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峨眉金顶。
仍旧是猥琐的中年男子信田。装腔作势一鞠躬。
“这是敝派藤原纯一郎。断水流第三十代传人。”左手一摆。面上不无得意。左边一人应声而出,面孔倒也英俊,只是眉目间一股唳气,眼神阴沉,整个人散发着阴柔之气。□□势和眼神就能看出,此人只怕绝不简单。
顾盼心里捏了把汗,目光紧随云梦泽不放。
云梦泽看向通远大师,大师颌首示意。云梦泽轻点脚尖往前一纵。
“峨眉派云梦泽,请指教。”
清晨无风。
云梦泽和藤原纯一郎对峙着。目光如炬。
藤原……纯一郎吗?云梦泽笑,思绪飘飞。
有着不安分眼神的少年使劲扯着衣领,努力把脖子伸到外边;发现身边一样动作的他,两个少年相视而笑……
他嚷嚷着“到了大唐就要用大唐发式”,施个小擒拿手抓开少年的头发,披头散发的东瀛少年与他在舍身崖前笑闹,“哈哈”之声不绝于耳……
东瀛少年与他盯着舍身崖下万山丛中的荧荧亮光,良久站立……
“飞自峭崖东,飘来点点红。回翔分远近,掩映入空蒙。焰冷千年火,光摇半壁风。夜深人静后,挂满梵王宫。”“它们指引人们一心向善,记着,要一心向善。”……
走在大街上的少年,目不斜视。周围有人指指点点。他红着脸要伙伴拆发髻,东瀛少年却一脸事不关己……
“让他们瞧瞧我们东瀛人是什么样子”,他楞在原地,睁睁望着前方的东瀛少年……
他手持长剑,对面是一群小恶霸,看见东瀛少年面目青肿嘴角含血倒在地上,眼中狠厉……
夕阳、斜风、炊烟,两个少年和另一个女孩并排而坐,满山遍野地嬉戏声,世间万物在这一瞬间仿佛都静止了下来……
少年和女孩坐在山石上,拖腮望远,背后的炊烟孤零零地,飘荡……
原来,记忆并不会随千百年时光灰飞湮灭。
原来,把心上的疮疤再撕开有这样诱人恸听的声音。
友情,我曾经触摸过它,至今还在反胃。
我只是峨眉弟子,我终是大唐人。
云梦泽看着眼前酷似安立的少年,叹息,微不可闻。接着,微笑。灼灼闪人的眼。
“出招吧。”
藤原纯一郎拔剑。“叮”的一声,银光闪闪。是把好剑。提剑,纵身,人已欺到云梦泽面前。
云梦泽注视着他,漆黑眼眸亮得人发寒。踮脚,后翻,在两米开外。
然后,出剑。
没有人知道他何时拔出的剑又何时划过了纯一郎的身。只当他退开时,清冷剑尖挑着衣衫薄片,无风自飞。
云梦泽看着剑尖,冷冷清清的,笑。
藤原纯一郎被云梦泽的笑激得怒火丛生。毕竟热血少年又自恃甚高,顿时怒吼一声,抢攻上去。
云梦泽抬手格开他的剑,侧身,转手,划向前去。收剑。这次剑尖挑的不再是布片,是丝缕鲜血。银白和着血红,异常妖艳。
云梦泽不再留情,剑花飞舞开来。
“少年十五二十时,”
右手剑到纯一郎胁下,左手却握拳向小腹。
“步行夺得胡马骑。”
击中小腹的手上抬,翻手一个响亮的巴掌。藤原纯一郎脸上顿时五个鲜红指印。
“射杀山中白额虎,”
退后一步,右手剑削上对方头顶,银光闪闪,扬起无数青丝,提剑刺,砍,削,发丝落地,根根只有两厘米长,整齐均匀铺撒一地。
“肯数邺下黄须儿!”
被剃成光头的藤原似燃烧着的火,满眼通红咬牙刺云梦泽,来势凶猛如下山虎。剑尖没入左肩。云梦泽仍是笑,凝固在脸上一般。左肩使力,生生挣脱剑,前翻,踩着藤原纯一郎的肩落地。
“一身转战三千里,”
在敌空门大露的背后刷刷两下,一把大叉便展现众人眼前。破裂衣衫渗着血,一滴,一滴,滑落。刹那被土地吞噬。
“一剑曾当百万师!”
云梦泽眼中的黑越来越重,甩掉剑尖的血,却甩不掉眼里的黑到紫的阴霾。再上前,剑尖戳这藤原纯一郎左右肩。并不避藤原划向下盘的剑,微微退后,小腿顿时出现两道血痕。
“汉兵奋迅如霹雳!”
剑背在手后,不理肩上流淌的鲜血,云梦泽捏拳,拍往胸口。到得时,化拳为掌,重压下去。
“虏骑崩腾畏蒺藜!”
冷眼看着喷出一大口血的藤原,平平一剑送出。看似轻飘,却躲不开。白驹过隙,云梦泽已在藤原身后三米。藤原直立不动,十秒过后。栽倒在地。脖子上一道寸长伤口,血汩汩流淌,被土地饥渴的吸收,氤出一片暗暗的褐。
云梦泽的笑终于收回去,眼睛变回一片深邃的海。
残酷,我躲不开它,所以我把它演给你看。
安立,我与你的后代,仍然只可存其一。
记忆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遥远的时间长河里,很多曾经在一起的人,都会离开,只剩下时光的气息。过了很久,就算记不清确切的容颜,却还会记得和那些人在一起的感觉,或温暖,或热烈,或惨痛,或淡然。刻在心里,沧海桑田都不会磨灭。
如月寒,如安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逃不开丢不掉檫不去。宿命不是命运,命运可以掌控,而宿命不行。每个人生来的环境就决定了他的宿命。藤原纯友,他所作所为,因为他是东瀛人,他选择了背叛。云梦泽,他是大唐峨眉弟子,他选择了抛弃。
或许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换个碰面的场景,他们会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可是,没有或许,没有如果,没有可能。也许有遗憾,但他们不会对自己的抉择后悔。这,就是宿命,不可更改的宿命。重来一千次一万次,结局仍旧不会变。
无奈么?可能会,为这注定不能更改的宿命。
顾盼紧紧盯着云梦泽,看着他受伤,痛;看着他不顾自己,痛;看着他眼中的伤,更痛。
泪水已经浸透了整张脸。心揪着一般的痛,差点站不起来。
她看着他,整个世界只得他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发生的这么浓烈的感情,一天多过一天,浓得让她窒息。象杀人的□□,美丽妖冶媚惑人心,在你恍惚的刹那就这样死去。
云梦泽向顾盼走来,一步一步,仿佛空气都开出了花。
他终于笑了,真心的笑。干净清透不沾尘埃。
“我回来了。”
听不见耳边峨眉弟子欢呼声,听不见通远大师让他治疗的话,听不见断水流众人的气急败坏。他看着她,整个世界也只得她一个。月冶清寒,顾盼生辉。
是啊,回来了。峨眉派的止水心法,中国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