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林子里乱闯,鸟都被吓跑了。”
“你......你是人...还是鬼?”
此时傅丞哲正看着欧阳先生的脸。人称他为先生,年纪似乎还大了些,他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根本就还是个少年。可最让他惊讶的是,欧阳先生竟然生的一头笔直的金发,直坠腰间,一身雪白长衣,宛如画中人一样俊美。现在他能明白为何刚才那三人会如此惊叹,就是他自己也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人,想必女子站在他身旁也会黯然失色吧!可他的表情却是默然与冷酷,让人有点惧怕。
“小初!小初!”欧阳先生大声喊着。只见从他身后走出一个少女,年约十六岁,她见傅丞哲坐在地上,颇感震惊。
“什么事?主人!”
小初对欧阳先生必恭必敬。
“有人闯竹林!”
“怎么会呢?”小初不相信,看傅丞哲一眼,立刻回答道:“我这就把他们赶出去。”
“不用,他们已经来了。”
欧阳先生走到竹屋前的石案边坐下。小初站在竹林前观候着。不一会,从竹林里闯出一对人马,傅丞哲一看,正是那大胡子带领的一帮人。
“哪来的这么大林子,总算走到头了。”大胡子四周一看,骂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手下中有人看见了傅丞哲,叫道:“大哥,他在那里。”
“过去抓住他。”
“是!”
一个男人伸手就要过去。
“慢着!”小初伸手相拦说道:“谁也不准进来一步。”那男人一见是个姑娘,嬉笑道:“怎么?这地方是你家。”
“这里是我主人的地方。”
这群人这才发现小初身后坐着一个金发少年。
“你是哪来的黄毛鬼。”
“无礼!”
欧阳先生话刚落,只闻“噌”一声响,接着一道白光,那人从头顶到下腹顿时划出一道人肉血槽,谁也没看清剑是怎么出的,就连站在他身边的傅丞哲也没弄清楚,只见那人已经死了,再回头看欧阳先生时剑已回到了鞘里。一行人怔住了,纷纷亮出兵器。大胡子看出点蹊跷,上前赔笑道:“阁下是世外高人,我们哥几个只是想抓那小孩,不想惊扰了您的地盘。这样,您把那小孩交给我们,我们立刻就走,决不再惊扰您了。”
欧阳先生坦然自诺,说道:“我听说你在这座山里自命为阎王,来你的地方都是有命来没命去,你自己看看我这里的人,哪个又是有命活着出去的?”他指着刚才那三个人的尸首,大胡子一看,惊道:“这不是东厂督军曹大人吗?”,他虽不认识另外两人,可见曹赫横死在这里,心中不免害怕起来,怎么也摸不准这金发少年的来头。
“你要抓什么人我不管,不过你们既然侥幸过了我的竹林,除非能赢我,不然休想活着离开这里。”欧阳先生说道。
“那……那就得罪了!”
这群人一起向他冲过来。只见小初从腰间拔出弯刀挡入其中,左劈右斩,单枪匹马把他们全杀了个干净,中间竟没有一个人迈入欧阳先生两步之内。大胡子彻底吓软了,跪在地上求饶道:“您饶我一命吧!”欧阳先生面无表情,不屑于看他。小初走过去捅他一刀,结束了他的性命。
傅丞哲见小初接着一步步向他走来,害怕的说道:“你......你想......做什么?”小初不回答,举手就要杀死他。
“谁允许你动手的?”欧阳先生突然阻止道。
“可是主人,他......”
“难道你忘了我的规矩吗?”
“不敢。主人的规矩是谁要过了竹林就要与您决斗,只有赢了才可以出去。”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杀他,他没有和我比试过,你不应该杀他。”
“是!”
欧阳先生来到傅丞哲面前,说道:“我对所有人都一样,既然你可以到这里来,我也会给你这个机会。”
“可......我不会武功啊!”傅丞哲说道。
欧阳先生想了一会,回答道:“你可以在这里学,只到你认为自己能胜我的时候再找我,若那个时候你赢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一旦你输了,下场就和他们一样!”
傅丞哲点点头。他从未遇过这样的怪事,也没见过像这样的怪人。
欧阳先生走后,傅丞哲看着尸横片地的血腥,想起欧阳先生的美丽,一股说不出的恐惧涌上心头。
当晚,傅丞哲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对镜子照了照,他很久没有看到自己这样一脸卷秀的摸样,现在见了有点不敢再认自己。小初在身后帮他梳头,傅丞哲有点不好意思,笑道:“谢谢你!”
“这是主人的吩咐,你不必谢我!”
“你们一直住在这里吗?欧阳先生他.....”
“不该你问的别问!”
傅丞哲刚想询问关于欧阳先生这个人,就被小初立刻制止,也就不再问了。
小初的手轻柔的握着他的头发,那是女孩子才会有的细致和温柔,让他怎么也不能想象把她与杀戮联系在一起,仿佛感觉从一个世界掉进了另一个世界。
深夜,傅丞哲躺在床上睡不着,看着竹林的倩影映照在墙上,想着如果不是有白天的所见所闻,这里真如世外桃源一般叫人留恋。欧阳先生虽然很奇怪,但傅丞哲心里对他并没有厌恶,相反,当那一眼看见他的时候,他更多的是惊奇和赞叹。好像他是件永远也欣赏不够的画。
屋外传出阵阵轻音,傅丞哲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外,月光下的身影正是欧阳先生,他坐在石案前,手执黑白两子,自顾下棋。
“你会下棋吗?”
“会一点。”
“那就对弈一局吧!”
傅丞哲不敢上前。
“你不必担心,在你找我决斗以前,我是不会杀你的。”
听他这样说,傅丞哲才过去坐在石案对面。两人分了棋子,欧阳先生执黑先下,傅丞哲执白走后手。开局很快,傅丞哲没有多想,而欧阳先生每走一步都会默默的冥想,黑夜中他的眼睛有种深蓝的光芒。
“蓝色的!”
傅丞哲惊讶的忍不住叫出声。欧阳似乎已经习惯了别人的惊奇,平静的回答:“我的母亲是波丝人。该你下了!”
傅丞哲忙随便落下一子,可眼睛还是忍不住瞟向欧阳先生。
“我的样子看起来很有趣吗?”
欧阳先生落一手棋。
“不....不是!只是第一次见到金头发蓝眼睛的人,有些好奇。”
傅丞哲也下了一手。
欧阳先生笑了,他笑起来很漂亮。
“看来没有人告诉你,人不应该随便讲出自己心里的话。你知道你说的话要让我不高兴,我随时杀你。”
傅丞哲显然有点怕,可嘴巴里却说:“可你刚才说在决斗之前你不会杀我的。”
“要是我反悔了呢?”
欧阳先生又落一子。
傅丞哲手里捏着白棋,心下一横,说道:“那就杀了我算了,反正我已经没有亲人,也没有地方可去,在世上我无处容身,这样的日子还不如......”
“不如怎样?”
傅丞哲说不下去,他想起那些死去人,还有他一生也无法甩掉的责任,这让他想说死都很难。
“我......还是活着好了。”
虽然他也为自己能活着而感到幸运,可死去的人能体会他的痛苦吗?
“该你了。”
欧阳先生提醒他,傅丞哲看着棋面,他已经输了。
“我输了。”
“不再看看吗?”
“已经输了,再看也没有意思。”
傅丞哲回答的道是干脆。欧阳先生收好棋子,说道:“这个世上很多人都不会轻易说‘我输了’这三个字。下棋时往往知道自己就要输了,却还要奋力的挣扎,寻求活路,有时哪怕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路可以走,可不到万不得以还是不肯承认自己输了。更多的时候即使口里说认输了,但心里依然不会服对方,你倒是我见过认输最快的人。”
“是吗?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为什么会不愿承认?”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可又有多少世人做的到?今天那些死在这里的人又有哪个愿意承认呢?虽然他们在我手上丢了性命,可到了阴曹地府也一定会为自己辩护,说‘我根本就是一时疏忽才输给那小子的。’哈哈哈......”
欧阳先生旁若无人般自说自话,傅丞哲虽然听不懂,可他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很孤独,因为他曾经就也这样对待自己,以求内心的满足。
小孩子眼里所看到的世界是和大人是不同的,他现在还不能明白输赢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但他总有一天会明白。
“欧阳先生......”
“欧阳荀。”
“哎?”
“我的名字,有人称你为‘先生’,心里未必就真的尊你为先生,有人对你直呼其名,就未必在心里不敬。世上的事,原本就真真假假,谁能真正分的清?你看!”
欧阳荀的手轻轻指向竹林,傅丞哲见在竹林不远出正有一个人朝这里走来。
“他和那些人一样是来比武的,但和你一样迷失在竹林里。”
傅丞哲想起自己困在那一望无垠没有尽头竹林里而感到的绝望,现在看着这个人此时也正遭受着同样的折磨,对他甚是同情。只见他拖着疲惫的双脚,像要死一般,傅丞哲大喊道:“出口就在这里。”
“没用的,我们可以看见他,可他眼中看见的只是无止尽的竹林,如果不是你惊吓的那些鸟替你冲破了屏障,让你看见出口,你也会死困在里面。”
那人倒下了。
“可出口就在这里啊!”
傅丞哲看他离自己不过十几丈远。
“他听不见的。”
欧阳先生来到出口处,巍然的站立着,像久以等待决斗对手的人,面色凝重的看着他。傅丞哲在一旁大声的呼喊。那人好像真的听见他的话,又站了起来。傅丞哲高兴的对欧阳先生大叫:“看!他不会死!”就在这一瞬间他在欧阳荀的眼中看见了一股的期待,可很快他又恢复了以往漠然的神情。那人走了几步后又停下了,终于栽倒在地上,再也没爬起来。
希望与死亡往往就是一瞬间。
“他死了吗?”
“是!”
“为什么?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到了。”
“他放弃了。”
欧阳先生转身离开,傅丞哲还想说话。
“很晚了,去睡吧!”
为什么他能平静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傅丞哲无法做,看着那人的尸体,他感到人生的残酷。也许他能活下来真的应该感谢上天,可如果真是这样,他又为什么要有遇他相遇的命运?
第二天一早,小初拿来一把长剑给傅丞哲。
“你只有一次机会可以和主人比剑,自己想清楚了,再来找他。”
傅丞哲拿着剑,根本不知道从何处学起。
“这里有很多剑谱,你可以随便看。”
小初说完便关门而出。傅丞哲见若大的房间里堆满了书,他随手翻阅了一本,字虽认得,可意思却完全不懂。他又翻了几本,结果都一样。于是他垂头丧气坐在书桌前,自言道:“要是有个师傅就好了。”很快,他混混恶恶的过了一天,晚上躺在床上,心道:“不如就先背下来吧!”练武他不会,可读书他很擅长。所以到了第二天,他来到书屋,从第一本开始,一本一本背起来,不仅书中的文字,就连图解也全记在脑筋里。白天他读书,深夜依然会与欧阳先生下棋,几个月下来棋艺倒是长进不少,可武功依旧全然不会。
“这一手下的不错。”欧阳荀指着傅丞哲刚落的棋说道。
“恩,我也这么认为。”
傅丞哲很是高兴,平日里他除了和小初偶尔说两句话,欧阳先生始终都是一言不发的,只有在下棋时候他才觉得欧阳先生没有那么可怕。
“不过你还是输了。”
欧阳荀落子后,傅丞哲再看棋局,刚才还是活棋现在已经变成了死路。他弃子道:“我又输了。”
一阵微风吹过,竹林内沙沙做响,抬头一看又是一个迷失在竹林里的人。几个月来,这样的场景他已经见了好几次,现在早以没有第一次那么激动,任何事情一旦习以为常,也会变的微不足道。
“他应该能感觉到风声,可他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无法看透真相,只能被困死。”
他看了看欧阳荀。欧阳荀轻微的点点头,看着那人的死去。傅丞哲回头笑道;“我们再下一局吧!”
“好!”
幽幽月光,清风竹影,世间的恩怨都在此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