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代带着一对人马压着傅丞哲艰难的走在去京城的路上,这条山路崎岖不平,地上碎石偏地。傅丞哲被绑着手,一不小心摔在地上,磕破了脑袋。管代回头拉着绳子呵道:“快走!”傅丞哲半跪着爬不起来,笑着说:“官爷,你也累了,就在这里歇一会吧!”管代的此时也累得半死,心里正咒骂这里的路。
“真麻烦,好吧!就休息一会吧!”
他一吆喝,当兵的也怨声再道的就地坐下来。
去京城路上的时日以半月有余,一路上傅丞哲吃尽了苦头。白天路经城镇被路人指点说道,晚上到了官家驿站也要整夜被囚禁。有时他忍不了真想立刻就到京城,以免再受这样的苦,可一想着到京城不知会有怎样的下场,心中又希望永远不要走到才好。
“你说,咱们千里迢迢压着的这个小孩到底是什么来头啊!头儿挺看重的。”两个士兵无聊的说起话来。
“你说他?我也不清楚啊!”
“这事,我知道。”旁边又凑过来一个人,饶有兴致的回答:“他就是当年京城灭门血案傅家的少爷傅丞哲。”
“真的?是他?”几个人在一旁斜眼看着傅丞哲。
“不过我怎么听说傅家的人不都死光了吗?”
“没有。皇上下旨灭他九族,可傅家少爷逃了出去,所以洪公公下令谁要是能抓住傅丞哲,有案在身的人就能免案。”
“哎呀!这一来黑白两道都要抓他,他就是到天边也跑不了啊!”
“可不是,不然贺风雷怎么会卖了这小子呢?想那贺风雷在江东也是条好汉,杀的都是欺民恶盗,但这诱惑太大了,谁想死后真去见阎王。”
“不过……我道不明白,当年这个娃儿怎么可能逃出京城,这几年也没听有他的消息,现在却又冒出来被咱们逮着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传言说他当年能逃跑是因为暗中有信王爷帮忙。”
“信王爷是皇上的弟弟,这样一来他们不是……”
“你想这些做什么!咱们只要跟着头儿去京城领赏,回家养好老婆孩子就行了。”
傅丞哲在一旁听着,内心有股怨恨。在世人眼里,他不过是个名利。为什么他“傅丞哲”呢?他没有杀过人,也没有做过坏事,做了坏事的人可以免罪,而他却要受牢狱之苦。没有谁愿意无缘无故成为罪犯,可他却是这样的命运。然道真的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只怪他是傅尚允的儿子吗?
他们为什么会被杀?没有人告诉他。可他知道自己正在承受这一切的后果。陈青总告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可这个名字有什么好?现在哪怕叫他起名阿猫阿狗他也愿意。但还有这个机会吗?眼看到京城的路还剩下三天了,除非有奇迹,不然他真的就要步入那个记忆中的烈火坟场了。
一行人继续上路,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四周的树木越来越密。抬头已看不见太阳,几缕光线从树叶缝中穿过,给周围点燃混暗的光线。
“走这条近路,应该会早一天到京城。”管代说着。
“可头儿,这条路看起来不安全啊!”士兵中有人忐忑不安的提醒他。
“叫大伙惊醒着点,过了这个林子路就好走了。”
山间冒出几声野鸟叫唤,衬着四处荒芜寂静,让林子显得更幽深恐怖。傅丞哲的心里也觉得害怕,好像随时都会有危险降临到他们头上。突然,管代停下来,一声大吼:“兄弟,别偷偷摸摸的,早瞧着你了。”这一吼,当兵的全打拔出了刀四面警戒。管代瞧了一良久,不见有动静,他喘口气,要收起刀。这时,“嗖”一声,从林子深处飞出一只长箭,不偏不移正对着管代的喉咙,好在管代身法快躲了去,可怜他身后当兵的被箭射中,做了他的替死鬼。一行人慌了神,还没等明白过来,箭就如天上下的雨从林子里纷纷的落下。管代忙着挡飞来的箭,哪里还顾的上傅丞哲,傅丞哲赶紧躲在一块石头后面,一只箭在离他一尺之摇的头顶飞了过去,惊得他汗如雨下。
傅丞哲用脚从身旁的死尸上拉出一把匕首,背握双手拿着刀,割断了绳子,从石头后面跑了出来。没走两步,后背衣领就被人牢牢的拽起来。
“各位兄弟,大伙都是道上的,有话好说,别动手啊!”管代被林子里冒出的一伙人给团团围住了。
“什么道上的,你是官,我是贼,大伙不同道。快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说话的是一个大胡子。傅丞哲见他凶煞的很。
管代的从身上掏出几颗碎银子递过去。大胡子一看,吼道:“就这么点。”
“兄弟,我也不是什么大官,就一牢头,正压着犯人进京呢。路经了您的宝地,请您还让条道,好让我交差。”管代作揖相求。
“哈哈哈哈!”大胡子狂笑起来:“什么道!这里就是阎王道,向来只有的来,没的去。没钱的要拿命,有钱的也要拿命。老子我就是阎王,要你死你就别想活。”
大胡子说完,其余人都如小鬼一般嬉笑,仿佛中间真的的坐了个阎王,管代吓的腿发软。眼看拿刀的荟子手一步步逼近,他突然说:“您别动手,我没钱,可他值钱呀!”管代单手一指,直对着被抓的傅丞哲,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望着他。
“您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通告天下的要犯京城傅家的少爷傅丞哲。”
大胡子狐疑着,问道:“你说他就是当年那个傅家逃走的小孩。”
“对!对!就是他。”
“胡扯!这案子过了这些年,也没有人知道那小孩的下落,你怎么会抓的住。”
“我......我也是运气好才抓住他的,他被他叔叔给卖了,不然没人知道他躲在哪。”
“唔......”大胡子走到傅丞哲面前,问道:“你是傅丞哲?”
傅丞哲见大胡子死盯着他,不禁面露惧色。大胡子列嘴一笑,对管代说:“这小子我要了。”
管代虽舍不得,可也没办法。只能笑道:“既然您要了,那我......我就......告辞了......告辞了。”
他刚一转身,身后一人二话没说,拔刀就把管代硬生生的劈成两半,一时血肉横飞,内脏落地到处都是。傅丞哲只感觉自己喉咙要吐出来。耳边仿佛又听见起了那血泊中冤魂的嘶嚎。
“哈哈哈哈哈......”一阵狂嚎般的笑声。
傅丞哲见他们如此残忍,害怕并胆怯着。大胡子横眼一扫,吼道:“怎么,想跑!”
“不.....不.....” 傅丞哲嘴里虽这样说着,可脚却不听使唤的不断往后推。
“哈哈哈哈哈....”大胡子又仰头长笑起来。
傅丞哲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鼓足了全劲扭头拔腿飞奔。
“把那小子抓回来。”
“是!”
傅丞哲踏着高耸的杂草,淹没在树枝里,身后听着追赶的脚步和怒骂,耳边响着呼啸的风声。他拼命的狂奔,不敢回头,仿佛无论跑多远,只要回头一看,那死人的惨像就会出现在自己身后。他从不乞求有人来救他,可这一次他真的感觉死亡就要降临。突然他体会到了那些在火中等着被杀的人,究竟有着怎样的乞求生路的心情。在密道里他亲眼看见他们如何被杀死,又是如何绝望的等待刀落在他们身上。可他们不能跑,能跑的永远都是傅丞哲!只怪当时他年纪太小,还不明白能够逃跑对一个快死的人是多么珍贵,所以那些曾经对人生的抱怨和对自由的向往,此刻都变的是那么的无情,因为对那些以死的人来说,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所以他不能让自己死。他拼命的奔跑,带着对所有以死去的生命的欠还,跃过一个又一个巨大树根,跑向树林的深处。
渐渐的,背后的咒骂声远了。傅丞哲微微放慢了脚步,发现自己跑到了一片野生竹林,竹子挺拔而立,高入云霄,抬头望去,也不见顶,被浓雾遮盖住一片,仿佛每一棵竹子长在半空一样。傅丞哲不知这是何处,只觉得身上寒气阵阵,处在云雾之间。看着满地的枯竹叶堆在地上厚厚一层,料想这里是很就都没有人走过的路,即使他轻微的踩在上面,脚步声在这毫无生气的竹林里也显得尤其响亮。一切安静的如死亡一般,叫人喘不过气。他胡乱闯在竹林中,眼前雾蒙蒙一片,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这时,从竹林深处传来了悠扬的琴声。傅丞哲寻着琴声往前走,心想总会遇到那弹琴的人,可他很快又迷惑了,因为无论他走多远,那琴声永远都发自竹林的深处,而竹林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眼前的竹子一根根前后有序的排列着,看着他发花眼,一股不安与恐惧压在他的心头。他抱着希望继续寻着琴声往前走,可竹林还是竹林,琴声却越来越响,从左右四面而来,既像在耳边荡漾,却又似乎游离在千里之外。他没有办法判定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于是心虑焦急,越走越快,而琴声也由慢转急,如行云流水一般,飞瀑而下,嘈嘈错错,密而不断。
哪里?哪里?左边还是右边?
傅丞哲寻不到半个人影,疯狂的在竹林里跑着,眼前的路一望无际的延伸着,回头以看不见头,向前看也没有尾。他奋力的大喊道:“你出来啊!你在哪里啊!”可声音却被困死在四周无法传达出去。傅丞坐在地上,困在了这个混沌的世界。
琴声还在瑟瑟做响。他捂着耳朵不想再听,可声音就像利剑穿入他的脑子里。他愤怒的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向朝竹林的深处丢去。就在此时,眼前的竹林中竟不知从何处飞出一群受惊吓的鸟,鸟儿们扑腾着翅膀,“啪啪啪”的从他身边飞过去,直冲到天上,四周死气的竹林也像活了一般被飞来的鸟扰着随风而摆,傅丞哲下意识用手挡着脸,落的一身鸟毛。等他再睁开眼睛,刚才还是无限延伸的竹林在眼前变得豁然开阔,傅丞哲站起来,走过了竹林。
琴声依然流畅,却没有了刚才那四面楚歌般的冥响,而是拌着潺潺的流水声显得生气昂然。傅丞哲走到河边看见自己的倒影,邋遢的和叫花子一样,他赶忙捧水洗了一把脸。
抬头看着四周,环境清幽素雅,不远处有竹屋,如隐者之居所。琴声就从此处而来。傅丞哲走了过去,但见屋前正站着三个人,于是他悄悄的躲在了草丛里。
这三个中间站着一青衣老者,身后背着一把长剑,神色自高昂然。左边站着一华服男子,手里拿着折扇,一副富家子弟的派头。与一般富家子弟不同的是,那人身上挎着一把长剑。老者的另一边站着的人穿着一身官服,手里也拿着剑。三人站在这里似乎在等待什么。屋内琴声依旧慢悠而沉稳。终于青衣老者有些不耐烦了,上前一步,大声说道:“请问欧阳先生在吗?”屋内无人应声,那老者又说一句:“我等特来拜会欧阳先生。”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人说话,青衣老者的脸上已显怒气,想要进屋,华服男子伸手拉住了他,摇摇头,而后自己上前行礼笑道:“在下江通,特来拜会欧阳老前辈。”
“哈哈哈哈,我很老吗?”
屋里终于有人回应,此话一出,只见这三人一脸惊讶。傅丞哲在一旁听着,也不知道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
最终,还是那官服男子出来打圆场。
“欧阳先生说的是,剑术应只认高低,不认辈分,只要是剑中高手,又何有年龄之限?”
“你是谁?”
“在下东厂督军曹赫,而这位是昆仑仙人鹤中翁。”曹赫不仅说自己的名字,也介绍了那位青衣老者。
琴声以闭。
“你们三个既然已经过了我的竹林,想必剑术上也有些造诣,就说说你们的来意吧!”
鹤中翁见欧阳先生出言不逊,脸色已经很难看。何况以他的年纪却要称这个人为先生,心中更是大大的不悦,可眼前又要有所求,也只能毫不避讳的直言了。
“你可知道这世上有把软剑,薄如蝉翼,韧如青竹,坚如岩石。”
“知道。此剑名为‘弑韧’,练者必要以速胜。听闻你收集天下名剑,这把剑你也想收入禳中吗?”
“不错!你知道这把剑在哪吗?”
“知道,倘若待会你若能胜我,这把剑我定亲手奉上。”
“此剑乃剑中至宝,你不要信口开河。”
“怕我骗你?你自己拿去看吧!”
竹屋里飞出一把软剑,插在鹤中翁的面前,鹤中翁拿起一看,惊喜连连,笑道:“果然是它,果然是它。”
江通与曹赫相互使了个眼色,江通先上前说道:“久闻欧阳先生能解天下难题,在下所要的,想请先生指明!”
“什么事?说来听听。”
“数月前,我在江南游乐,见一绝色女子,才貌双全,心中甚为爱慕,于是想于她百年之好。于是在下送她凌锣绸缎,可她全然不看,又送她珠宝玉器,她也不为所动。无奈我送他黄金万两,她竟然全扔进河里。哎!想我一生风流倜傥,家势富可敌国,却无法得到她的心。所以还想请先生指明。”
“为了一个女人,你连死都不怕吗?”
“若能得到她心,我就是死也甘愿。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能来欧阳先生这里的人都是九死一生,若比剑能胜,便尝己心愿,若比剑输了,只有死路一条。”
“哈哈哈哈!”欧阳先生得意道:“说的好,我这里埋的尸骨何只你们三个。”
鹤中翁听了此言,呵道:“是胜是败,还不见分晓。你的口气未免太大了些。”
“老先生别急,待会自有定论。”欧阳先生而后又问江通道:“那女子才气如何?”
“哎!说来惭愧,在下自视学识不薄,不敢说这天下,可就江南一带以无人可比。可她竟轻易就破了我的绝对,不然我也不会倾心于她。”
欧阳先生沉默了一会,回答道:“下次你若有命能再见到她,就说‘望姑娘自便与我回府,共接连理。’你就能得尝所愿。”
“这话怎么说?”
“阁下送黄金也难求她心,可见她并非贪慕钱财的女子。阁下的权势与名利也无法打动她,她也非是求那一时虚名的女子。既然她既不要钱,也不要名,她求的便是才,可偏偏阁下的才华又在她之下,她当然是自视甚高,看不上阁下了。”
“对!对!对!说来也是这番道理,她真是古今未有的女子啊。”江通摇着扇子,发出一脸赞叹之情。
欧阳先生继续道:“阁下求她心切,想必对她也是强求,这样高傲的女子自是不愿意。因为无论你如何待她,在她看来也是求她美色。就算进你府邸,也要处处讨你欢心,不如在外面反而落个自在。况且你有的,她未必就没有,你有才,她才气也不在你之下。如此这样,她实在是没有必要到你府上去。
但你若能处处尊崇于她,凡事与她相商,时时听随却又独立己见,她自然会听你,视你为知己。与其强求她同你回府,不如让她自愿选择,反道更能让她宽心。你也不必担心,以阁下的家世,她在江南不选你,又能选谁呢?”
“欧阳先生说的极是,想我用钱财不知得到多少女子,却无法得到心中至爱,真是自做的报应。”
鹤中翁见江通说出这样的话,对他不屑一顾。曹赫道是一笑,说道:“江兄乃是性情中人。不过,他们二位所求是物,而我所求却是欲,不知先生如何破解?”
“说来听听。”
“在下自幼习武,不敢称打遍天下无敌手,可这中原一带,能胜过我的已经为数不多了。我本想以这一身武功求得名,便麾入朝廷东厂司下(注解四)。可几年下来,也没得到个升任,道是身边人个个受洪公公的赏识,升官发财,在下不懂其中情由,特也来求一解决方法。”
“哈哈哈哈!你是我见到最愚蠢的人。”欧阳先生嘲笑他道:“古人云:‘用人者,用人能也。’你是能人,却不是用人之人。用人的人不一定以武功取胜,你听过古往今来,有哪朝哪代的皇帝是武学之备,但他们却能号令天下,无人不从。就说今日你身着官服来我这里,且不说你一定会死,就算你侥幸出了我的竹林,你定躲不过东厂的耳目,今后只怕天下之大,也无你容身之处。”
曹赫巍然一笑。
欧阳先生又道:“所以你最愚蠢,因为你所求是假,要我的命才是真吧!”
“欧阳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我对你无所求。但只要杀了你,我便可扬名立万,是民是官都要唯我而尊。我求的就是你的命,看你能不能给我!”曹赫说完便拔出剑,速度之快,让鹤中翁与江通也料想不及,他二人也立刻跟在其后,冲进屋里。
傅丞哲在草丛里看不见打斗,只听闻得几声兵器碰撞之声,而后一切安静下来。他等了一会,不见竹屋里有动静,便悄悄走出来,转身来到竹屋前,发出一声惊恐大叫。
“他们......他们是什么时候......”
竹屋前躺着这三人的尸首,每人脖子上都留下一条细长的血痕,没有惨叫,也没有任何痛苦的神情,就像在一瞬间被人夺去了魂魄。他分明看见这三人刚才还在高谈阔论着各自的事情,可现在却已经死了,他感到不可思意。
“然道欧阳先生是鬼?”傅丞哲心里想着。
突然,他身后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你在林子里乱跑,鸟都被就吓跑了!”
傅丞哲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睁大着惊恐的双眼,踉跄的跌倒在地上。