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也无从去，往又何处往
这个世上有很多事听起来看起来莫名其妙，甚至做作得象电影，两个字：恶俗。可是顾盼今天才知道，原来恶俗荒谬的事情确实是会发生的。正如中年男子信田扭曲着委琐胖脸把手伸进口袋；正如她清楚的看到信田掏出的□□对准了云梦泽；正如她条件反射的冲到云梦泽面前；正如她看着自己的胸口暗红的花慢慢绽放，美的妖娆；正如她倒地时耳边云梦泽大喊“月寒”。
顾盼觉得自己是置身事外的观众，正看着一部蹩脚的电影。一切都隔得那么远。
坏人甲信田的脸扭曲得太难看，拔枪姿势不对；男配角秦熙赶来得太慢，斥责男主角的表情太不愤慨；女主角顾盼倒下去的姿势太慢，做作；男主角云梦泽的呼唤不够诚恳，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喊错主角名字！月寒是谁？她是顾盼！
她冷眼看着众人的挣扎，嗤笑。
月寒月寒月寒月寒月寒……为什么对着顾盼喊月寒！为什么她会心痛到流泪！为什么目光穿透她的面孔停在另外的地方！为什么要把一切撕裂给她看！
顾盼瞪着眼，声嘶力竭的喊，“我是顾盼！顾盼！”她以为自己在嘶吼，可是到耳中的声音却细如蚊吟。她破碎了冷漠，面前的云梦泽面目模糊不堪，明明就在眼前，伸手去抓，却怎么也够不着。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流失，让她放弃努力，没有力气想再事情，累了，终于垂下手，闭眼，不再看他。
算啦，散了，走吧……
走吗？恩，就这样吧……
秦熙抢过云梦泽怀里的顾盼冲往雅苑。他的车停在那儿的门外。
这个疯女人，竟然跑去挡子弹，以为自己还穿着避弹衣呢？秦熙忿忿的想，脚下速度却一点没落。
一路滴洒的血，浸染着土地，开出朵朵暗红的花。
月寒死了。月寒死了！月寒死了……
云梦泽没有了焦距的眼睛看向信田。右手一抖，长剑闪电般没入信田的身体。可笑信田还瞪着眼睛，手指在扳机上，满脸不可置信。晃两晃，摔倒在地。身上滑落数个物件，香烟，打火机，布帛……其中的布帛散开，显眼的四个隶书：止水心法。
云梦泽盯着拾起来的布帛，敛去了一身煞气。伫立在空地上，蓦的绽开一抹笑。笑容缓缓扩散，缓得，似乎用了一生的时间。
那么灿烂让阳光都羞涩的笑容。
那么浓烈让万物都戚戚的寂寞。
云梦泽脑中有着破碎的画面，交替，变换。
月寒噘着小嘴说，云哥你怎么才来，我等了好久；安立第一次见到他，扯着衣领腼腆羞涩的说，初次见面，请多指教；顾盼用恶狠狠的表情对他威胁，我要跟你并肩作战；鹤发童颜的卜算子狂笑着说，老夫已经算过每一卦，死而无憾……
画面最后融会成一张：白云禅师淡定的说，云儿，峨眉的存亡就在你了。
他终究，先是一个峨眉弟子，然后才是云梦泽。
摊开的止水心法上书：普贤舍利，出于烈火，能吸火纳火；峨眉心法至水，能引水蓄水。火存于肝脾，在上，由舍利引入丹田；水储于肾脏，在下，由内功亦导入丹田。水上火先，原为未济，二者相斥。
这时又想起卜算子的卦：未济,亨,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当初不解其意，现在他懂了。
出于烈火。
月寒走了，安立走了，师父走了，属于他那个时代的人早已不在。一千多年，沧海桑田，他本不应存在现今的世界。师父交予他的信任，太深，太重。终于可以卸下。他既是千年前的古人，早该寿终。这偷来的千年，要自己去偿。
峨眉派成就了当初的云梦泽，云梦泽来成全如今的峨眉。
他抽出信田身上的剑，飞身绕着断水流的人刻了一个圈，深入地三寸，旋起的风把周围枯枝残叶聚到圈内。俯身捡起信田的打火机，点燃——顾盼教他用过很多现代器具——扔在满是枯叶的剑圈上。顿时腾起一圈火，云梦泽和断水流的人，锁在圈中。
断水流的人见状不对，呼喝一翻马上组成阵法，围杀云梦泽。
云梦泽双手握剑，折断，弃于地上。随即跳进断水流众人的包围圈。他们用的是普贤伏魔阵。可笑，班门弄斧。也好，就来伏这些龌龊小鬼！云梦泽游走在火光间，所到之处一片哀号，众人的眼里是满满的红色，分不清到底是火光，亦或是血光。红色中的云梦泽黑发飞扬，如同饿鬼场的修罗。他温柔表情如果抚摩情人的脸，轻轻划上人的脖子。偏偏目光如水，微笑着，干净清透不沾尘埃。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成佛之后，是遇神杀神，遇佛斩佛的，魔。
佛渡人，救心。当无人可渡，无心可救时，魔，杀人。凌厉的手，慈悲的心。
飞自峭崖东，飘来点点红。回翔分远近，掩映入空蒙。焰冷千年火，光摇半壁风。夜深人静后，挂满梵王宫。万盏明灯朝普贤。它们指引着人们一心向善。记着，要一心向善。就让这火，烧尽尘世腐烂繁华，就让这天地，为之变幻。
火光冲天，通远大师率一众弟子，对着金顶火中那人，深深拜下去。
那火，烧了三天三夜。水浇不熄，土掩不灭。却只烧着那一个圈，没有半点逾越。第四天的凌晨大火自动熄灭。众人看时，只见一副奇幻景象。一片漆黑的圆，交错倒塌着成炭残骸。周围的草木摇摆，争相抽出嫩绿的芽，格外鲜活。
一边是碧落，一边是黄泉。
一片唏嘘。
善后的人不多，参与的峨眉派弟子一个个缄口不谈诡异的大火，回归的心法，神秘的高手，金顶的奇景和火场里晶莹剔透的舍利子。那样柔和淡定的光芒，有着安定人心的魔力。
仿佛洗清了所有的罪孽，回复最原始的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