧,应无恨对他很是放心,不过也有例外,自己这宝贝女儿一旦撒娇发嗔,楼之月必然无计可施,此时她这样跟了出来,可见自己的担心,果然成了现实。
“既是这样,下山后你可不许乱跑。爹爹说什么,你便做什么。”应无恨郑重对女儿道。应如梦年岁不大,脾气却跟他一样倔,哄她回去也是徒劳,只好带着一起走。
“梦儿一定听爹爹的话!”应如梦兴奋得眼睛发亮,上前牵住应无恨衣衫的下摆,初升的朝阳将这对父女的影子拉得很长,远远看去向两根纤细的手指抚过山坡,向山下的小镇移去。
进了镇子,应无恨放慢脚步,目不斜视,应如梦则好奇地四处张望,这镇子不大,正值清晨,路旁的小贩刚出摊,来往的人也稀少,且都来去匆匆。
“爹爹——!你看!”应如梦突然叫道。应无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小乞丐缩在墙角,褴褛单薄的衣衫定是抵挡不住初春的寒气,使他浑身索索发抖。应无恨拍拍女儿的头,走过去,丢了一锭银子在那小乞丐面前,小乞丐动了一动,抬头望着应无恨。应无恨有些吃惊,原来那小乞丐蓬乱肮脏的头发下面,竟然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目光犀利,盯住他那一刻,似要洞穿他的内心,与他平素见过的乞丐完全不同。
“你家在哪里?”应无恨忍不住问道。
那小乞丐的眼神一黯:“我……没有家。”
既然是乞丐,便是四处为家。应无恨叹了一口气,转身正欲拉着女儿离开。“爹爹,等我一下!”应如梦叫道,然后跑到小乞丐面前,俯身把一件物事放到他手里,轻声道:“这个给你……会保佑你平安无事!”
小乞丐怔怔望着应如梦和应无恨的离开,直到望不见他们的背影,才如梦初醒般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物事,原来是一尊小小的玉佛。
“你怎么把爹爹送你的小玉佛给了人家?”应无恨低声问女儿道。他毫无责怪女儿的意思,只是非常好奇,那玉佛是他两年前买给应如梦的,玉的质地晶莹剔透,做工也颇为细致,应如梦爱不释手,一直随身带着,跟护身符一般。
应如梦抿着小嘴,眉头微微蹙起,良久,轻轻说了一句:“他和我差不多年纪,我有爹爹,他却没有。”
镇的西侧毗邻郊野,人烟逐渐稀少,走进一处树林,应无恨便停下脚步打量四周,应如梦有些惊讶,还未问出话来,应无恨忽然弯腰将她抱起,跃上枝叶最茂密的那棵树,将她轻轻放到树杈上,嘱咐道:“你在这里千万莫动,也别出声,待爹爹办完事情,来接你回家。”
“爹爹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带梦儿一起去?”应如梦抓住应无恨的袖子不放,眸子里有些亮亮的东西正在逐渐增多。
应无恨轻轻将袖子抽出:“爹爹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梦儿,你答应要听爹爹的话,不可言而无信!”
应如梦咬着嘴唇,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那么爹爹要答应梦儿,一定平安回来!梦儿会在这里一直等着爹爹!”
应无恨此时已在数丈开外,听到应如梦那句话,心头微微一酸,女儿如父,果然不差,连这句分别的话,都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