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入冬后，落叶的金黄被初冬的白雪盖上了余辉。纷纷飘落着，生气而又苍茫。
傅丞哲在屋里背书。很快这最后一本书就要背完，可剑法还没学上一招半试。他叹着气，把书合上，因为他不愿再看。
呆在这里要到什么时候呢？欧阳先生好像从不会放弃他的想法，尽管他更多的时候看起来很温和。如果不去比剑，他是永远无法离开这里的。但若去比剑，那就是死路一条，他有点后悔，为什么当初厌世的时候不去找他呢？这里的生活已经磨去了他太多的怨恨，当他发觉得自己内心向往安逸而单纯的生活后，他就更想留在这里了。可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道义的准则就困绕着他的心。耳边响着的是悲痛者的哭泣，手里抓着的又是来之不易的安宁。这要他如何取舍？
他日夜思索着，挣扎着内心的矛盾，终于在这一天，他无法再承受这个重负，他决定做一个了解。
今天是寒冬飞雪的天气，傅丞哲拿着剑飞跑在雪地间，站在当初那三人曾站过的地方，依旧是悦耳的琴声，依旧是来决斗的人。
他大声喊道：“欧阳先生在吗？”
欧阳荀打开门站在傅丞哲面前，见他手拿剑的架势，说道：“怎么？你这么快就准备好了。”
“是！我已经准备好了。”
“你这是送死。”
“我知道。”
“我记得你说过……你想活的。”
“我是想活着！可我活着是为了复兴自己家族。我根本就赢不了你，也出不了这个竹林，每天只能苟言辗喘的活着。既是这样，还不如一死来祭他们亡灵，九泉之下也能有点面目见我爹娘。”
“在我这个地方活着苟言辗喘吗？”
“不......但如果我还要呆在这里就太对不起死去的人了。”
“有很多人为你死？”
“是。”
“所以就有人就告诉你，你今生都要为他们活着？”
“然到不是吗？”
“世人的事情就是可笑，明明是活着的人却要受死人的牵盼。”
“我......”
“原来你这么懦弱。你要比武，我不会阻止你，只是我一旦拔剑就决不留情。”
欧阳先生从小初手里接过自己的剑。
傅丞哲知道他一旦出手只怕还没有意识他就要死了。他一生究竟遇到过多少次这样的情景，看着被官兵斩杀的少女，他害怕的躲在密道里，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死，但他必须逃命。逃亡路上又有多少次是死里逃生？他究竟为什么要活着呢？遵从着给他的誓言，凡事忍耐与顺从，可还是要四处流浪。官府的人追捕他，他信任的人出卖他，他别人眼里他是名利。可在他自己眼里，他却不知道他是谁？人生有多少时日可以自由的度过，他对的起死去的人，可对的起自己吗？多少次他伤心与绝望，多少次历经艰难，都是活着的人独自承担。可现在他就要死了，死在一个和他没有任何恩怨的人手里，但至少在他眼中他和所有前来比剑的人一样，不会因为他年纪和身份而有任何的差别。就在这个要杀他的人面前，傅丞哲第一次感到自己被当作一个与对方平等的人来看待。
世人的事情很可笑，活着的人要受死人的牵盼。
的确是这样。可他能坦然的面对世人的道义和对他的指责吗？究竟是世人的错还是他的错，就像他当初离开那个村子一样，他要亲自去体会。可迈出这一步是多么艰难，仿佛就是那无尽延绵的竹林，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只有看清真相的人才能走出这个人生的迷宫。在那个出口处有一个等待着前来探询的人，在那里是生是死全凭自己。傅丞哲拿剑走了过去，他看见了剑的光芒，很美丽的光。
雪一直下。
欧阳先生站在屋檐前，看着漫天的飞雪。他沉默了很久。
“主人为什么样做这样的事？”
欧阳先生回头对小处笑道：“我没有刻意这样做。”
“可是......”
小初想着刚才傅丞哲一瞬间竟然挡下了主人的剑。她唯一的解释就是主人不忍杀他。
“我说的话什么时候失言过，说要杀他是决不会留情的。”
“小初明白，可是......”
欧阳先生抓着飞进屋的雪花，说道：“你知道他已经背下了所有的书吗？”
“背下来吗？”
小初有些不信。
“也许他有很好的天赋吧！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那一招出的很漂亮。”欧阳先生突然扭头，微笑道：“我很喜欢他。”
“主人，小初......也喜欢主人。”
欧阳先生笑了。
傅丞哲闭着眼，以为自己死了，好一会才清醒了意识，睁开眼，模糊一片，心道：“我......没死吗？”突然耳边一声清翠：“你醒了吗？”
“小......小初！”傅丞哲这次彻底相信自己没有死，他问道：“我怎么没有死？”
“算你命大！”
“我记得欧阳先生出剑，然后.....我......”
傅丞哲回忆着。小初打断他道：“既然醒了就出去，主人在外面等你。”
雪花纷纷而落，竹林一片银白，傅丞哲轻声来到了欧阳先生身后，见他屹立在屋檐前，依旧一身雪白的长衣，与身前雪景融在一起。他不愿破坏这股美丽，静静的站了很久。
“谢谢你......没有杀我。”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我吗？”
“如果不是出手挡我的剑，你的脑袋已经掉了，我只削下你的头发。”
傅丞哲摸摸自己的头，头发果然被削掉了半截。
“你今后要去哪里？”
“不知道。”傅丞哲觉得这个回答言不由衷，忙又改口道：“不！我想留在这里。”
欧阳先生看着他。
“也许根本不可能，但......这是我想说的话。”
欧阳先生侧过头没有表示，傅丞哲来到他身旁，望着屋檐前的满天飞雪，问道：“你呢？你又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这也是你心里的话？”
“是，我很想问你，可又觉得这样不好，但我想往后无论有怎样的疑惑，都要得到自己心中想要的答案，要真实的对待自己。即使不被世人接受，我也决不后悔。”
这是傅丞哲心中找到的答案，他不敢保证今后会不会改变。可此时此刻，他只愿能这样摆脱世间的烦琐，和他站在一起。
“我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等那些来这里来决斗的人，然后杀了他们，感受中间的快乐与成就。”
“你不是要为别人解决难题吗？”
“哈哈哈哈！”欧阳先生突然大笑着：“我又不是神人，怎么能解决任何问题。”
这让傅丞哲觉得自己刚才的问话很幼稚。
“不！”欧阳荀又道：“我是神人，我是剑的神人！”
欧阳荀，外表美丽，内心又冷酷。对人温和，杀人又毫不留情。可又有谁敢会这样在外表露自己的自信与才华？他是多么骄傲的人，当世人都在虚伪的称赞别人的时候，他会毫不保留的称赞自己。傅丞哲这时才明白为何他会满心虔诚的等待前来决斗的人。那即是对对手的尊重，更是对自己信念的忠诚。他不会装做善面的脸孔否认自己的冷酷无情，哪怕在别人眼中这根本就是修罗的作为。可他就是这样想，也这样做，他活地很真诚。傅丞哲厌倦了世外的虚伪与浮华，他想永远留在这里，留在他的身边。
“不管世事如何，花开的每一刻，凋谢的每一刻，世间任何一个生命的轮回，你所能感受的都是自己的人生，未来更是自己人生。要做什么，只有自己才能决定。”
欧阳先生的话是他的人生。可自己的人生呢？他还不知道，但这里有一条和其他人都不同的道路。他决定迈步向前，即使满地荆棘也要追寻在他的身后。
“也许到最后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吧！” 傅丞哲感叹着。
欧阳先生沉默了。
“你......叫什么名字？”
傅丞哲想了一会，他现在以没有家世，也没有恩怨，他就是他，一个真实的人。他能坚持多久的信念，他不知道，可他要从现在开始.
“我的名字.....叫真治。”
“知道了。”
“还有”他又微笑了一句：“我......不会再做一个软弱的人了。”
欧阳先生望向漫漫长空，对着纯白无尽的浩野，笑了。
《明都传奇》追忆篇系列之《血刹红霜》上部完
2004年3月22日完成
2005年3月6日效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